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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焦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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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焦灼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你会后悔的。”撂下这句狠话,解语花就头也不回的换了衣裳连夜冲出家门。他要身体力行的让黑眼镜体会这句话的含义。解雨臣太了解黑眼镜了,他知道怎么能一击致命的折磨到他,哪一点能戳到他的痛处。解语花愿意的话,他可以在外面呆上三五天不回家,不着黑眼镜的面就能让他在家时刻坐立不宁,寝食难安。他知道黑眼镜看重自己健康高于一切,平日里这样落雪的天气,不把自己从头到脚用外套围巾帽子手套裹严实了,绝对不会让踏出屋门半步。所以寒冬腊月里解语花不穿外套,只套上一件干净衬衫就冲出门去。任凭黑眼镜在后面想破口大骂又怕深夜里惊醒下人们更加难堪,忍到内伤。他不敢伸手拉住正在气头上的解语花,他知道这时候的解语花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当着下面许多人抖搂出他俩的隐秘事端,那他这张老脸真的就没地方搁了。解语花是不管不顾,他以后还要当家做主的。
上夜的几个伙计面面相觑,既不敢出手拦住发了脾气又摔门而去的少爷,又不敢回头去问脸都绿了的当家的。这一二年内解语花正是青春叛逆期,顽劣异常,像这种深夜夺门而出的戏码隔三差五,一个月也要演上几回。平日里黑眼镜也不甚在意,只跟着叫好,说他家孩子终于有点血性了。可今天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打发了宾客们就已经很晚了,等下人们连夜收拾完院子,这一来二去已经是夜里两三点的光景。寒冬腊月里少爷不穿外套就赌气去了,当家的脸上又是余怒未消。纵那几个伙计再没眼色也不敢上前问,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上前问黑眼镜怎么办。
“怎么办?”黑眼镜有火不敢冲他家小孩撒,冷笑了一声盯了从头抖到脚的可怜老管家一眼:“派人跟着啊。”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借题发挥,死皱着眉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开口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声音:“你让人跟着他。别让他出事...”老管家接了这句话更觉得忧愁,因为他不知道黑眼镜这句”出事“怎么界定。怎么算是出事儿呢?以黑眼镜平时对解语花的要求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任着他作。杀人放火宿妓□□,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可以包容的。老管家觉得,在黑眼镜眼里,他家孩子就算是基佬,他依然要叫好。可这差事难办,老管家悲愁的耷拉着脑袋戳着不动,又不敢出声问明显是暴怒中的当家的,怎么算是别出事儿,这个不出事儿的底线的底在哪里?
黑眼镜其实不是很能分清楚”出事儿“和”不出事儿“的区别。解语花能出什么事儿呢?如今的京城里他一手遮天,他对解语花的溺爱世人皆知,不会有别人敢伤害他,怎么会有别人会伤害他呢?解语花是他黑眼镜家的啊。那他这出事儿就是指床笫之事了,可黑眼镜一向在□□上纵容解语花,从不对他加以约束。放任他出去沾花惹草,可惜解语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他妈才不在乎解语花在外面上了谁家小姐,惹出多少风流韵事让自己来个他善后。可大约是他这种愿望太强烈了,解语花就真一次也没给他欠过风流债。那他现在在怕什么,口口声声叫人跟着他,不让他出事。他不怕解语花上别人,那就是怕别人上解语花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的脑海,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你叫人跟着他...”他硬着头皮跟抖擞的风中落叶般的老管家继续吩咐:“别叫他作的太过了...看着他..别叫...”别叫别人趁机上了他这句话,黑眼镜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最后他认命地只好摆摆手:”去吧去吧..再慢了就找不到人了..那个小崽子蹿的快得很...”那老管家再不伶俐,也听出了自家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得了这一声去吧可算是逃了命出来,顾不得寒冬腊月老胳膊老腿儿,一溜烟儿跑去吩咐完全搞不清状况快要风中凌乱了的伙计们。叫他们仔细跟着,务必要把人囫囵着带回来。老管家着重了“囫囵着”三个字。那几个小伙计深深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的去了。
