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EMPSYCHOSIS 重生（旧）》metempsy

7、七

　　父母、孩子、朋友、情人，每个九尾狐都尝过失去的滋味。有过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孩子被人类虐待得遍体鳞伤，呼吸慢慢微弱进而消失，死寂的眼神残留着令人恐惧的绝望，看过这种场景之后，即使是最老成的九尾狐也很难保持冷静了。优胜劣汰是自然的选择，但是人类的插入使这选择显然太过残酷，也超越了这个种族所能承受的界限。
　　因此，爆发了。
　　各自为政的九尾狐们聚集起来，舍弃了春天这个让它们热情四溢的时间，让野性的杀戮快感占据整个身心。它们漫山遍野地搜索在这个季节遵循规律进入迷失森林的猎人——尤其是那些扛着长枪全副武装的狩猎队。它们引诱猎人离开同伴，然后逐一格杀在黑色密林粉红色的瘴雾之中。在那片洼地之中它们不知道分食了多少人类的尸体。
　　“就象人类在平原上建立城市一样，那是人类的地方，而森林是九尾狐的地盘，上天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规定了各自的位置。但是现在人类破坏了规则，九尾狐则会对此作出反应。”
　　那只叫雅的红狐狸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令我毛骨悚然，也许是它那满不在乎的语气，简练的用词，它将人类的语言运用得比我想象得更加纯熟，甚至是最细微的表示感叹的用词都完美无缺，而这些只能让我更加不安。它说它已经在这片森林中经过了上百个岁月，人类从生到死不过如此的时间，那个瞳也是。九尾狐比人类想象得要聪明太多，也谨慎太多，如果并非如此，也许再过千年这秘密仍然湮没在茂密森林淡淡粉色的雾气之中。

　　我们在森林中走了很长时间，而周围却仿佛一成不变。雅走在我前面不远，蓬松的尾巴好像在粉红色的雾气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柔软地摇着。周围的瘴气浓得好像厚厚的纱，遮蔽了一切，我注意到四周的树木逐渐变得矮小，高耸的见血封喉之间渐渐夹杂了我不认得的碧绿树冠，下垂的枝条上坠着串串白花，铃铛一般大小，探出花瓣的粉红色花蕊摇曳着擦过脸颊，异香扑鼻，那股味道似曾相识。
　　自从我十岁开始跟随父亲进入迷失森林狩猎，到如今已经超过十五年，我到过所有其他猎人能够达到的地方，也到达过其他人所不愿或者不能达到的密林。我曾经追踪着逃亡的九尾狐闯进噩梦平原，从巨狮口边抢回自己的性命，我也曾经独自爬上冰峰山雪线之上，寻找罕见的雪山九尾狐，从不曾惧怕过任何地方任何事情，但是当我走在这逐渐浓密的矮小树冠之间，我却感觉到无法抑制的战栗，远比触觉更真实的本能。
　　那种香味，我熟悉那种香味，那几乎是整个迷失森林最神秘可怕的代表，那是桃花瘴的味道，浓烈得醉人，也毒人的香气。
　　这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离开迷失森林的道路。
　　我叫住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确实对之前被白狐狸瞳耍弄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心有余悸。雅停下来回头看我，瘴气中它的身形像个不透明的影子，被时浓时淡的瘴雾涂抹得模糊不清。
　　“在树林的尽头有一块石头，那里有一扇门，通过那扇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雅歪着头看了我一眼，“人类叫它神之门。”
　　那是关于迷失森林的另一个神秘传说，关于神之门和云中城的传说。传说中云朵之上有仙人居住的城池，称为云中城。云中之城随风飘荡，居无定所，地上的人想要到达云中城必须通过一座特殊的门——神之门。
　　传说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入这座云中之城，而仙人会为到达云中城的人达成他们的愿望，千百年来，很多人都在寻找神之门的下落，没想到它就在这里，迷失森林里，我走所走的路的尽头。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到惊讶了。
　　“为什么要去那里？”
　　“只要你没有进入人类的城镇，他们就能杀了你，走别的路太冒险了。”
　　只有这里是九尾狐不愿走近的地方。周围的矮树散发出瘴气，香气浓烈得让即使最敏感的九尾狐的嗅觉也变得毫无用处，因此它们不愿走近这里，让自己处在可能的危险之中。雅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用后爪抓抓耳朵，懒洋洋的耸了耸鼻子。
　　我看着它，突然有种冲动，于是问它，“可以让我摸摸你么？”
　　它看起来愣住了，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哼。它站起来，甩着尾巴慢慢来到我身边，看起来像只谨慎的小狗，湿润的鼻尖微微耸着。我的手首先接触到它的脸颊，尖利的牙齿在柔软的嘴唇下仍然有着清晰的弧度，它没有动。然后我慢慢摸上它的脊背，火红的皮毛有一点粗糙，厚重而硬。它低着头，不像喜欢也不像不喜欢，好像温顺的狗在忍受小孩子的折磨，但是当我试图离开它，它却将头略往我怀里凑了凑。
　　它喜欢这样。

　　发现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意外。这只九尾狐，如果他是一只九尾狐的话，它却对人类没有任何反感。我抚摸着它的头，让它舔我的手指，那感觉真有趣，九尾狐的凶暴残忍不通人情对它而言仿佛都不存在，在它身上有着聪明温顺的特质，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我应该庆幸，我能够在那里遇到它。
　　这只巨大的红色九尾狐，它救了我。为什么？
　　雅望着我，紫黑色的眼睛聪明湿润，那好像孩子的眼神，纯洁透明；又像长者的眼神，温存悯柔。那种注视让人无地自容，我迅速放开它，怕它发现我的卑劣，作为猎狐人，用九尾狐的血肉精华换取自己的生存，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误，兔子吃草，蛇吃兔子，九尾狐吃蛇，对森林来说只有弱肉强食这样一个法则而已，人类不过站在顶端控制一切。我们吃掉这些动物，用它们身上的东西换取生存的必需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当我看着这样的眼神，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愧疚感一瞬间统治了我的身心，是的，我从未想象过那些被杀死的动物也有心智，而并非只是上天供给我们养育自己的财产而已。这样的想法，我从不曾有过。
　　但是，如果我猎杀，我又该怎么样呢？猎狐人家族祖祖辈辈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的，我又如何能够因为无法面对一只狐狸的眼神而否定一切，我的一切，父亲的一切，在我血管里流淌过的血统的一切呢？
　　“它们想杀了我。”我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想告诉它还是说服自己。雅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走到路边卧下。我不解地看它，它将下巴枕在两只前爪之间，慢慢垂下眼睛。
　　“天快黑了，晚上这里什么都看不到，等到早晨再走吧。”
　　它顿了顿，“而且，我有些事想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