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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蓝秋水暗结珠胎 ...

  •   很快入了冬。

      这一年的冬至节下了场大雪,到处一片银装素裹。进入节里,就是各家主妇最忙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王公富贵之家,当然没有亲操井臼的劳累,但是打点节礼、遣人问安、预备祭祀和年前的筹备,也足令人累倒。

      公主府的事情,多由苇儿和王嬷嬷操持,偏生两人关系不好,矛盾亦多,常有些大小事情到冰儿这里来打饥荒,冰儿从来没有理过这样的家事,折腾得烦不胜烦。

      “主子,您不看账,下头的侵吞渔利简直不可想象!”苇儿拿着账本子道,“您就瞄一眼!一眼!看看这里送来报销的公主府过冬整修的目录,伕子们的伙食费,一个鸡子就敢报账报四十制钱——外头可以买一斤!”

      冰儿听到如此稀奇,倒要过来看了两眼,苇儿道:“虽说公主府日常出入不靠俸禄,庄子里和当铺中另有生息,但是坐吃山空,若是弄到与别府里人情来往都捉襟见肘的话,也是头疼的事。”冰儿随意翻了翻账册,问道:“你这里管经济出入,王嬷嬷那里管人情往来,她的账册子怎么从不叫我瞧?”说着,命人唤王嬷嬷进来。

      王嬷嬷早从旁人那里知道了原委,有备而来,进门先狠狠瞥了苇儿一眼,才从怀里探出一本册子来:“主子明鉴,这个月与各王府、公主府、亲熟的大臣命妇家,往来的东西全部流水都在上头。这个月里进项是——”

      冰儿最怕听她们报账,要紧打断道:“凡事反正都是有例规的,你们照常例办总没错,有什么特别之处要告诉我。我用你们这些年,自然是信你们的,我这人钱上头不难说话,但是谁要欺骗我,我可不饶他!”亦拿过账本子翻了几页,敷衍地对苇儿道:“还好。你发现什么问题,及时来报我,要是事无巨细都得我亲自过问,真正吃不消的!”

      苇儿也没有办法,应了声“是。”又问:“修缮公主府的那些问题怎么处置?”

      冰儿道:“你叫下头把详目报上来,当事的人认账的,退赔便是;若是狡赖的,告诉我,我家法来处置。”又道:“一会儿你陪我去隔壁郡王府,有什么烦难疑问的,去问我额娘便是。”趁王嬷嬷不注意,对苇儿眨眨眼睛。

      既然要去郡王府,冰儿便进去换衣裳了。王嬷嬷带着账册子,挺胸凸肚地退到外头,和一样在外头伺候的苇儿冷语道:“姑娘得公主大用,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也要当心伤了阴骘。”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把苇儿气得胸脯起伏:“嬷嬷这话,我倒不懂了!”

      王嬷嬷“哼”了一声道:“我反正管的与姑娘不是一路数,又碍不着我!不过下头人凭着吃饭的路子,姑娘硬要掐断,背后招了小人,这会子不敢发作,总有发作的时候。”说完,甩甩袖子走了。苇儿虽然气愤,但她素来信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为仆从的信条,咬了咬嘴唇并不以为意。

      正在出神,里头冰儿已经换好衣裳出来了,外头温吞吞的太阳,薄薄的光照在雪地上,虽然寒冽,入目倒是如画一般。冰儿深吸一口雪后的清新空气,笑道:“还记得我刚回宫的时候,皇阿玛准我在海子上玩冰,多有趣呵!可惜现在虽然没过几年,却不能够了!”

      踏着雪一路闲适地散步,到了福晋住的正头院落,她却不及冰儿那么有闲情逸致,正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地处置各种事宜,但见她忙得连外头厚氅衣都不穿,但神情自有不怒自威的庄严,见冰儿来了,挥手叫回事儿的家人媳妇先退下去,笑吟吟过来见了礼道:“公主今日倒有空?”

      冰儿笑道:“我那里事是一大堆,可惜自己没能耐不会摆布,只好丢给下人,自己躲闲。得空要请额娘教教我呢!”

      福晋笑道:“这好说!忙起来是恨不得有人搭手才好。我这里三房四房的侧福晋是很得力的,好些事我都交给她们去做。蓝姨娘平素来不来给你请安?有些事也不要叫她净闲着。”

      冰儿听到她就腻味,撇嘴道:“罢了吧。说起来我是正头妻子,从来少见她来请安。英祥总说她身子不好,规矩也没有修习纯熟,哄着我当我不知道,他实际就是心疼他的爱姬,怕我欺负了人家。”

      福晋冷笑道:“这就是英祥的不是了。他纳妾没什么,纳的妾不懂规矩也没什么,总好慢慢教。但若是还搞出个‘金屋藏娇’的做派,宠着惯着不让守规矩,也太不像话了!——去,到浅晖院把蓝姨娘叫过来。就说我这里事情多,请她辛苦,过来帮帮忙,别老像娇滴滴的小姐一样!”

