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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8章(1) ...

  •   第二日清晨,略有薄雾。日头挂得不咸不淡,穿过层层雾纱,照在身上,舒适得很。紫拓院里的含笑开得正旺,嫩黄的小花星星点点点缀于丛绿间,花香袭人,沁人心脾。我伸了个懒腰,汲了双便利的木屐,坐在紫拓坊的小院里喝茶。
      喝得甚怡然自得时,便看见紫拓坊来了个不速之客——连莫。其实也不好说他是不速之客,毕竟人家乃是这襜隅国的殿下,到我这里了,当是主人探访客人来的。可因那场战事,对连莫实在恭敬不起来,他来则来已,我却懒得起身邀他一块儿喝个茶,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声:“殿下清早到访,不知找青漓有何贵干?”
      今日连莫穿得甚为朴素,以前飘散的头发被高高拢起盘在头顶,一身亚麻的袍子下穿了一双布鞋,呐呐地看着我道:“正是来邀青漓仙子去敬妃的故园,‘种种桑,采采茶,刨刨笋’去。”
      我这才恍然大悟。昨日半怄气半试探地说这个事,因他战事时,对凡间的鄙夷痛恨深入骨髓,故特地让他务农,好看看这“失心疯”是真是假。没想到经过昨晚上无端的灾祸,睡了一觉后,竟将其抛到脑后了。
      我只好挠着头,晕晕乎乎地拖着一双木屐便跟着他前去了故园。
      其实经过我和连镜昨日的休整,故园已恢复个大概,又逢今早的薄雾,将前天战事燃起的黑灰冲淡了很多。现在一眼望去,又是青绿怡人、翡翠欲滴的景象,看得我一阵欢喜雀跃。
      此时日头已经偏高,薄雾已然褪去,我将那木屐一脱,便在溪滩边坐了下来。连莫还在一边站着,似是不太习惯这番打扮,竟有一些扭捏。
      我想想,大概他是真失心疯的。那天对决时满眼霸气和恨意的他和现在这个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他很难重叠在一起。
      我便拍了拍旁边的空地,跟他说道:“殿下,那日你和连镜端着说话,我也便端着跟你说话,其实我还挺累的。我们现在当在凡间,别讲那么多的规矩可好?我要是真越矩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反正我在襜隅国,也待不了几天。你当我是个普通人家的客人,你是普通人家的主人。咱有个正常的宾主之欢就行。”
      连莫笑笑,蹲下来掸掸我边上的位置。可怜本是块泥地,越掸越脏,倒是蹭得他一身衣袖满是污泥,我看不下去,搬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到他眼前,指了指,他便欣欣然地坐下了。
      他转过来跟我说道:“青漓仙子,昨日因我心绪不稳,言语间可能多有得罪,还望你包容。”
      我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我刚说的意思便是,我们不用这么多假客气。我要是能正正经经地说那么多场面话,我早就在那个死板的天庭里待得如鱼得水了。我见你是连镜的兄长,连镜又是我好友,本是同辈的神仙,就不用这么你来我往地绕那么多话。我原来在鬼族的桂花斋,做的也是御医这个角色,封然殿下待我也不似你这般形容。”
      思及连莫的身世,我倒有些怜悯他。其实我大可忍受他这般的虚以委蛇,总归是没几天的事情,但想到连莫不正常时,找连镜打架,正常时,又和连镜这么虚情假意地说这话,想想都替连镜委屈。毕竟我欠连镜颇多,如若走之前还能顺带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理好了,也算是还连镜一个人情。
