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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圣贤母慈悲为怀 ...

  •   皇后病逝,几乎是震动帝国的大事。乾隆未等礼部拟定谥号,直接把皇后在时所念的“孝贤”二字作为谥号,颁布天下。在当时是为异数。其后一应丧葬礼制从优,皇帝光诗赋就写了无数篇,篇篇泣血,令人不忍卒读。

      然而情深至极,君王的专擅便也显得过头了。乾隆指摘大臣的礼节,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那些会逢迎的,上两篇“臣沐恩深重,遇皇后崩殂,哀忱锥心,伏地号泣”之类文字;不会逢迎的,忘了奔丧或上表,惹得乾隆心里不快,下旨申斥。而且,外臣里为此事遭殃的也不少,比如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刑部尚书阿克敦,因翰林院翻译大行皇后满文册文时犯了过失,被连累下狱论死,好在后来免死,但宦场生涯,到此为止。更惨的是违背丧制的大臣,江南河道总督周学键和满洲大员塞楞额丧内违制剃发,被赐自尽,仅因这条被处分乃至斩监侯的大小臣工多达数十人。因礼制不合而被牵连的大臣也有数十人。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乾隆后来虽然手下留情,没有大开杀戒,但周学键和塞楞额的两条性命却是追不回来了。

      后宫之中,也被这事弄得人心惶惶。

      这日,纯贵妃及大阿哥福晋伊拉里氏一齐在太后宫里请安。太后瞧她们两人脸上泪痕未干,强自欢笑的样子,忍不住叹息,见身边没有外人,劝纯妃道:“三阿哥年纪小,皇上就责怪两句,也是为儿子成材,你莫担心,怎么会牵连到你头上?”然而对伊拉里氏,话却不大好说。

      伊拉里氏本就是抱着为大阿哥求情的心来的,倒也不大顾忌,俟纯妃抹了泪谢过恩之后,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因还在服制,头发只挽在素银的扁方上,一点饰品不用,头抬起来时,截断的一大绺鬓发,纷纷粘在颊上泪痕湿处,虽梳了头,等于蓬头。“太后明察,大阿哥他素来谨慎,只是喜怒不大形于色。这次大行皇后大事,皇上责他‘于孝道礼仪,未克尽处甚多。’他受责时不敢多言,回来我瞧他脸上赤红,身上也多是青紫的印子,唬了一跳,大阿哥跟我说,实在是有口难辩。不怕太后笑话,他已经当了阿玛的人,我还第一次见他哭得那么伤心。”

      纯妃的儿子三阿哥,亦是这次皇后大丧,没有哀恸之色,被乾隆痛骂一顿的,牵连得纯妃心惊胆战,生怕祸事不测。此时不免有兔死狐悲的心态,见大阿哥福晋哭得伤心,也忍不住陪着落泪。

      娴贵妃见此情景,心道:没有儿子有没有儿子的好!还是得上前劝慰:亲自拿帕子拭了纯贵妃颊边泪痕,又对大阿哥福晋说:“你也是,好好的不是给太后添堵吗?先起来吧。”唤人打水给两人洗脸。又对太后道:“太后放宽心,皇上辞气虽重些,到底是自己儿子,骂过打过也就算了,难不成一直揪着不放?听说那次打大阿哥,也没有拉倒用板子棍子的,并不是真的鞭扑刑教,过后还叫实录里头删掉,也是全大阿哥的颜面。几个皇子师傅谙达要处分,自然是难免的,总得做给朝臣们瞧着。咱们大清国以孝道治天下,自然也要有样子出来。”

      她这一番话极其敦厚,太后不由点头道:“娴贵妃到底是潜邸里和孝贤皇后住一块儿的,行事也有孝贤皇后的风格。我们女人家,多操心男人后院的事,不必多想他们朝堂的事,也是给自己积福。”

