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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怒冲冠暖阁亲审 ...

  •   在鄜州周围追捕慕容业的人马最终空手而归,傅恒海兰察也接到了乾隆的加急的圣谕:海兰察留驻鄜州善后,然后去总镇那里报到;傅恒押解冰儿回京受审。

      傅恒听乾隆密谕里辞气甚重,知道乾隆确是急了。然而暗地里探问了几次,冰儿问急了就哭,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傅恒万般无奈,安排大车,把冰儿送回京师。

      因着天气渐渐寒冷,路上越发难走,半个月后,冰儿才到了京城,皇城渐近,她心里越发的紧张异常,然而心知必有此一劫,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跟傅恒养心殿见驾。进殿之前,冰儿还在满心打鼓,真走进了养心门,反而到安定下来。倒是傅恒,满心惴惴,生怕乾隆会为难冰儿。

      傅恒递了牌子,里面太监传出叫见,傅恒悄悄对冰儿道:“别跟皇上硬顶!”冰儿点点头。傅恒低头进了养心殿西暖阁,拍下马蹄袖行了大礼,冰儿低头跟在后面,正欲行礼,乾隆一声怒喝:“谁叫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冰儿吓得一抖,偷偷抬头委屈地看看乾隆,乾隆理都不理她,脸绷得紧紧的,周围的太监宫女敛眉屏气,暖洋洋的西暖阁一时就和冰窖似的。冰儿欲退,傅恒却使眼色止住了她,朗声道:“皇上,奴才已经把五公主带回来了。知道主子生气,不过五公主以公主之尊,纵放贼首,奴才想其中必有缘由,恳请皇上给五公主一个申辩的机会。”

      乾隆的目光这才瞟到冰儿身上,却依然冷漠非常,许久,对服侍在一旁的马国用等其他人说:“依传召军机的例,全部出去。”众人不言声都躬身退了出去。乾隆这才又盯着傅恒道:“傅恒,你也在抗朕的旨了!朕叫你把她锁拿进京的,你就让她散手散脚地进来了!不管有几百个理由,纵放人犯,就是死罪!”

      傅恒头上汗出,不敢顶撞,自己忙着磕头认错:“是,奴才有罪!”

      乾隆又问:“那纵放人犯,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恒不敢欺诳,顿首道:“奴才也详询过,公主没有……没有说。”

      乾隆冷笑道:“是了,倔性倒是够可以的。嘴硬不怕,敬事房的散差已经候在外面,朕的竹板子若撬不开嘴,还有内务府的刑具呢!”傅恒听说过乾隆以前杖责冰儿并不手软,心里不由倒抽凉气,想着日常责打还不算什么,真的动用讯杖,少不得伤筋动骨,可不是玩的!因而趁乾隆低头找茶杯的瞬间,向一旁的冰儿递了个眼色过去。

      “阿玛!”冰儿带着哭腔道,“女儿也知道此番犯了大错,放跑慕容……”她还没说完,乾隆已经勃然大怒:“‘放跑’,你倒轻巧!这是叛国!”

      傅恒见乾隆暴怒得有点不冷静,不由有些着急,好在是隐秘的西暖阁,要是这“叛国”的罪名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给大伙儿听见,想救冰儿不死都难!他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乾隆却蓦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放的是谁?姓什么?”

      傅恒见冰儿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完整,忙代她回奏:“回皇上,凤凰山贼首姓穆。”

      “不对!穆老大朕知道的。她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冰儿咬了咬牙,抬头道:“是的,凤凰山的贼首其实不姓穆,他姓慕容,是我……”

      不用她说完,就连傅恒都晓得当年慕容敬之的那一段公案,乾隆回忆了一下就明白了:“慕容敬之就一个儿子,不知是流配到哪里的,你放的就是他吗?”

