《美人杀》山木有枝

28、第二十七回 不同归（二）

　　锦心以为，她下山去找左微澜，便可以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不料事与愿违，她走了没有多久，便觉察到身后微弱的呼吸。被人暗中窥测的感觉十分不好，她停步转身。跟在她身后的人随即停下脚步，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瘦高的身影，苍白的面色，眉间带着病态的阴郁。“妙音阁步护法，果然好耳力。”

　　锦心站在原地冲着来人的方向道：“没想到，我的名气这么大。连御剑山庄大少爷都知道我。这倒真叫小女子受宠若惊。”脑中快速闪过几具尸体七窍流血的死状。她面上一派自若，背脊上却爬过一串凉意。“不知齐公子深更半夜来见我，所为何事？”
　　齐昊叹气，像是惋惜：“步姑娘年纪轻轻就要命丧黄泉。我看不过去，来救一救你。”他说，“妙音阁左阁主这些天做的事，我瞧得一清二楚。步姑娘你可真能忍，这样难伺候的主子，你便没想过择木而栖？”

　　锦心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昊的脸色在月光下尤其惨白，像极了夜半出没的孤魂野鬼。“这几天的事，桩桩件件，步姑娘心里难道就没有怀疑？左阁主布了张大网，把所有人都罩在其中。而你，只不过他棋盘上一枚棋子。还是颗马上就要被扔掉的弃子。”
　　若不是真真切切，锦心真想不到，看上去阴郁寡言的齐昊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讶异了一下，很快恢复冷淡的神色：“齐公子这话真好笑，我是不是棋子，会不会被弃，关你这个武林正道什么事呢？别和我说什么侠义之心路见不平，我不是正道中人，不想听你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武林正道几个字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
　　齐昊却鼓掌，仿佛没有注意到锦心的潜台词：“步姑娘爽快。跟爽快人说爽快话，我今日来便是请步姑娘和我走一趟，和我一起上西霞山看场好戏。”

　　西霞山上出事了！怪不得白日里那么担忧不落的风怀瑜没有丝毫动静。如果齐昊说的是真的，那也就是说，她前脚刚刚下山，后脚山上就出了大乱。“抱歉。我才从西霞山来，没有再回去的必要。”她很想去看看山上出了什么事，可却不能和齐昊一起。这位大少爷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他打着什么鬼主意。
　　齐昊很遗憾的笑了笑：“那真是可惜，我倒是很有兴趣跟美人同路呢。”一语未毕，高瘦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飘到锦心身前，利剑刺向她肩头。纵然锦心反应快捷，往后连退数步，还是让他的剑刮伤了手臂。
　　锦心大惊，她记得上次见齐昊时他的武功，却没想到，短短数日，他的武功像是又大进了。一惊未罢，一惊又起。手臂上被刺中的地方又麻又疼，溢出的血液不是红色，而是暗黑。她急忙点穴，却于事无补。点穴的瞬间，伤口疼痛发麻的范围迅速向肩头扩散。锦心当机立断，提刀便向手臂砍去。宁可自断一臂，也绝不能让毒扩散受制于他！

　　齐昊站在一边欣赏她的表情，见她动作面色微微变了一变，赞道：“心狠手辣，不愧是妙音阁顶尖的杀手！”他边说边欺身向前，身法奇快的夺刀。手臂上的毒药沿着血液行进很快，锦心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路上，齐昊说了很多话。他倒是不着急，上山的路走得很慢很慢。锦心虽然不能说不能动但意识还清醒，她听见齐昊说：“让你们错拿回风谱是我布置的，可左阁主反应真是快。一发现出错，立刻改变了计划。此路不通便从唐采灵身上入手。这个他在路上就已经打好了伏笔，和唐采灵卿卿我我了一路。”

　　他说：“要唐采灵踏踏实实为他做事，就得有吸引她的东西。唐家堡的大小姐最想要什么呢？灭门案的凶手。这个左阁主也早就想到了。”他怕锦心听不见，刻意提高了声音，“江湖都传，唐家堡是妙音阁灭的。我看未必，这个消息只怕也是他散出去的。只为了最后用得到唐采灵的时候多个筹码。这不，还真用上了。”他说话没什么感情，故事也说的干巴巴没什么趣味，锦心很想闭上耳朵，拒绝听他说话。可他的声音如影随形，不放过她一丝一毫。“从我这里走不通，你这个棋子也没什么用。他就从唐采灵身上着手。告诉了她妙音阁杀手居的护法，是你步锦心。”

　　锦心忽然觉得恐惧。面前这个看上去苍白清瘦的御剑山庄大少爷，竟然能不知不觉中得知这么多事，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他说：“这可是个大恩惠。虽然他也逃不开干系，怎么说也有个管束不严之罪。可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唐采灵也不能例外，情郎是不舍得杀的，情郎说的话都是对的。左阁主一推二五六，把灭唐家堡的罪过全推你身上，谁让你是杀手阁阁主呢？现成的替罪羊，左微澜又岂会不用？所以说，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今夜你找到左阁主之时，便已死了。”