      话是这么说,纯贵妃和大阿哥福晋在朝堂都有眼线,事关自己,更不会马虎。纯妃见伊拉里氏无从开口,望向自己的样子,沉吟了一阵道:“太后说的话,臣妾记下了。听说皇上今儿叫军机处拟了旨意说明之前对大阿哥三阿哥的处分缘由,好像这类一向大学士那里和上书房都要留存登记,亦是后人都可得见的。臣妾想,皇上天纵英明,妾等自然不敢妄加揣测,只求两位阿哥颜面上也不要太过难堪,毕竟都是皇家血脉,孝贤皇后在时,对各个阿哥公主都是视如己出的,若是在天上知道了,只怕也是要心疼的。”

      这话说得也漂亮,太后也不禁疑惑起来。等乾隆听完早朝政事,趁叫起的空当儿来给太后请安时,太后便问道:“这次大阿哥和三阿哥得了处分,虽然是他们咎由自取,不过毕竟是皇上的儿子,皇帝是要怎么和臣下说的?”

      乾隆瞥见纯贵妃和大阿哥福晋,自然知道她们来是来太后面前讨情的,心里先存了几分不愿意,但太后垂问,总不能不答,兼有着气一气两人的意思,便回答道:“孝贤皇后的大事,已经满了百日,在民间,不过丧仪之初,只是皇家,不好久久地办下去,算是一个终了了。朕和皇后一同巡幸山东,只有朕一个人回来,这是怎样哀痛的事情,譬如五格格,平素行事多么荒诞无状的人,但论起本心,倒是一片纯孝。孝贤皇后在日,她加起来也不过随侍了一年,此次皇后大事出,她悲痛莫名,恨不得以身相殉,若不是本心里的爱敬孝敬,又焉能哀恸至此?比起来,大阿哥、三阿哥,说起来是忍泪不落,其实就是心里毫无哀慕之忱。大行皇后素来待他们如同亲生一般,哲悯皇贵妃去世得早,大阿哥又是居长,平素大行皇后常叫朕多加扶持历练,以慰皇贵妃在天之灵。不想他却毫无人子孝道。大丧那天,他那脸色,只差喜上眉梢,大阿哥以为如今没有嫡子,自己便是居长,觉着朕百年后的位子就是他的了一般!三阿哥年已十四,也是全无智识的样子,人子之道也毫不能尽,迎皇后棺椁时毫不介意,只怕心里也有觊觎宝器的意思。这两人心里有没有僭越之意,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纯妃和伊拉里氏听得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做声。太后瞧瞧他们道:“大阿哥素来敦厚木讷,三阿哥还小。”

      “太后!我十二岁的时候皇祖去世,我是如何尽孝道的,您最清楚。他们是朕的儿子,这么不识大体,他们倒也不觉得羞惭么?”乾隆越说越气,“既然连‘孝’为何物都不知道,焉能承继大统?朕不忍心杀他们,他们应当知道这是保全他们了,能安分度日,将来总可以得到王贝勒的封爵,若有希冀之想,敢妄图皇位,以至于兄弟相残,不如朕当父亲的,首先杀了他们。”

      说到这样决绝,太后愣着无语。乾隆道:“皇祖在时,众阿哥明争暗抢欲夺大宝的样子,太后您也是知道的,先帝爷以密立太子的法子,就是消弭这种祸事。就算是前头孝贤皇后生的两个皇子,朕也是看他们聪明出众,不是因为是皇后所出。就是这样,也不过秘密立储,等薨逝后才明降谕旨,也是怕他们年岁长后,性格脾气会有变化。今日天下,并不是朕一人的天下,乃是祖宗勤劳创建的天下,朕必不会为一己之私,闹得人心不稳。”

      太后听了这么一大篇,事关立储大事的,不好相劝,只好就大阿哥“不孝”这一点劝道:“大阿哥平素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到我这里请安,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但侍奉我时从来没有丝毫马虎。你说他全无孝道,只怕也过了些。”

      乾隆不好驳斥太后,脸色却不甚佳,太后瞧瞧乾隆,虽然已经过了百日,天子服丧又是以日代月的,早就不应着丧服了,但他还是穿一身元青色,不肯用平常喜爱的绛红、天青等颜色,心里知道他还对皇后之死念念不忘,以至于有些事情还耿耿于怀,于是又道:“那日,你当着众臣工的面又踢又打的,永璜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平素在外头,人都敬着他是皇长子,哪个不高看他三分?这次挨你这一顿打,面子尽失是不用说了,只是心里还希冀着他阿玛回转心思。皇帝,你刚才说的,如果是作为上谕发出去,永璜他还有脸见人么?”