      “是。”

      “是他,你就可以罔顾国法随意纵放了?!”乾隆勃然发作,把手边的茶杯都掀到地上砸个粉碎。饶是经多了大风大浪的傅恒也浑身一哆嗦。冰儿惹乾隆生气虽是常事,但从未是因这样关系到军国的大事,见乾隆对自己如此大怒,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偷眼看了乾隆几次,他都是怒目直视自己,情知不说不行,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得体的,憋了半天道:“他……他是我义兄……”

      她这一说不如不说,这话正如火上浇油,把乾隆的怒气顶到最高点:“放屁!你哪儿没有哥哥兄弟,要认这个生着反骨的杂种当哥哥!?到这个时候你还在讲那狗屁的江湖义气,把国法置于何处?!朕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了你,省得处处替朕丢人!”

      傅恒不敢转头提醒冰儿闭口,而冰儿在这些方面确实有些鲁莽甚至愚蠢,她非但没有低头认错请求饶恕,反而头一抬,给自己又找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理由:“皇阿玛这话冰儿不能服气!圣人书上说做人要讲信义,我不能忘记慕容家对我的活命养育大恩!就不说我小时候慕容业对我好,单说他是我义父家唯一的后人,我怎么能忍心他死?!皇上批复秋决时,也有一条叫不绝人宗嗣,若是杀了慕容业,不是……不是皇上不够仁义?”

      这话比逆批龙鳞还不给情面,乾隆气得几乎跳起来,见冰儿挂着眼泪的小脸,眼睛还一副“有理”的样子望着自己,浑然不觉已经触了大忌讳,显得可恶之至!怒到不知如何的地步,就要靠动手来解决,他手一扬就是一个耳光抽上了冰儿的脸颊:“你读了什么圣人书?朕看你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跟朕讲仁义道德?那个慕容业杀了多少朝廷命官、士兵衙役,你怎么不跟那些枉死的人去讲仁义道德?!他把钱恒一家灭门,怎么不给人家留条宗嗣?!”乾隆此时的气愤已不仅只冰儿纵放慕容业,更恨她至今还和慕容家藕断丝连,罔顾国法,因而指着她的脸道:“那个慕容敬之对你有活命养育大恩,朕就不是生你养你的父亲了?!……你不讲反哺跪乳也就罢了——朕也没等你孝顺——你倒国法军法都不懂了,仁义道德都想左了?!等慕容业成了气候自立为王,甚或把朕取而代之了,你就算报了慕容家的恩是吧!?”

      这话太重了!傅恒从未听乾隆如此失言,知道他是真气极了,不禁为冰儿担心。冰儿也明白过来刚才顶撞是错了,此时连脸颊上的疼痛都顾不得去捂一捂,伏在地上号啕大哭:“皇阿玛,冰儿万万不敢的!是我一时左了念头,犯了大错,皇阿玛,我不怕死,你杀了我吧!”

      乾隆心里百味杂陈,好一会儿才平下气来:“杀你?你倒是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朕这一阵吃不香睡不好,日日夜夜就想着如何处置你,如何保你的小命,原指着你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说来说去就为了你那轻如鸿毛的江湖义气!你倒叫你阿玛怎么办?!”

      傅恒原担心乾隆暴怒之下要把冰儿付诸国法,听到这儿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揣摩乾隆的意思是要给冰儿一个脱罪的名目,见冰儿此时只知道哭,一句话都不会说,于是想了想道:“主子,奴才愿意给五公主作保的,战场上她确实是忠心不二,之前冒着危险到凤凰山探路,剿匪那天与慕容业打斗,都没有对不起国家的地方。就论这点,五公主也绝非叛国。能这么短的时候拿下凤凰山,奴才认为五公主还是有功劳的,至于说到慕容业的事,奴才以为,五公主确实是一时失误,酿成大祸。然而贼众已然伏法,那慕容业一人又能成何气候?就是平日里剿匪,又有那个将军敢保证不放跑一人?奴才以为五公主此番有错,自应受处置,然而其错有可悯之由,企望皇上圣烛明鉴!”