      当然人家的家务事,我插手的分寸很是重要。一个不小心,两头不讨好也说不定。我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遭,觉得刚才说的话虽说表明了我想跟他拉近关系的心意,但语气上有些僵硬,让人家多有不适,便没有了做他思想工作的良好气氛。
      连莫果然也是白里带青又带红的脸色,许是酝酿着一团怒气。好歹也是个殿下,虽则不受父王的宠爱,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大小还是个身份显赫的皇族,应没受过别人这番埋怨的。
      我只好转了个话题道:“连莫殿下,我刚才不是怨你的意思。我只是说,我们现下是来采桑挖笋的,这要是还君君臣臣地端着,干起活来也不顺手。”
      连莫好似是探到了个台阶,立刻起身说道:“青漓这番话说得我茅塞顿开。以前我多迂腐,我慢慢放开便是。但这采桑挖笋我也不是很在行,多望青漓指点。”
      虽然听上去还是有些个生分,但至少他表了态了,我也便咧着嘴道:“连莫殿下,这采桑嘛,便不用了。本也没养蚕,桑叶采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摘几个桑葚尝尝。你跟我来吧。”
      这日,我们摘了不少桑葚,连莫的亚麻袍子被桑葚染得红红点点,他也没像初初在溪边时那般讲究,暖风暖日里的,也倒是快活得很,笑容也真诚了些,形容间也多了些连镜的影子。

      又过了一日,连莫似是很闲,又来找我去那宅园。我想着我还身兼拉近他和连镜关系的责任,也就跟着他前往。
      可我实在不想陪他在那桑树间穿梭,又恐他似昨日般将满满一钵桑葚送我回紫拓坊,便和他坐在溪水边钓鱼。
      我本不爱这种空空静心等鱼儿上钩的活儿,但鉴于只有这般才能和他说说他和连镜之间的事情,也在耐着性子坐着,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抛出这话题来,显得不是那么唐突。
      倒是连莫先开了口:“青漓,过几日是我父君大寿。听闻襜隅国将来外族尊仙,届时你遇上熟人也说不定。”
      我讪讪地笑,心却记挂着怎的和他提起他和连镜之间的事情。
      连莫又说:“我又听闻父君和连镜有了些争论。这么些年来,我倒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着难怪昨日没见着连镜,原来是和父君怄气了。
      连莫说道:“听说父君有意将襜隅国布的结撤了,但连镜竟然反对。我倒是觉得很奇怪,以前连镜一直主张开放国土,多招些能人达士的,这番也不知为何。我和连镜甚少说国事,故向青漓打听看看,不知连镜有何想法?如若有理,我也好帮连镜说说话。”
      我回想了那天听墙根的经历,想及当初连镜也是非常心平气和地听他父君这个策略,也不见反驳和争辩。为何要反悔的原因还真是不知晓,或者他那时其实已经表达了不同意的意思,只是我耳拙脑笨没听出来,大抵运筹帷幄谋天下的皇子们说话都是这般不好分辨的。
      我诚实地道:“连镜不同意自是有不同意的道理。我和连镜从不讨论国事,连莫殿下你要担心连镜,直接问他便是。两兄弟之间,也没必要通过个外人去打听。”
      连莫说道:“我一直以为青漓不是外人,正是拿青漓当弟媳来对待的。连镜以前从未待人这般温柔,哪怕是从小到大一起玩大的静朗,他也是当个妹妹看待。所以我还以为,连镜假借让你来医病,实则是娶你进门。”
      听得我手一抖,差点将鱼竿摔到溪滩里去。
      我忙正正身又握紧竹竿,说道:“殿下,连镜流连花丛三千年,素来对风月之事很有研究。前一阵子还邀我一同逛勾栏,闻香女,待我如同兄弟般亲近,可男女欢爱之事却是远得很。殿下,你和连镜乃同胞兄弟。打听我这个外来兄弟,还不如直接问自己的亲生弟弟才好啊。”
      连莫望着粼粼溪水,道:“青漓,你明知道我发病,多是因为介怀我们的母后恩仇,我和连镜也并不如普通人家般手足相依,不怕跟我道这么多次兄弟,一刺激我,我便失心疯发作,又将你打得落花流水去?”