要说黑眼镜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解语花出了门果然就奔着夜店去了。他虽然还没到了破罐破摔的地步,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心里盘算着一定要狠狠报复黑眼镜,让他难受。所以英明神武的解当家钻上黑眼镜费了牛劲从德国给他买了运回来的跑车,就一路狂飙奔红灯区去了。要知道那个封闭的年代,要从国外偷偷私运这种车进海关那是多大的罪名,可解语花高兴,解语花高兴黑眼镜就愿意为了他犯这个险。就解语花开的车,当时全国也只有他这一辆。可他其实并不在乎开什么车,如果可以的话,他都喜欢用走的。黑眼镜给他买这车也不是为了拉风,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解语花不到十八岁,没有驾照,更没有去过驾校,连车牌都不挂,完全是自己凭着一股野劲儿在四处飙车。黑眼镜一是怕他在路上被不识眼色的交警为难,开这车招摇过市,再菜鸟的交警也知道非富即贵没事不要去招惹。一是怕他无法无天起来真出了车祸,这跑车安全系数世界第一好歹还能保住命。黑眼镜对他的要求底线已经放到这么低了,活着就行,他不知道他还要怎么迁就解语花。
解语花赌气去了,真如他所料的,黑眼镜在家坐立难安,度秒如年。虽然他叫人跟着了,他也还是怕,解语花真的别扭起来,自己家的那几个伙计根本不够看。十七岁时候的解语花简直是别扭逆反到了极限,别人家的孩子也都逆反啊,可人家发起脾气来顶多是使使小性儿摔摔东西,可一发脾气就要闹出人命的天底下他家孩子是独一份儿。解语花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黑眼镜照例在家给他大摆筵席。那天解语花正在兴头上,可偏有喝醉了不知事的一个客人上来搂了解语花的肩膀就往嘴上凑合,要他嘴对嘴陪着着喝口小酒。解语花不负众望一点就炸,家里伙计和黑眼镜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把人胳膊卸了。顺手抄起手边的紫檀花架就照那胖子头上狠狠砸了上去。解语花没有力气也是下了死手,那胖子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翻了个白眼过去了。纵然黑眼镜再宠他,这也还是有王法的国家,满院宾客,当着众人的面。解语花就给人砸废了,那家人也是在京中有点势力的,无论如何不肯罢休。偏要黑眼镜把解语花交出来任他们处置。为了护着解语花,黑眼镜先是要求和谈,谈呗,多早晚都能谈出个结果来。左不过是赔钱了事。大不了以后在生意上,让他们多占些便宜。可那家人觉得当着南北淘沙道上这许多人,折了脸面。硬咬着不肯罢休。最后不得已黑眼镜下了杀手,把人家全家做了个干净。他自知这事理亏,却还不得不这么干。为了解语花,他这几年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尽了,做绝了。
黑眼镜在家水米不进,脚不沾地的活生生在屋里转悠了三个晚上两个白天。他在心里暗骂,解雨臣这个小崽子真他妈牛逼,知道自己担心他疼他,天天怕他出事儿,就拿这个逼自己。他想继续把解语花放在家里养着,当小孩子含在嘴里哄着,可解语花不肯,他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得不到,做不成情人,就连亲人也不是,是故人,是路人。他一旦做绝了,黑眼镜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必须妥协。已经整整两天了,解语花这种一声不吭完全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折磨,把他的决心毅力脾气都磨没了。这时候的黑眼镜已经完全妥协了,他一开始做出妥协的姿态,也不过是想安抚解语花的情绪,未必真的有付之于行动的决心。可他现在完全投降了,他想只要解语花能活着完整的回来,只要他肯回来。他就什么都答应他,他他妈才不管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他已经完全想通了,生尽欢,死无憾。爱谁谁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外面才传了话进来,解语花找着了,在解家老宅。没出什么事儿,跟着的人一直小心看顾着。黑眼镜这才放下心来,他就想过去看看人怎么样了。晚上六七点的光景,他一迈进解家的四合院。就听见里面摔东西砸东西的声音,黑眼镜心里就放下一点,至少开始摔东西了,一般按照规律,摔东西是解语花脾气发作的最后一个步骤,下面闹累了就该睡觉了。于是黑眼镜从善如流的想抽身退出院子,先回自己家。里面管家闻听他来了,早赶着迎了出来。见了黑眼镜,一把拉住他的手都快哭了:“哎哟,先生你可来了。你看少爷他...少爷你看他...“激动地说都不会话了。
黑眼镜只得跟着他进了后院,院子里婆子丫头站了一地。正房里传出咣里咣啷摔砸东西的声音,也有瓷器也有家具,听那声儿屋里是没留下一件完整物件儿了。只怕等他闹完了,都要重新装修。黑眼镜也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都闹了一天一夜了,战斗力还这么强。就也脸色不好看起来,旁边老管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他:”黑爷,您说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少爷这都闹了一下午了,今天早晨回来就水米没进一口,少爷这身子骨儿,他这身子骨儿....”黑眼镜不是不知道解语花的身体不好,搁不住这么折腾,可他也只能说:”让他砸,让他摔。他心里窝了火,闹够了发泄出来就好了...”眼见黑眼镜脸色难看,那老管家还特别没有眼力见儿上赶着问是谁让他们家少爷心里头窝了这么大的火:“黑爷,你说,你说咱们家少爷这几年哪吃过这个气,哎呦回来的时候气的哟,您是没看见,眼角都是红的!这要让我知道是哪个丫挺活腻味了剥了皮的兔崽子死忘八这么惹咱们少爷,老奴,老奴我就是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不要了,也要掘地三尺把他挖出来再活埋了!”黑眼镜旁边跟着的伙计急忙给不明就里的老管家打眼色,嘴里说他:“别胡说!”那眼角瞟了自家主子一眼才压低声音说:“少爷这是跟咱们爷赌气呢...”