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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狼与狗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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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狼与狗的时间
heure entre chien et loup,法国谚语“狼与狗的时间”,太阳西沉时分,从屋檐投下忧郁的影子的那片刻,万物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人无法分辨,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自己养的狗回来看自己,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在这个时间里,善与恶的界线变得模糊,融化成了一片夕阳的血红……
黑眼镜按照”生尽欢,死无憾“的人生观养大了解语花。虽然他自己为了保持身体机能的巅峰状态,一直过着一种极端严格自律的生活。可他却放任解语花肆意的活,他甚至鼓励解语花敞开了作。从十四岁到十七岁这几年,无论解语花在外面惹出多少是非,闯出多大的祸,黑眼镜都给他撑着。解语花在前面作,黑眼镜就在后面给他善后,一味袒护,一味溺爱。仗着黑眼镜的无度宠眷,十七岁的解语花变得无法无天,小孩子就是这样,有人惯着他,他就会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哪天他把天捅了个窟窿,黑眼镜费尽九州铁铸成一把锉也会给他去堵上。以至于十七岁的解语花眠花宿柳,流连于京城的百花丛中,无所不为,真可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他人又生得艳丽,偶尔高兴了理上红妆,上台反串旦角儿。不清楚他身份的人,都误以为是权贵人家不成器的公子哥儿。以至于他人从哪儿走过,都要引得路人侧目,纷纷猜测是谁家陌上少年,如此风流,仿佛真的是春日出游,杏花吹了满头。一时引得京中未嫁少女们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暮去朝来,花开花谢。新中国终于进入了九十年代,一路摇摇晃晃。百废俱兴的北京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的师爷无数次的在黑眼镜面前诉苦,进言说他这样放任解语花胡闹下去是不行的,会出事的。被黑眼镜惯坏了,解语花这时候的性子极野,他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读书了。再不肯呆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反而喜欢跟着家里盘口的伙计们下地淘沙子。黑眼镜舐犊情深,舍不得他,怕他在斗里出事,凡是凶险的地方都不许他去。只有他们偶尔做小斗的时候,才许解语花下去。而黑眼镜一定是事必躬亲,亲自跟着下去的。其实这几年来,他怕解语花担心,早就不亲自下地了。为着家里还有个小孩子,他都很少出门了,天天在家守着解语花生怕他出一点闪失。只靠着铁筷子那套马盘运作,几年间他和解家的生意又呈几何倍数扩大,现在的北京城已经是他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了。可为着解语花高兴,但凡有小小不然万无一失的斗,他都会陪解语花一起下。解语花在地下的身手他很放心,虽然黑眼镜他心疼解语花,不教他搏击的技能,只说让他走四两拨千斤的灵巧路线,一二年下来解语花连自己打架一半儿的本事都没有学到。可解语花把二月红的看家本领都在少年时代学了个十成十,下了地他凭借早年练出来的灵巧,可以凭借一根杆子游着墙壁走,完全不着地。
