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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回 清城派(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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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边际的松树林,一片连着一片,放眼望去,仿佛绿色汪洋,风一吹,遮天蔽日。松林的汪洋之中,如孤岛般伫立一座高山,山势陡峭,直入云霄。飞鸟展翅,怪石嶙峋,却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参差坐落着青瓦白墙的屋舍,屋前人造的石阶笔直的延到山脚,在绿色的海洋中若隐若现。
此时正是清晨,东方初起的朝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七色的霞光照在山腰群屋之间。正屋门前卧着两只石狮子,沐浴在朝阳中显得活灵活现气势夺人。大门是庄重的黑色,左右两扇门扉上整齐的钉着杯口大小的暗金色门钉。再往上,是正挂的长方形匾额,黑底金字,那金色比门上的暗金亮丽许多,被霞光一照,更是放出异样明亮的光来,庄重又大气。
却听门内脚步声响,大门轰然而开。两行青衣布衫腰悬长剑的弟子鱼贯而出,待得众人在门外站定,立在队伍正前看上去最是稳重的两人道:“迎大师兄回山!”恰在此时,山道上缓缓现出上山人的身影。正是风怀瑜众人。
锦心伴在不落身侧,远远抬头望向霞光中黑底金字的匾额。
“清城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带着勃勃朝气落入她的眼。清城派,她终于到了!
跟在风怀瑜身后,秋实宫邢长老看到如斯阵仗,不由赞了声:“清城派名不虚传。”山前列队的众人待风怀瑜走进,齐齐躬身道:“见过大师兄!”说完便即起身,后退两步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一中年留须,身形瘦削的男子从正门中直迎出来,步履轻而稳,行到秋实宫邢长老身前抱拳笑道:“邢长老一路辛苦!”
风怀瑜,花不落和唐采灵齐齐行礼叫道:“爹!”“师父!”“舅舅!”邢长老从未见过清城派掌门风均肃,此时连忙上前回礼:“风掌门客气,邢某久仰风掌门大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锦心立在一边,仔细观察江湖人称义德剑的风掌门风均肃。他的长相和风怀瑜有五六成相像,只是面容更加沧桑,眼神犀利,目含精光,言行举止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对秋实宫帮助护送惊鸿剑的感激,又摆出主人待客的架势,客气有加。待得招待好秋实宫众人,才把目光转到了锦心身上。
一触到他的目光,锦心连忙低头行礼,一个福身礼行的规规矩矩,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丝毫不合宜的地方。风均肃连忙伸手轻托锦心臂弯:“步姑娘吧?快快请起。”锦心顺势轻盈起身,风均肃收回手,似是满意。“一路辛苦,进门休息吧。”
刚才福身,风掌门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扶。他轻托她手臂之时,运力于掌,蓄而不发,若是她身怀武功,体中内力自然而然便会顺势反击。若是极力控制,凭风掌门的眼力,定能看出蛛丝马迹。锦心自从武林会后便内力受制,他手托来之时,锦心知道他旨在试她,虽然知道自己内力不在,可还是止不住紧张。直到他开口叫她进门休息,她才深深松了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入了正门,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正堂。正堂门前栽着两颗迎客松,一左一右的门廊上各写着四字:尊剑成道,敬义为德。大堂正中的匾额上“剑气”二字苍劲有力。清城派,当真不负武林盛名。
风掌门让邢长老在客座上做了,便叫弟子奉茶。青衣绾髻的小童子依着顺序一一奉上热茶。轮到锦心,她起身接青瓷盏,却不料她手刚触到茶杯,还未接实,小童子便很快的缩了手。滚烫的热茶随着茶杯的倾斜就要撒到锦心手上,她哎呀一声,忙不迭的松手。坐在她边上的不落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开来。小童子惊慌失措,连连道歉。不落抓着锦心的手问道:“烫到没有?”又去瞪奉茶童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客人了!”