      乾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胸口微微起伏——并不是犹豫不决,只是忍怒而已,最终仍没有卖太后的面子,只是辞气里略淡了一些:“朕教训儿子,也不是为了他没脸,但若无些许严厉措辞,只怕酿得他将来越发猖狂。额娘,儿子这也是一片苦心,自古都说‘溺子如杀子’,朕这番不好好敲打敲打他,以后若犯出什么掩不下去的大过,又该怎么处?当年,三哥弘时……我替先帝想起来,也叫无奈至极、却不得不为。”

      太后见乾隆不听劝,也不好硬说,叹息道:“原是你儿子,自然听你的。不过大阿哥从小儿我看着长大的,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性子,皇帝也稍容他一点吧!”

      乾隆自然不好再驳太后的面子,赔笑道:“是。儿子记下了。这次上谕里头有几个词用得太重的,我叫他们改过来。另外,和亲王、来保、鄂容安,都是皇子的师傅,各罚俸三年。其余师傅谙达,各罚俸一年,也算是处分了。”

      *******************************************************************************

      桃李凋零。

      荼靡花尽。

      转眼金风起,虽然白天还有些炎热,晚间风如凉水,习习而来,到底是入秋了。时光最能洗愁怀,皇后丧殓告一段落,乾隆也从极度的悲恸中逐渐走出,政事趋于正常,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冰儿住在养心殿中,离乾隆处理政务的地方最近,时有不便,但身边宫女太监私底下偷偷聊天,也往往有最新最确的消息。早几日,就听说乾隆将要移驾西苑,听小太监说,西苑三面是湖水,人们按元代的说法,称之为“海子”,海子中的瀛台,曾是乾隆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因而他每年总要前去几回:夏季避暑,秋季狩猎,冬季冰封时节还可以习冰戏、坐冰床。冰儿在宫中一直觉得万般无聊,竟不知皇家还有这么些好玩的地方,心生向往。

      虽然住得近,但面见乾隆的机会并不多,反倒是在太后那里请安随侍,才能瞧见父亲的身影,以往只觉得乾隆虽说年近四十,然而丰神俊朗,容色只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些时日,渐觉他毕竟三十八岁的人了,皇后大丧之后,眼角眉心也倏忽生出几道浅纹,尤其是在笑时,纹路显得尤其清晰可见。

      “皇额娘,过几日侍奉您去西苑,儿子已经和慈宁宫的人吩咐过了,一切事务都要打点清楚,让您好好散个心。”

      太后笑道:“这段日子,少见你这样舒心的笑容。也好,出去走走,比闷在这里强!对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看……”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乾隆自然知道,也早就想过,然而心里不愿意立刻册立新皇后,总觉得这样对不起孝贤皇后,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太后身边侍奉的各位嫔妃,以及还在宫中的两位公主,除却冰儿好奇地抬头瞟瞟自己的神色之外,其他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漠然的神情。乾隆陪笑道:“孝贤皇后尸骨未寒,朕这里就忙着续弦的事,心里还不大适应。要么,先封皇贵妃,掌摄六宫事,等过了二十七个月,再行册立吧。”

      太后犹豫了一会儿,笑道:“这是你的事情,自然照你的意思办。那,人——”

      乾隆觑着太后的神色——正定定地看着他,乾隆想叹气,没有好发声,左右看看太后身边侍奉的嫔妃,笑道:“若论进潜邸的时候,以及现在的分位,自然是娴贵妃晋位皇贵妃了。”

      娴贵妃慌忙跪下道:“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有何德何能,敢代为掌管后宫的事情?”