在外人眼里,解语花仍旧是赫赫威威的老九门解家的少当家。他少年得势,一战封王,后面又有黑眼镜撑着他,不免年轻气盛。把南北淘沙道上的人得罪了个干净,提起解家少爷来没有一个不恨得牙痒痒,可就这样黑眼镜还要护着他,还要叫好,还说他家孩子有气性,像自己。不愧是自己养大的小孩。他才不关心解语花是不是把南道北道的人都得罪完了,他的孩子凭什么看别的人鼻子眼睛过活,爷的人,就该昂着头活。老子风里来雨里去一辈子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个草包,也会继续捧着含着哄着。他刀光剑影里活了半辈子,血雨腥风里杀了一条血路出来,他不想解语花再过那样的日子,重复他前半身的孤苦。解语花需要的,他都给他挣下了,够了。以他现在的威势,北道上无人足以和他匹敌。南边儿也只有一个吴三省和他隔着长江遥遥相望,而那个吴三省还和解语花的亲叔叔解连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起这个假扮吴三省的解连环也好,假扮解连环的吴三省也罢。黑眼镜是一肚子怒火,他觉得小花早年间的孤苦无依都是这个人造成的。当年解九爷还在世的时候,解连环诈死,丢下风雨飘摇的解家,跑去吴家当儿子。后来解家人相续去世,解语花成了孤儿。这个老狐狸老混蛋居然丢着他不管。对吴家小三爷倒是横三护四的,生怕出一丝闪失。亏他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跑到北京来跟黑眼镜说要他帮衬着他家大侄子,他大侄子年纪轻,不撑事。若不是这人很可能是解语花在这世上唯一活着的最后的血亲,黑眼镜真像一枪崩了他,让他摸着被狗吃了所剩无几的良心问问自己,到底谁才是他的大侄子。可这些事儿黑眼镜从来不让解语花知道,既然得不到世上最后亲人的照拂,那他就干脆不让解语花知道,他怕真相会伤了解语花的心。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解语花以为自己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眼镜变得很焦虑。因为他发现无论年少轻狂的解语花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他从没有跟任何一个京城里的小姐名媛有真正的什么事儿。他仔细盘问过下面跟着解雨臣贴身伺候的人,他家少爷顶多就是在酒会上和人调笑,拉拉小手,最亲密的时候就是跳支舞,笑够了闹够了从来都是全身而退。十七岁的解雨臣,本应该是青春期内分泌旺盛,最冲动的年纪。可他却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玩够了就回家,甚至都赶在晚饭点前回来。这让黑眼镜着实心焦,这种焦虑在心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焦灼,烧的他心里干渴。他怕这孩子和自己一样,是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他变得自责内疚。他把解语花叫到跟前,问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本以为解语花会找理由搪塞他,他多希望解语花说他是个情种,还没遇到喜欢的合适的,哪怕只是敷衍他。可当解语花连借口都懒得找,直白的告诉他“我是个弯的。”怕他听不懂还补充道:“我不喜欢女人。”时。黑眼镜被厥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过去。同时他又深深觉得是自己这个上梁不正,所以导致养出来的孩子也下梁歪。他跌进一片内疚和自责的深渊中挣扎不出来。
黑眼镜并不知道,解雨臣的问题决计不是因为他。解语花小时候被当做女孩儿养大,养到十四五岁的年纪,才知道自己是男儿身,不是女娇娥。后来虽然性别观念是硬生生扭过来了,可性取向已经定了。在他童年时候对吴邪产生的那懵懵懂懂的好感时,他的性取向就已经被扭曲了,到了现在就完全改变不了了。对此一无所知的黑眼镜越发觉得自己愧对解雨臣,他觉得是他自己影响了解语花,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自己没能给他好的影响,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给他起到一个好的作用。所以才导致了他和自己一样不正常的性取向。黑眼镜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解语花自己又生得明眸皓齿,翩翩少年,标准的花花公子,名满京城。以后会有无数权贵人家的小姐哭着喊着上门提亲,全京城的好姑娘任他挑。他幻想着将来给解语花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他会结婚生子,儿孙满堂。金盆洗手不再干这挖坟掘墓的勾当,像吴老狗一样全家洗底,把家族生意洗白成合法生意,只做正当的合法交易,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无愧于心,也向世人证明,他没有趁人之危,占无依无靠的解雨臣一个孤儿的便宜,他收养他完全没有私心。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张起灵的那番话这么多年来一直像诅咒困扰着自己。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越矩。不要越过他在自己和解雨臣之间画的那道最后的界限,这么多年来解语花习惯了睡在他怀里,可他从没有越过禁区。