　　锦心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他是个骗子。他骗她，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他说的每句话又都那么合理，不由得她不信。从武林会开始，不，甚至更早，所有的事都透着诡异。凭着她对左微澜多年的了解，要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制定了一二三项计划以作备用，只为万无一失，那还真是阁主大人的风格。他想要的东西，他从不允许在夺取过程中有任何闪失，他也从不会可惜为此付出的任何代价。现在，她竟然也变成了这个“代价”之一？做妙音阁的替罪羊，为唐家堡数百口人命承担责任，这是他早就想好，早就打算好的，他早就打算放弃她。她一阵心寒。却想到那天夜里，他说：“山上不能再待了。你和我一道下山，惊鸿剑我们另想办法。”他没有把她丢下，是她自己执意要留。她不能因为齐昊的空口白话怀疑他，她要听他亲口说。

　　“有了这个交易，拿到惊鸿剑就容易多了。毕竟，唐采灵叫风掌门一声舅舅。”是这样吗？不，一定不是这样。她是花下居护法，在妙音阁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对他来说，她是得力又忠心的下属，他不会轻易舍弃。她安慰自己想。
　　“步姑娘，齐某可真是同情你。喜欢的人不但不喜欢你，还百般利用你想要害死你，偏偏你还死脑筋，百般的向着他。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他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锦心想狠狠踹他几脚，打他几拳，再揪着他耳朵喊“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可惜，她不能动。这真是个遗憾。
　　“哦，大概你是不信我。”齐昊说，“没关系，待会儿到了山上，眼见为实不由你不信。”至此，他所有的废话都讲完了，这才加速往山上驰去。

　　远远的便看见半山腰火光冲天，人来声往。齐昊带着锦心飞檐走壁直奔省身崖。所到之处，清城派弟子五人一队和十几名黑衣人缠斗。齐昊边小心避开飞来的暗器一边讽刺道：“看来，左阁主疑心病重的很，暗自还留着这么些好手。步护法，看来你们阁主一点都不信任你。”锦心本不曾细看，此时他一提，便发现那些黑衣人的武功招式，当真有妙音阁刀法的影子。这些人的装束她见过。黑衣假面，一模一样的声音。竟然是早在御剑山庄佛堂就见过的、曾经追杀过齐昊的人。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她。齐昊这句话放大了反复在她脑中回荡。黑衣人的一招一式也渐渐恍惚。他不信任她。他不信任她们每一个人：东方、婉词、还有，她。他所有的语言所有的行动所有的命令，都只不过为了达到目的，成全他的野心。他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玩弄于股掌之上。从御剑山庄的佛堂开始：他派她找鸢尾刀，却又派人去杀齐昊；他让她迷惑风怀瑜，却又亲自出马接近唐采灵……他不信任她。那之前的种种：偶尔的温言软语，不经意的关怀……都是为了骗她，骗她的真心实意，骗她的顺从和忠心，只为了给他的野心锦上添花。

　　省身崖。
　　他们到的时候，崖上一片混乱，方寸之地集结了好些人。和左微澜斗在一处的风掌门，和黑衣人斗在一处的风怀瑜，还有，抱着剑匣隐在角落的唐采灵。
　　齐昊匆忙给锦心吃了解药。他说：“不能动的滋味和没有武功一样不好受吧？哦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给你下药，夺你武功的不是别人，也是你的左阁主。”锦心大声道：“你胡说，明明是慕子渊给我下毒！”她没想到解药这么管用，这么快就让她恢复了声音。这一嗓子力道没有控制好，惊动了身边正在打架的一干人。

　　左微澜见到她和齐昊一道，微微簇了眉道：“这件事我以后解释，现在去拿剑匣！”她身重剧毒，面色难看，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剑匣。唐采灵抱着匣子冲锦心道：“你怎么还活着，你早该死了！”她长眉微挑，眼带怨毒，也不怕她，就这样站在她身前质问她。
　　她早该死了？却原来，左微澜要杀她，是真的吗。她回头看站在身后的齐昊，他此时已经带上了一枚银色的面具，隐身树后，静静的观看风怀瑜和左微澜的打斗。对了，她怎么忘记了，他是御剑山庄大少爷，正道侠客，即使心怀龌龊，又怎能明目张胆？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目的。这柄惊鸿剑，寄托着齐昊御剑山庄的未来，寄托着风掌门维护正道的侠义，寄托着左微澜的野心和唐采灵的仇恨。可她呢，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一群人争夺件死物？是啊，她初时站在这里，经受住百般磨难仍然意气风发勇往直前，只是为了她的爱情。虽然无望，但她努力。可现在呢，齐昊口说无凭她不信，此时眼见为实她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继续傻傻的以为努力就能收获爱情，继续忠心耿耿只为赢得一句他的称赞？她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她以为他能感觉到，她以为至少他信任她，她以为他并不是铁石心肠。可事实是，他不信任她，他瞒着她培养死士，他给她下药夺她武功，他为了一柄剑打算把她作弃子杀害……他从没体谅过她。他从没考虑过她在佛堂中的命悬一线，他从没注意到没了武功她的自卑绝望，他也没有问过她，她愿不愿意为他去死！

　　他没有心，却太善用人心。他知道她对他的仰慕，他知道她对他的迷恋，他笃定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拒绝。杀戮也好，欺骗也罢，只要是他期望的，她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在他眼中，她卑微的爱情只不过他利用她支配她的筹码，卑微得十分可笑。而她，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还不是唯一的那把。

　　想到这里，她简直要自嘲地笑出来，可心却疼得快要停止跳动。在你眼里，我的爱情便是这样一文不值！你知不知道，在你眼中一文不值的感情，却是我的全部。我双手奉上我的真心，用尽全力来爱你，你却轻易的把它丢弃，仿佛最廉价不过的货物。

作者有话说

　　锦心，为毛受伤的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