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番外之《眼前人》 ...
-
黄秋海要请刘新杰喝酒。
他敲开了门只站在门边,微倾着身子侧着头,说,不知道刘处长肯不肯赏个脸。这是刘新杰继上任那天之后第二次见他,与第一次的强作镇定不同,这一次他差点慌了神。刘新杰点点头,一派潇洒绅士,说,当然可以。
刘新杰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整理军装袖口和领子,但桌子上兀自搁着的笔忘了拧上笔帽子。
他们去了新开的酒吧喝酒,刘新杰不作他想地想,黄秋海真是个前途明朗的大好青年。
酒吧里放着悠扬的外国音乐,深情而清新,面对着眼前的这张脸,刘新杰恍惚地回到过去,回到五年前,他的办公室里放着留声机,唱的什么来着?
那也是一个大好青年,面目英俊,五官深刻。刘新杰只不过是适时替青年解了围,青年就那么闯进他办公室里道谢,眼里闪烁着他当时还不懂得光,说,谢谢刘处长,我叫钱宇,赵钱孙李的钱,屋宇的宇。
人的名字真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刘新杰有点意外又随性地念了遍他的名字,说,我知道,不差钱的钱,器宇轩昂的宇。
因着好像被夸奖,钱宇难得害羞地笑了。
这就是他走到他身边来的第一步。
怎么就把人拉近了?
刘新杰自己也开始忘了。
他们的内心明明曾贴得如此近,人前的距离却离得尤其远。
钱宇不再是个那么爱笑的青年了——至少在刘新杰面前是。刘新杰不止一次地想,究竟是钱宇自己选择的信仰,还是他,令钱宇失去了以往肆意喧乐的权力?
钱宇说,也许有一天我暴露了,但是你不可以……所以我不希望他们通过我查到你……
明明,多想明目张胆交他这么个好朋友。
今年的八月末,他们曾在城南的贩鸟巷子里见面。清晨的阳光驱散了雾气迷离,楼上未推开的阁窗里飘出来柔情蜜意的声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刘新杰没有喝酒,他在静静地听流泻出来的歌声,听早起的人声,听鸟儿的鸣叫声,他在喝着茶,等钱宇。
钱宇已经是早到了,看到向他空敬一杯茶的刘新杰,才知道对方来得还要早。钱宇英俊的笑脸铺洒在街道口,这个场景刘新杰始终记得很清晰。
钱宇大步走过去,他的身姿挺拔,这个时候仍带着飒飒生风的利落感。他坐到微笑看他的刘新杰身边,说,你来啦。
刘新杰啊了一声,翻正杯子给他沏上茶。
除了比较生份的最初钱宇叫他刘处长,越往熟了去,钱宇反而不再给他称呼了。钱宇叫局里其他人,管谭忠恕叫局长,管齐孙二人亲热地叫齐哥孙哥,管李博涵马蔚然叫李处长马处长,可到了他这里,总是直捣正题,说的都是你怎样,我怎样,事情怎样。
刘新杰有一次开玩笑般将这个问题甩过去,钱宇愣了一下,低了头笑,说,我这不是怕相处时间短,该说的没说么。
刘新杰说我听出来你的意思了。
于是尽管沾着风险,他们总会隔段时间找隐蔽地方聚聚。
这不光是钱宇的意愿,刘新杰心里明白,更是他自己的需要,他身边所能拥抱的都是敌人,唯一的战友就在邻近,他很需要偶尔可以在他面前释放。
两个人喝着茶,听着这座美丽忧愁城市缓缓苏醒的声音,晨光就从眯着眼睛的睫毛中漏过。
坐了有一个多小时,刘新杰说:
“你该去上班了,我再坐坐,我今天晚到。”
钱宇听着此人“关于迟到”的临时决议,点头喝干了茶,拿起桌上的军帽戴上,正要走,听刘新杰倒扣两指敲敲桌子。钱宇回头,刘新杰抬眼:
“这东西我搁桌上俩小时了,你要是不要?”