那无辜的老管家才立马闭了气,嘴里咕哝:“这..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没事儿,你让他砸,他的火发散出来就好了,窝在心里不得了。“撂下这句话,黑眼镜转身就往外走,临走又叮嘱了几句:“你们准备点汤水预备他一会儿饿了要吃。等他闹完了,把人直接给我送到我家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路上脸色铁青,脸上没了笑意一句话也不说。吓得司机和跟着的伙计们都噤若寒蝉。黑眼镜回到家都没进后院,就在外面书房里坐了。他看着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就会想起解语花小时候乖巧的样子,想着他在这里咿咿呀呀读书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就挂上了一丝苦笑,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难以相处,变成现在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别人苦劝他不听,难道自己对他无休止的溺爱纵容真的错了吗?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解语花又回到小的时候,乖巧又害羞的样子,软软粉粉像只小糯米团子。在这个梦里面,他也和解语花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不同的是,他这一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感觉,他把解语花压在床上一次一次贯穿,仿佛想把他那单薄的人压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后来他就醒了,下人们来告诉他解语花回来了。
他揉了揉酸胀不已的额角,起身往后院里来。他刚才睡的真的很沉,完全没有听到解语花回家穿过前院的动静。陪着解语花这连着几天的一通折腾下来,黑眼镜纵使再精力充沛,也不免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他脚步沉重的走进后院,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凭他的直觉,他知道这次的事儿不会就这么过去了。解语花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等他举步维艰的走到后院,廊子下面站了一堆伺候的人,都不敢进去。见黑眼镜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下人凑上来耳语了一句:”少爷醉了...”
又是醉了,黑眼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解语花喝醉。毕竟上一回他喝醉的时候,爬到了自己床上,逼着自己要他。黑眼镜想着该来的总要来,他总要面对的。于是他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情就推门进了正房。他和解语花之间的事总要摊牌的。可他不希望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心事重重,他愤恨满怀。屋子里静悄悄的,解语花没有歇在暖阁里,黑眼镜又往里走了两步。看解语花安安静静躺在碧纱橱里的拔步床上,完全没有了之前浑身是刺儿的那副鬼样子。黑眼镜走到床跟前,他以为解语花睡了,只有他睡着的时候才会这么敛了锋芒肯安静一会儿。可等他靠近了,才发现解语花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正静如止水的瞪着他。
两夜一天没有睡过的黑眼镜努力打起精神,提起一口气才张口准备和解语花说点什么。可他一眼看见解语花松松敞开的领子里,白皙的皮肤落着几个刺目的红印,黑眼镜只要还没傻就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再也一句说不出,他本来想对解语花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我我也认了。你将来后悔了,恨我也罢杀我也好,我都认了。可他没想到解语花根本不给他时间,他已经....
黑眼镜成功体验了他这一辈子的第一次的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头重脚轻就要一头栽倒在解语花跟前。他觉得自己丢死人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他伸手抓住拔步床的柱子,扶了扶,借以支撑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子。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他才二十五,可今天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有白头发了。经年的出生入死,勾心斗角让他觉着自己一年当十年用,自己其实已经有两百多岁了,该入土为安了。他真的觉得自己累了,不想再拼了再斗了。他以前觉得和那些想把他从这个位置掀下去的人斗其乐无穷,因为他的保护之下,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值得他去为了他拼杀出一条血路,去为他撑起一片天。这么多年来他拼尽全力,撑着解家,撑着自己家。倒头来他得到什么了,只有解语花对他无边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