      傅恒到底是傅恒,有情有理有据,轻飘飘就把冰儿纵放贼首的大错减低为“放跑”贼人的轻罪。乾隆虽没说什么,但眼中已显出轻松的神色。傅恒和乾隆是君臣也是知己,自然明白乾隆的心意,此时,只要冰儿再应和一声,到审理时按这个套路去走,虽不能免责,总能大事化小。

      冰儿在下面也弄明白了傅恒的意思,委委屈屈抬起头点了点。乾隆见她又惊又惧,一张脸已是雪白,左颊上长长的一道血痕,是被他的宝石戒指刮出的,红得触目惊心。暖阁里静悄悄的,只剩墙角的大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乾隆坐回了炕边,长叹一口,挥挥手道:“罢了吧,朕也管不到你了。既然犯了国法,你该受什么责罚自己去受吧。你都无怨无悔了,朕帮你急什么呢?……来人,把她押到大理寺狱中去吧。叫三法司会同兵部定谳。”

      冰儿走了,傅恒想说什么,乾隆却只是道:“你发朕的旨意给舒赫德、海兰察,还有各省,继续严缉慕容业,发下头像和广捕文书。不能留祸根!”

      “嗻!”傅恒又探试地问道,“那五公主那里……”

      乾隆一皱眉:“朕不是叫三法司会审了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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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把案子发给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兵部议处,这几处都犯了大难。依律处刑,冰儿绝逃不了一个“死”字,那么皇帝岂不是要伤心?惹恼了皇上,以后还有好日子过?若枉法,现在混得过去,将来不小心对景儿发了,乾隆好面子,要给天下一个交代,难保不拿自己顶缸。因是皇上亲审过的案子,又案涉公主,会审也没有再提审本人,只是可劲儿地研究乾隆的谕旨、傅恒的传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白了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其实乾隆拖延之下也有他的意思,冰儿是孝贤皇后之女,在身边抚养了这两年,还是很疼爱的,从心里讲不希望她有事;然而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不顾清议。事情拖得淡了,才不会闹得沸腾。但是三法司负责处置重大案件,总归轰轰烈烈的不得其密,虽然也是极力拖延审理,但外间也有些是非的话传了过来,惹得圣心大怒。

      这日,乾隆又在养心殿召见傅恒、弘昼密议,未说主题,先丢下一本书来,抬抬下巴道:“朕批阅红圈的地方,念一念。”

      弘昼捡起书,面子已经揉皱了,写的是《坚磨生诗钞》,翻开里面,到处是乾隆淋淋漓漓的批红,泄着愤怒之意,心里不由一哆嗦,瞟了瞟身后跪着的傅恒,才翻到折角的一页,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首诗,其中被朱砂杠子杠出来的是这样两句:“天所照临皆日月,地无道里计西东,诸公五岳诸侯渎,一百年来頫首同”“周王淠被因时迈”(1)。弘昼先没觉出什么,听乾隆在上方干涩的声音:“类比周昭王,有取笑打仗失败的意思,五格格刚出这事,胡中藻他就出语讥讽,真正该死!”

      弘昼觉得有些牵强,不好说什么,只把书递给了傅恒。傅恒常在乾隆身边,却很明白皇帝的意思:鄂尔泰去世这六七年,张廷玉及其“党羽”很是嚣张了一阵,乾隆打击“张党”手段颇辣;自张廷玉也去世,“鄂党”额手称庆,便有些要翻覆的意思出来了,自然又触犯了乾隆的忌讳——而这胡中藻,正是“鄂党”中鄂容安和鄂昌的密友。又,这次冰儿事出,有几个“鄂党”中颇以“清流”自居的名士,说了好些张狂悖逆的话语,虽然于三法司定案无有牵连,但传到好强的乾隆耳里,着实不是滋味,自然怒气渐炽。更深一层说,搅混水才好摸鱼,兴一件大狱,转移视线,也少让公主纵放贼首的事情被清流关注。算是一石三鸟的统御之道。

      乾隆见傅恒神情变化不大,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必多说了,点点头道:“此人也发三法司论处吧。”

      弘昼道:“三法司这阵忙得很,先是甘肃冒赈的案子,现下又是这个案子,不知那帮老头子可转得过来?”