风掌门亲自离座向锦心致歉,又唤童子带锦心去不落隔壁的院落住下。锦心手背上被烫红了一片,火辣辣的仿佛伤口上撒了盐。她忍着疼,向风掌门致谢。她早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再苦再难,为了惊鸿剑为了左微澜,她都得忍下来。
小童子端了那么多杯茶都稳稳当当,锦心早看出,他练过清城派内功,算是清城派弟子。一个身怀内力的人,就算不甚失手撒了茶水,也该立刻补救才是,断不会让热茶洒出来。
可他分明是故意的。坐在主位上风掌门的眼神如鹰般射过来,没有放过锦心一丝一毫的动作和表情,直到锦心躲避不及,被实实在在烫红了手背,他眼神才转为温和。这才放心的让锦心住进不落隔壁的院落。这就算是答应让她住在山上了。
锦心想,为了惊鸿剑,受这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烫伤的手背不一会儿就冒出亮晶晶的小泡泡,不落去厨房找了许多蛋清给锦心敷在手上。疼痛减少了些,可还是疼,手背上像敷了层冰,凉飕飕的。不落很是过意不去,一下午都守在锦心屋里,帮她收拾行李,端茶倒水。生怕锦心觉得他们清城派待客不周。
到了晚间,不落陪锦心吃过饭,和她说好第二天陪她逛山上的美景,便回去了。锦心闭了门户,把包裹暗袋里藏着的金疮药拿出来。今日过后,风掌门暂时不会怀疑她。而她,随时都有可能为了惊鸿剑受伤,伤药自然得像以前一样随身携带。
她刚刚把包裹系好,便传来三声敲门声。她连忙把金疮药塞到袖中,起身开门。黑漆木门外,风怀瑜背对门站着,漫不经心般看着西边快全部沉下去的落日。听到门响,转过身来。他没有拿剑,脸上神色异常疲倦,看到锦心便浮现出真诚的微笑:“才从我爹那里回来,来得晚了。”说着递过去一个黄铜小瓶,瓶口殷红穗子衬着他天青色袖口有了艳丽的生机。
锦心的神经一整天都紧绷着。自从进了清城派,她一直高度紧张,生怕行差踏错,被人瞧出破绽。好不容易不落走了,她刚松一口气,乍一看见风怀瑜,神经没那么快调到备战状态。风怀瑜见她愣神,便把瓶子放在她手中。
“烫伤药。白天的事,我早该来向你道歉。伤药也早该送来,不过爹那里有事,一直拖到现在,你不要介意才好。”他略微紧张的望着锦心,却见她开朗一笑:“没关系的。不落找了蛋清给我敷,已经不疼了。”
风掌门把他留到现在,议的自然是惊鸿剑的归处。锦心眼神一闪,便即道:“风公子进来坐坐,喝口茶吧。”风怀瑜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却道:“不了。今日太晚了。改日吧,改日我和不落一起来喝茶。”他倒是正人君子,只可惜,锦心现在讨厌死了他的正经。改日他和不落一起,有不落在场,她岂不是什么都探听不到?这么一想,便现出失望之色。风怀瑜见她失望倒高兴起来:“累了一天你早些休息。明日……”
“明日不落说要陪我游山。”
风怀瑜沉吟道:“也好。我这些天有些忙,有不落陪着你,我也放心。”
他背影一消失在院门口,锦心便掩上门,反身靠在门扇上。风怀瑜是很好。名副其实的正直侠客。可她怀着龌龊的心思和他交往,真的很累。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都得一一算计好。既不能拒人千里,又要显得矜持,脸上仿佛戴着张厚厚的面具。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厌弃自己。
不行。锦心,你不能放弃。既然阁主安排了这个任务,你也已经开了头,那么无论如何,你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就像之前数不清的暗杀任务一样。至于手上的烫伤,那不算什么。之前的十几年里,刀伤,剑伤,摔伤,棒伤也不知受了多少,不一样挨过来,好好的活到现在?锦心弯起嘴角给自己一个微笑。坐到桌前,专心的给手背伤药。和蛋清一样半透明的伤药,缓解了皮肤的红肿。
锦心托着黄铜小瓶,怔怔的想:除了东方和婉词,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送药呢。
早早吹熄了烛火,锦心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心里装了太多事,身体很累却偏偏头脑清醒,从武林大会开始,桩桩件件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上演,想停也停不下来。窗外月色难得的好,如洗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轻如蝶羽般落在梳妆台上,黄铜镜中透出影影绰绰的树影。
发够了呆,锦心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窗外树枝传来轻微的声响,锦心虽然武功消失但敏锐还在,待得树叶再响,她便已经坐起身,警惕的望向窗口。她没有喊叫——谁知道这是不是风掌门试探她的另一个陷阱。
熟悉的身影轻手轻脚打开窗户,从窗口爬进来。换做别人做这样的动作,大抵狼狈又尴尬,可他做来,却显得从容优雅,仿佛爬窗而入是世人皆做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锦心眼睁睁望着他轻而又轻的落地站稳,慢条斯理的理好衣衫饰物,这才抬头向她看来。几天未见,他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大概是从山下赶来,脸现疲倦。他今日穿了黑色的夜行衣,乌发一丝不苟的用玉簪固定,毕竟是夜探清城派,高傲如他,也不敢有丝毫差池。
他们俩,一人站在窗前,一人斜在床边,静静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只不过短短几天未见,可这几天两人一个身在清城派另一个暗中盯着齐昊,谁都是神经紧绷,慎之又慎。这几天里,也许间或想到对方,可不一会儿便被眼前的事情吸引去注意。此时,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在如水温柔的月光中,视线交汇,心里忽然涌上思念,原来,竟是这样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