      我一哆嗦,警惕地看了眼他。
      连莫笑道:“青漓总嫌我言语太虚伪。可即便我真诚了,要是见过我发病时的形容,又怎么会对我掏心掏肺以诚相待呢?生来两万余年,多是不得不和人彬彬有礼相待,只怕疾病一发作,风驰电掣间,将他人得罪了,也好念着我平时的模样,对我多担待些。这么个说话方法虽则养成个习惯,但偶尔,也就是偶尔,也会有些觉得累得厉害。是以,昨日和青漓姑娘采桑葚时,尤为轻松和欢喜。”
      我听他这么一说,才知原来他和谁说话都端着,竟是忌惮于发病时惊骇威胁到别人,故平时摆出一副迂腐无害的样子来求得生活。这么想来,对他也升起一股怜悯之心。又想起身世悲惨的人心理多为敏感,刚才那么警惕的眼神许是伤了人家那颗纤细的心了,只好做出大方状,靠近连莫坐了坐,对他道:“你这个病,总会有个医治方法的,你也无须因为这个而对人以礼相待,要知道,礼多了,感情便淡了。你要是去凡间看,哪有夫妻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多是床头吵床尾和。夫妻如此,兄弟也是这样。闲来无事时,我给你们凑个酒局,大家放开怀了,喝几杯酒,一醉方休,一笑泯恩仇。”
      连莫笑了笑,又见钓鱼的竹竿微垂,连莫轻轻一提,一尾三寸长的鱼儿便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入了我放在边上的小面盆。
      连莫道:“青漓,那便让你有劳了。多谢了。”
      我笑笑,示意他不要客气。
      又转身挂上鱼饵道:“我今天发现,钓鱼真真是有趣的事情。尤其是鱼儿上钩时,才知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
      我又笑笑,直觉他意有所指,却也品不出什么来。低头看了看在面盆里扑楞的鱼儿,觉得它甚是可怜。但想及我住在襜隅国这么多天,不事生产,光养身吃的丹药贵露还不少,现下给灶间送条活鱼去炖鱼汤,也算是打扰多时,聊表心意之用,见那鱼儿也就不那么可悲可悯了。
      我也便开始静静地握着鱼竿,想着再钓一条鱼上来,做个红烧配个菜来也不错。
      未几,鱼竿略有动静,竹竿尖儿慢慢往下沉时,忽然听连莫在旁边跟我说道:“父君大寿时,应有青漓故人来访。”
      我应了应声,却来不及答话,只顾站起身来,卯劲儿提着竹竿。我心里乐开了朵花儿,这应是条肥鱼儿!
      连莫道:“正是那紫微上神,青漓的仙主。”
      我的竹竿“吧嗒”一声便掉入了溪滩里,我晃了晃神,见着那汤汤的溪水将我的竹竿卷进去,隐约还能看见扎在鱼钩上的大头鱼奋力挣脱的样子。
      我捏了捏手心,问道:“你说谁?紫微上神?”
      连莫点点头,说道:“恩,紫微上神。他刚历完天劫,从上仙飞到了上神,真是年轻有为。你家仙主也算是传奇人物,像我这般孤陋寡闻的神仙,也听到了他的传闻。传说,他早推演出自己历劫的时辰了,也做好历劫的准备了,还特特选了多仙草的揽珊阶地。没想到鬼族来找他作战,要是他直接作战也误不了时辰,把鬼族天族的恩恩怨怨打发了,刚好能够回头受天雷,就近吃揽珊阶地的仙草,恢复起来也是几日的事情。可偏偏出了个幺蛾子,跑去了鬼族的千鹤殿,也不知是为何挑这么个时段过去。一待再待的,直到没法再拖时,才将将离开,却也没赶上揽珊阶地,半路上便受了滚滚天雷,直接从半空中栽了下去。要一般的仙子,如若没有仙地良草辅助,早就绝命了。你们仙主却还能活下来,功力真是不一般的,倒叫我佩服得紧。”
      我口干舌燥,也不知什么时候眼泪鼻涕一道地流下来,拿袖子擦一擦,却越擦越多,简直是要洗袖子了。
      即便如此,我还能镇定自若地和连莫说道:“这么大条鱼儿没钓上来,反而被冲走了。冲走也便冲走了吧,本来还能放它一条生路。只可惜它还挂在那勾上,真真是冤死的。我这样的最受不得别人冤屈了。哪怕是条鱼儿受了冤,我都看得眼泪汪汪。殿下,我失礼了,先行一步。”
      我踉跄着出去,不小心踢翻了装鱼的面盆,鱼儿粘着泥沙翻滚着,我看了一眼,眼睛却因重重泪水再也无法凝起精神来看个清楚,只是继续晃着朝来时的路回去。
      没走几步,却撞着了一人。泪眼婆娑间,也能见出连镜的样子来。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却也无心考究,只习惯地因撞着了人鞠了鞠身道个歉,又继续往前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8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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