      乾隆干笑一声,并不见得快活,弘昼也不过当个话引子,半开玩笑道:“再说,侄女儿好歹是皇室,日日拘押在大理寺中,也不太成体统。还是交到我宗人府审理为当。”

      这话说得巧妙,恰是乾隆特召弘昼的原因,果然是亲兄弟,响鼓不用重锤,弘昼表面粗糙,其实内心是极聪明的人,体察圣意不逊于傅恒。

      不过乾隆还要掩饰撇清:“你们说说看,那丫头死也不捡个好时候。这一阵,朕正大力整顿吏治,甘肃冒赈案,从总督勒尔谨、巡抚王亶望杀起,红蓝顶子也不顾惜,掉脑袋的要有二三十个,谪贬充发的要有上百个。此案重处,自家孩子就轻飘飘放过,算是什么?”

      弘昼两眼一瞪道:“侄女儿怎么的还姓爱新觉罗呢,交我这里审,哪里不对头?莫非就认准了我要卖放不成?再说了,国家也有‘八议’的例。无论是‘议亲’还是‘议贵’,甚或议个‘功’,也没有不可以的。那个什么胡中藻,”弘昼停了停,知道乾隆已经打算拿他开刀,也不必怜惜,于是接着说:“语出狂悖,最是该死的!若是清议由这些人把持,把皇上的尊严放在何处?明季党祸,还不足以为今发省吗?”

      乾隆更觉得心里平静了,下地慢慢踱步,半晌后点点头道:“要按老五说的,冰儿只圈禁个十年八年都可以。不过人言可畏,朕也不能纵法。这样,就由你们宗人府和三法司会同定谳,既不能过苛,该照国法的也不能故意从轻。”

      临了乾隆还不忘撇清一下,弘昼、傅恒心里自是明镜似的,摸清了皇帝的心思,下一步行事容易得很。

      乾隆把事情交给弘昼、傅恒,沉甸甸的心事立刻放下了一半,心情舒畅多了,待两人跪安,外面服侍的宫女太监进了养心殿换茶侍奉,便随口问身边的小太监:“如意,早上来的贡品折子,朕还没细看,叫你记着的,有些什么好的东西?”

      如意新进乾隆身边不久,是个千挑万选的精灵人儿,见乾隆神色大怡,自己也换了付表情,笑道:“回皇上的话,今年年成好,贡品较往常丰厚。福建进的是羊脂玉如意一对,玛瑙碗一对,番邦金自鸣钟一座,福橘十二篓,蜜荔枝六十瓶,干芒果六十斤,干荔枝六十斤,干桂圆六十斤,各色干海货各二十斤,西洋洁粉冰糖二十斤……两江进的是青玉如意一对,紫晶如意一对,玻璃花囊一对,料丝长明灯十二个,澄泥砚台二十个,精致紫沙壶二十个……”他还没说完乾隆就打断道:“照你这么说十八行省要说上两天两夜!就说说,江南省进了什么吃食?”

      “嗻!”如意记忆力极好,微一思索道,“要说好的,莫过于太湖银鱼干四十斤、腌鲥鱼六十尾,还有两尾鲥鱼说是进贡前不久刚打上来的,居然出了水还是活的,极是难得,尹继善总督便叫人用冰块镇了,加急送到京里来,今早上刚到的!”

      这倒让乾隆大有兴趣:“劳民伤财的,叫他以后不可如此。不过也难为他一片孝敬,心意可嘉!鲜鲥鱼送到御膳房了么?叫御厨好好整治,今天晚膳时送到太后宫里,朕和太后共品时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怒冲冠暖阁亲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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