      一旁几个位高的嫔妃心里都不大是滋味,尤其是一直和娴贵妃平起平坐的纯贵妃,唇角不由自主地就是微微一抽,心里惨然:孝贤皇后去世前,得宠还是自己更多,然而皇后去世,儿子三阿哥犯过,乾隆毕竟对自己心存芥蒂,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除的。乾隆温语抚慰道:“你平素孝敬太后,也帮着孝贤皇后处理过不少事情,代摄六宫事,不是没有能耐的。只是要累了你了,此后怕是没有现在的自在悠游了。起来吧。等明发上谕了再和朕谢恩。”

      娴贵妃含着点羞涩站起身,又向太后谢恩。此时纯贵妃却不能不强颜欢笑,故意大声道:“以后,我们尊皇贵妃是姐姐!”然后含笑蹲身行礼,后面其他嫔妃也笑闹着行礼,娴贵妃忙不迭地扶。热闹的间隙,乾隆瞟瞟纯妃,她一脸的笑,笑背后掩不住的落寞。

      太后突然咳嗽起来,娴贵妃等收了笑,赶紧上前服侍,新晋位不久的令嫔端了茶水上来,乾隆一叠连声叫传太医。太后喝了一口茶,才道:“刚才是高兴,不小心被呛了一口。不用传太医,我身子好得很。”然后着意打量了令嫔两眼,笑道:“令嫔不大做声,行事倒是机敏。不愧是孝贤皇后亲自在身边调_教出来的。”

      令嫔年纪还轻,立刻见脸上两团绯红,轻声道:“太后夸奖了!”又红着脸瞟了乾隆一眼,这下更是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乾隆只是着意地细看了令嫔一眼,随即收了目光,对太后道:“儿子不孝,这次虽然奉太后住到西苑,不过因为军国上的事,恐怕会扰着太后休息。”

      太后对军国大事没什么兴趣,“哦”了一声道:“你忙的你的,别操心我。自然有这些媳妇们伺候着。”“是。”乾隆道,“其实朕把张广泗从西边逮回来了,准备要在瀛台亲讯。告诉皇额娘呢,是因为准备叫富察家老十往前线去。”

      富察家老十就是傅恒,孝贤皇后的亲弟弟,乾隆现在的股肱之臣,太后也见过数次,爱屋及乌,一直夸赞有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太后倒是一愣:“怎么?他不是在军机上么?”

      “是。不过张广泗辜恩负义,只怕朕亲讯后就要拿他开刀。讷亲……平素瞧着倒是方正介直的人,没成想到金川后碌碌无为,先还和张广泗闹意见,后来唯唯诺诺,不知什么原因,只怕还做了张广泗的跟班,等审过张广泗,朕也要叫他从实回话。如今朕瞧着朝堂上,能忠心踏实做事、又有能耐的,怕也只有傅恒,虽然打仗是极苦的事,但为国家,朕也要历练人才。”

      太后叹息一声,又问道:“金川这么难打,保不齐……”下面的话有点不合时宜,太后见机没有再说。乾隆却不顾忌,道:“兵家胜负是常事,朕要正法张广泗,也是因为他不遵朕的调度,自己又没有办法,游移两可。获得点小胜,就写折子来吹嘘,仗又总是打不完,只怕有玩兵养寇的意思。”说着,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阴沉,又说:“傅恒若是尽心打仗,不论胜负,朕总不会怪罪他;但若也学了张广泗、讷亲的样子,朕杀他也不会手软。”

      听得乾隆又有要杀人的意思,太后不由念佛:“阿弥陀佛!张广泗我听先帝爷也说过,以前你也夸他利索,如今犯了再大的事,难道就没有可恕的道理?”乾隆道:“额娘,对他心存仁厚,就是对金川丧了命的成千上万八旗子弟的不仁厚!”太后无话,只道:“总是傅恒要尽力保全罢?”

      乾隆称是,又扯到别的开心的事情上,又陪着太后进了晚膳。膳后,敬事房的太监捧来绿头膳牌——晚上哪位嫔妃侍寝,通常就是皇帝翻一翻牌子,那位当值的妃嫔就到养心殿燕禧堂等候。乾隆看看那一字排开的绿头牌,着意找了令嫔魏佳氏的一块翻了过来。

      令嫔脸又是一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圣贤母慈悲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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