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知道的我

9、第 9 章

　　除夕夜，周诺一整晚都没能睡着，她的情绪中欢喜和愉悦、不安和愧疚同时混杂在一起，让她无法入眠。不仅是她自己，她又开始揣度起赵力的心思。他在想什么？他是在向她倾斜吗？她想相信又不敢确定。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除夕夜。
　　周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零星的焰火。那么，就让她的短暂的欢愉，就像这焰火，哪怕只是瞬间的灿烂。
　　天蒙蒙亮时，整个小区里响起了清脆的爆竹声，这是新年的第一天，虽然一夜不曾入睡，周诺的心情也像这欢快爆竹迸发出火光。她起床，梳洗干净，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响起的电话铃音。

　　门铃突然响起，她感到惊喜，这么早？
　　“不是说电话联系么？”她边开门边说。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赵力。
　　“我是沈太太。”她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您好。”想起那天的事情，周诺很紧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总有我的办法。”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我想跟你谈谈。”
　　周诺感到极不自然，她只能僵硬地说：“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
　　“我们已经决定离婚了。”
　　她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哭过。
　　“我妈妈已经离开了。”她低下头，试图解释。
　　“我知道你是周梓杨的女儿，我认识你父亲。”她忽然转移了话题：“你不请我进去吗？”
　　周诺思索了一下，把身子让开了些，说：“请进吧，沈太太。”
　　“你可以叫我楠姨，我是李楠。”她说。
　　周诺摇摇头，改口道：“楠姨。”
　　她走了进来，比上次见到时要整齐了许多，看得出来，她精心的打扮过，但是那套浅色的羊绒套装有点小，包裹着她发了福的身体，腰上的赘肉圆圆的鼓了出来。她的面貌说不上漂亮，但年轻的时候应该也还秀丽，脸庞上也有些岁月的印记，虽然白，却掩盖不住些许斑点。
　　周诺想，跟她至今仍娇俏的母亲比起来，她看上去老很多。突然有些同情她，她拿什么跟苏锦比呢？年少轻狂时，她是他朝思暮想却得不到那个人，而她只是他一场平淡无奇却又有了结局的恋爱而已；人到中年时，她是他沾惹了些许尘埃却依然娇艳的情人，而她只是他沉浸在索然无味的婚姻里无法自拔的糟糠妻。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么？”她问。
　　周诺摇摇头，请她坐下，去厨房给自己和她分别倒了一杯咖啡。
　　“她倒是隐瞒得很彻底。”她冷笑了一声，接过咖啡放在茶几上，眼睛却上下的打量起她来。
　　她的打量让周诺感到局促不安。
　　停了一阵子，她说：“我听说你辞职了。”
　　“嗯。”周诺很轻地声音回答，低下头去，尽量不跟她的目光相接触。

　　“对不起。”良久的沉默后，她的声音软化下来，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这句道歉来得突然，让周诺措手不及。
　　“我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你是周梓杨的女儿，你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样。”
　　周诺不说话，一个劲的搅动着咖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少有的几张照片也很模糊。
　　“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还以为你是他们俩的孽种... ...”她语气平淡，忽而又恨恨地说：“可是我不会原谅你妈，她怎么能这样待我？她怎能这样？”
　　“我妈妈，她也许并不想伤害您。”周诺替母亲解释。
　　“她以为不会，便不会了么？她什么都有，什么都有！年轻的时候便这样，梓杨也爱她，沈云也爱她。她抢走了梓杨还不够，现在沈云是我丈夫呀，她还是不肯放过他！我什么都输给她！”她激动了起来，想到那天的情景，周诺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她却一把抓住了周诺的手，用力地将她拉扯过来，注视着她。
　　周诺想挣扎，但又害怕挣扎会引起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心里十分忐忑。
　　“你的脸，和梓杨真像。”她凝望着她，忽而又痴痴地说。
　　“楠姨，您知道，我并不知道我父亲长什么样子。”周诺轻轻地将手抽回，想保持这份平静。
　　“他死得太早了。”她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喃喃地说：“他多么自私，多么自私，居然让苏锦留下了他的血脉。”
　　周诺对这混乱的局面无所适从。
　　她只是一直看着她，一直流泪。
　　“楠姨... ...”周诺想劝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从茶几上拿起纸巾递给她。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又拉起周诺的手，见她有些闪躲，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也爱过你父亲，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他。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我今天只是来说，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要好好的生活，梓杨会保佑你的。”
　　说罢，她拿起包，转身离去。
　　周诺追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竟有说不出的辛酸。尽管她曾经打伤她，尽管她那么的情绪化，但她也只是一个失去爱的可怜女人，可是她又那么的善良，周诺甚至有些责怪母亲太过残忍地伤害了她。
　　然而她自己呢？她又在做什么？她竟还打算去见赵力，她竟然还在为那份偷来的幸福暗自欢愉。她以为那只是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害曾琴，然而“她以为不会，便不会么？”
　　她想起了楠姨说过的这句话，一瞬间，警醒了她的自私… …

　　她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锁上门，走出这间屋子，她决定要过一个人的假期。
　　她不知道，这个长假里，赵力有没有再找过她。当长假结束的时候，一切又归于平静。后来整整的三年间，她们再也没有得到关于赵力和曾琴的任何消息。
　　宁洁说：“难道曾琴会为了赵力而放弃所有的朋友吗？”
　　她不敢回答。

　　有些人只是轻轻的划过你的生命，却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而另一些人注定只是一个平淡不惊的小波澜。
　　就在那么突然的一个霎那，她懂得了赵力说过的那句话：“南美洲的一只蝴蝶轻轻的挥动翅膀，随着能量的递增，几周之后到达亚洲时便会掀起一场飓风。”如果爱一个人，哪怕只是在别人的生命里泛起一丝涟漪，却也能像涌动的洪流般传达，将自己吞没。
　　距离越远，波澜越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