      福晋威严,不一会儿蓝秋水就来了。冰儿冷眼瞧她,一身藕荷色锦缎面儿灰鼠皮里的袄儿,系着酱紫色织花缎面的皮裙,头上插金戴玉,珠缭翠绕,端的把刚来时那个面色苍白的蓬门碧玉变成了一位富贵人家的姨奶奶。蓝秋水脸上自然地带着一丝红晕,嘴角微微上牵着,低眉顺眼的,行礼的样子丝毫不错,但总叫人觉得有些说不来的冷漠感。

      福晋见她来了,并不吩咐什么事情,只是让她如其他王府侧室一样在自己身边“立规矩”。蓝秋水平素不大习惯于久站,站了两个时辰,到了伺候福晋用膳的时候,脚里几乎有些站不住了。福晋冷眼瞥瞥她,道:“你还好,穿的是汉装的鞋子,又不是小脚。若是像侧福晋、庶福晋她们似的踩花盆底,才是真功夫。”蓝秋水欲言又止,低头道了声“是”,咬着牙继续站在那里伺候巾栉。福晋对冰儿转了笑脸道:“公主不嫌弃,就在我这里用膳可好?虽说没有什么好吃的,强在热乎乎的,省得大雪地里跑来跑去。”

      冰儿笑道:“那是我沾光了。对了,上次送来的十条鹿尾和鲟鳇鱼软骨额娘收到了吧?”

      福晋笑道:“自然的。今儿就有鹿尾吃。这可是英祥最喜欢的呢!”

      正说着,外面通报英祥过来请安。福晋拊掌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这里想偷偷吃些好的都有人要来沾光!”见英祥进来了,福晋含着笑对儿子说:“一定也没用膳吧?坐下一块儿吃好了!今儿可有你媳妇孝敬我的鹿尾,白便宜了你!”

      英祥见母亲高兴,脸上也露出笑来,蓝秋水赶紧过来为他拉开椅子。英祥“咦”了一声,看看蓝秋水,似吞下什么要对她说的话,转头对福晋道:“额娘,我向您讨个情:秋水她虽然本该服侍的,不过她可能有了身子了,儿子怕她累着,特意叫她不必多礼。约好了今日就叫郎中来看喜脉呢!——这可是儿子的第一个孩子!”

      这倒真是好消息!福晋不由放下筷子望向蓝秋水,又惊又喜地说:“真的?发现身上多久没来了?”

      蓝秋水脸通红,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也就刚刚过了五天……人有些倦怠无力,又想酸的吃……”

      福晋忙道:“那赶紧地坐下——这孩子,不早说!”

      英祥亲自去扶她,满脸满足的笑意,浑然不觉一边冰儿脸上已经失了色,手几乎都拿不住筷子了。

      按着冰儿的本性,当场就该闹起来,可是这些年宫里宫外各种规则束缚着,三从四德、女则女训不断地听着,身边无论地位高低各个女子的行为语言规范着,她满心的酸意不得不被极力压制着,饭桌上见英祥殷殷地为蓝秋水布菜,浑然不觉她自己味如嚼蜡的样子;看着自己平平如故的小腹,心里又伤又气,又羡又妒,五味杂陈,好容易陪侍着把一餐饭吃完,也没有心思再陪福晋聊天,道声“身子不适”起身就走了。

      福晋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刺激确实不小,虽然也有些失礼,好在没有闹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见英祥也吃完了,才对他说:“晚上我派几个老成的嬷嬷去蓝姨娘那里伺候。你放心,我的孙儿,我定要护好的!她现在身子不方便,你不许再与她腻歪了,别一个忍不住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来。晚上到公主府去住,明白?”

      英祥正是喜悦万分的时候,母亲说的有道理,虽然不舍,但还是点头应了。吃完饭,他亲自送蓝秋水到浅晖院,恰好郎中来了,诊了果真是喜脉,他笑着重重赏赐了报喜的郎中,命下人去萨郡王和福晋那里分别报了信。回到房间里和蓝秋水温存了一会儿,轻声对她说:“你好好养着。晚上我不能陪你,白天总可以,我会多来看你的。要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找我去,我不在,小豆子就随时供你差遣使唤。你好好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嗯?”

      蓝秋水有些不舍,但心里更多的是快乐和温暖,依在英祥温暖的怀抱里轻轻点头,感觉他的嘴唇不断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直到了打了头更,英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蓝秋水几遍嘱咐送他的人:“地上滑,让爷小心脚下。灯笼朝前头照,别挡着爷的身子!……”英祥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进去吧,别吹了风着了凉。为我保重身子、保重孩子,嗯?”