钱宇这才注意到,刘新杰放着杯子的左手边,有一个茶色的小纸盒。
“给我的?”
钱宇表情突然活唤了,伸手就拿起来,打开,一枚漂亮的领带夹安稳躺在里面。
“嗯,当然。”刘新杰说,他想了想要不替对方戴上,可笔挺的军装上面无处着手,于是懒于起身,“你今天二十六岁了,傻小子。”
可不是傻,刘新杰想,笑得跟神经病似的!
钱宇高兴不假,这礼物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想想二十三岁生日的当天,在刘新杰的住所里,在他们感性上不熟维系上却已生死相托的时候,刘新杰也给了他一个小铁盒,盒子里面装的,是可迅速致人死亡的毒药。
“十秒钟,没痛苦。”
刘新杰说,他得为战友和他自己随时准备着。
钱宇捏紧那个铁盒子,铁皮很凉,棱角咯得慌,他不知怎么就话到嘴边:
“……今天是我生日……”
刘新杰微微诧异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诧异自己送东西这时间,还是诧异钱宇说此话这时间,他很快站起身来,钱宇也跟着起身,他伸展双臂:
“生日快乐!”
他们两个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个拥抱时间过长。
——刘新杰期待自己人的拥抱太久。
「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钱宇。」
钱宇拥抱得更用力。
黄秋海烂醉如泥。
事实证明任何人想要找刘新杰拼酒,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种死法,就是醉死。
黄秋海已经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刘新杰看他摸个钱包都要摸到酒保身上去了,赶忙施了力压回他的手,自己掏钱付账,然后架着黄秋海离去。
黄秋海年轻的身体原本有着干净的味道,这个时候被酒气蒸染得湿漉漉的,接触到身上似乎要吸附在自己皮肤上一样,这让刘新杰皱着眉,感觉不太舒服。
丁三居然大张旗鼓把车停在刘新杰车后面,看刘新杰扶黄秋海出来时,钉子一样的眼神钉在他身上。刘新杰想爆粗,无奈当时的体力不允许,将醉人扔上了副驾驶,刘新杰上车,插钥匙换倒档踩油门,丁三心里刚闪过不好,他的车尾就浩浩荡荡撞上了丁三座驾的车头。丁三打个激灵急速后退,于事无补,哗啦啦一片惨烈声,车前灯一定全他妈毁了……
刘新杰停车对后视镜打了个掰掰的手势,扬长走了,车尾的车牌号在夜色中晃呀晃,摇摇欲坠。
带黄秋海去哪?回自己的家?
黄秋海的背景刘新杰清楚,有一个在抗日战场上死掉的少将父亲。如果可以拉拢甚至是策反……这可以是一个机会。
就像……就像他曾经适时对钱宇做过的那样。
夜上海霓虹灯繁华,亮过了天上万点星辰,刘新杰开着车载着人游走在车水马龙里,突然发现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就像……就像他失去了好多人那样。
那天夜里,刘新杰希望永远不要响起的电话铃声响起,接通,钱宇在那头说:
“出了叛徒,在亚新饭店顶层,对方认识你。他们有枪,你要小心。重复一遍,在亚新饭店顶层……”
临挂电话前刘新杰听到急促的一声“新杰”。
刘新杰心跳漏一拍,重新抓起,电话里只余了嘟嘟嘟的盲音。
刘新杰没有带黄秋海回自己的家,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大好青年,走或留,他觉得对方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刘新杰带黄秋海去了一家上星酒店,开了个房间给黄秋海醒酒休息。黄秋海折腾了大半夜吐了酒,终于安稳睡下来。
在旁边再看着眼前这个人,刘新杰发现他比记忆中的钱宇要更稚嫩,也更直白。不过终于,也没那么酷似钱宇了。
刘新杰开车回家,天边的鱼肚白起。
哪家书店的留声机小声开着: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荡。
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
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命便为你而活,
你快靠近我一同建起新生活……”
刘新杰想起来,当年办公室里的留声机,唱的就是这首歌。
刘新杰跟着小声哼起来: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日子依然过,只是更难耐。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