他就这么盘算啊盘算,可黑眼镜不知道,他给解雨臣撑着的生活实在太舒服了。解语花的心就野了,他的心太大了,大到黑眼镜拢不住。大到他想要这天,就逼着黑眼镜给他天,他想要这地,就逼着黑眼镜给他地。以至于当他得到了天和地,他发现自己失去了目标又不舒服了。最后解雨臣居然想要他,想要这个给了他一切的男人。解语花这一二年间在外面寻花问柳,招蜂引蝶不过是要引起黑眼镜的注意,小孩子都是这样,哭着闹着要吸引大人的关注。他如今大了,也不哭也不闹了,可他得作给黑眼镜看。他不想再生活在黑眼镜的羽翼下,生活在他给他造出的单人VIP温柔乡里。他想和他站的一样高,和他肩并肩。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让他的嘴唇吻自己,让他的手臂搂着自己。虽然这些大部分也都得到了,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他想要黑眼镜完全属于他,就像他自己完全属于黑眼镜。
正月十五是黑眼镜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黑眼镜家都会举行堂会,请戏班子来家里唱上一天大戏。上门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携带重礼,都指望能在这一天趁黑眼镜过生辰高兴,求他办事。今年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算是整岁寿诞,是大日子,京中想求他办事的人这天都会来。来往的宾客们都知道,按照惯例,以前每年,黑眼镜的养子,解家如今的当家都会亲自登台,串戏给他祝寿。今年也不例外,正月十五日当天,别人家都在过元宵节,黑眼镜家早已是宾客满堂,廊子下面,院子里面都摆满了桌子。坐满了南北边淘沙道上的牛逼们,堂会上好不热闹。解语花大妆了上台唱了一出”穆桂英挂帅“,他长到十七岁的光景,眉眼间已经褪去女儿家的柔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气逼人,加上他平日里跋扈惯了,脸上总挂着一种骄傲又艳丽的笑。贴上铜钱头画着女旦妆面,不但惊艳了四座,也惊艳了春光。
戏台上的解语花,十七岁时的年少轻狂,妩媚又英武逼人。硬硬把老年穆桂英的唱出一种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气势:“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水袖飞舞着甩起来的时候,台下的客人们都觉得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样一场戏,平生足矣,现在立时把自己拉出去斩了都不枉来人世一遭。台上那美艳的戏子眼神儿扫过台下的时候,坐在最角落里的人都觉得解语花在看我呢。可也就在心里偷偷琢磨琢磨,大家心领神会心知肚明,这妖精一样的人间尤物是有主的,是那和活阎王一样的黑眼镜家的,敢惦记他的人那都是活得腻味了。虽然这两人明面上是名义上的养父子,可暗地里谁知道是什么龌龊的关系,那黑眼镜的名声在外。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直的,天天对着这花骨朵儿一样的妖孽,会不动心?怕早就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这二人不论黑白天天在一起不分开,这日也做夜也做,就算是黑瞎子再龙精虎猛,那解语花纤细的腰身也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台上解语花一曲高歌完毕,低身谢幕。坐在正房出厦下罗汉床上的黑眼镜带头站起来鼓掌。他一站起来,满院宾客都不干坐着,随着他也都起身。台下爆发出宾客们掌声如雷狂热的叫好声。黑眼镜家的伙计们按照旧风俗,在台下抬着七八个装满彩头的大框,解语花一唱完,便向戏台上扔,象征性的砸在解语花脚下。管家又叫伙计们抬了提前淘换好的几大簸箩的硬币来,听见当家的说“赏”,他们也忙命伙计们快撒钱,这是旧俗,台上角儿唱的好了,主人家要往台上撒赏银,撒得越多角儿们脸上越有光。那时候撒的是铜钱,如今把纸钱换成硬币只为了听那“豁啷啷”的满台钱响。台下黑眼镜笑得合不拢嘴。
唱了一日的戏酒,吃了午饭,下午除了各家女眷们照旧看戏。便是黑眼镜在书房里见来求他办事的宾客们的时间,各种迎来送往假意奉承,期间的繁琐不再一一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