      院门口,一个小丫鬟点着灯候着锁门,英祥路过着意打量了她一眼,才道:“你就是叫——玉妞的?”见她强笑着点点头,目光里十分畏惧自己的样子,柔声道:“上次的伤病都好了吧?我下手也重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么!”玉妞鼻子里吸溜吸溜的,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在忍泪,回话道:“额驸爷教训奴婢,是为奴婢好。奴婢现在都好了,以后定当尽心竭力服侍主子。”

      英祥点点头说:“这样就好!有空你去谢谢公主吧,你那副药,可是她亲手为你开的方子。你主子现在不能上主母那里立规矩,你们做下人的勤跑跑,也是不叫你们主子失礼的意思。”想了想,解下身上一个装砂仁的宫制荷包赏赐给了玉妞。玉妞谢了恩,可是当英祥出门,却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

      当英祥走进公主府时,满眼是摔碎的瓷器,苇儿正悄无声息地指挥着下人打扫,突见英祥,一愣又是一喜,却不敢咋咋呼呼的,蹲了个深安:“额驸爷!”

      英祥见这样的情景,心里很不舒服,点点头道:“你们主子呢?”

      “在里边!”苇儿忙道,“今天主子的脾气……”

      “定是很不好!傻子都知道!”英祥接过话茬道,“她就这个臭脾气,我还有不晓得的!”

      苇儿见英祥是这样的辞气,心里微微有些惊惧,见英祥要进里屋,忙抢上前道:“额驸爷恕奴婢没规矩!奴婢有些话想……想……”

      “你说吧。”英祥止了步。

      苇儿咽了口唾沫,咬咬嘴唇道:“按说……按说呢,蓝姑娘的事也是喜事,不过怎么的我们公主也是您的结发妻子,她若不是对额驸爷情意深重,也不会心里头难受。额驸爷喜事当头,一是得多担待着我们公主的脾气,二来也……也不宜厚此薄彼。”她还是个未婚的姑娘,说这话脸都有些红,低了头不敢再看英祥。英祥呆了呆,细忖苇儿的话句句都很实在,想起冰儿盼望生子却屡屡落空,第一个孩子怀到了蓝秋水的肚子里,她此番的伤心在所不免。他也有些不忍,点点头道:“我晓得,你也知道蓝秋水的,她不是个坏人,如今我的话冰儿定是听不进去的,你们平日里要多劝着她些。冰儿她是我的嫡妻,也曾是我的知己,我不会负她的;只是我这身份,她这身份,彼此还要注重个体面。”

      苇儿点点头,为英祥打起棉帘子,英祥走进内室。

      冰儿背向床外,斜靠在被子上想心事,英祥走过去柔声道:“这样不舒服吧?要倦了,我给你放被子睡吧。”冰儿赌气地一甩手:“谁要你管!你管你的蓝秋水去!”

      英祥劝道:“她有了我孩子,也就是有了我们的孩子。你算是嫡母,也是要当娘的人了,难道不是喜事?你真喜欢孩子,等这个生下来,给你抚养好不好?”

      这话越劝越别扭,冰儿怒火冲头,在自己屋里不必担心别人听见说自己妒忌,别了头道:“谁跟她是我们!她的孩子,我才不想抚养!”

      英祥少爷脾气也有点上来:“那随便你吧!有本事你也生一个,我也是一视同仁的。”

      冰儿“腾”地翻身坐起,直瞪英祥:“你这是气我来了是不是?!我倒是肚皮瘪瘪,没给你们家传宗接代!”英祥见她两只眼睛哭得肿肿的,长长的睫毛湿湿的,这会儿泪珠又在打转儿了,心里一酸,倒没了辙,叹一声道:“你是我祖奶奶!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木已成舟,气也没用了。我以后天天都到你这里,赶紧地让你也生一个。”

      大婚都快一年了,都还没生出来,冰儿自是委屈难耐,如今妾室有了孩子,自己没有,真真嫉妒得难受!英祥虽是在哄她,可哄得不在地方,冰儿气没合适处发,只好另找途径发泄,她一把擦去眼泪,恶声恶气道:“如今你的祖奶奶变了蓝秋水了,我这儿不香了!她是你们博尔济吉特家的有功之人,还是把她扶了正,让她的孩子做你的嫡子去!”

      英祥见她无理取闹,又好气又好笑:“祖奶奶!我就是纳个妾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这些话与其说埋汰我,不如说埋汰你自己!你想想看,是不是我当了额驸,就只能有你一个女人?”

      “谁说的!”冰儿大声道,“天下没成婚的女人都是你的!你小王爷想要谁,谁敢不从!这会子是蓝秋水,我帮你数着,还有外城胡同的像玉玲珑的那一色的下贱粉头。我这里不香,总有其他地方香,你大男人家,又没人管着,想上哪里上哪里,想娶哪个娶哪个,最好天下美女都是你的才好:碗里有了,觉着锅里的香;锅里的吃到了,又发现人家灶头的饭还要香!反正这世道,你们男人家就是一天一个尽着受用也没有人会说!你就是风流浪子,大家也不觉得你不对!”

      冰儿的尖酸刻薄损得英祥大失脸面,他脸一挂,道声“你简直不可理喻!”便摔门帘而去。

      冰儿哪肯服输,起身下床,追在后面道:“你自然可以‘理喻’!打从一开始,你就给自己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救助弱女、扶危济困,好了吧,救助‘弱女’救到了锦被里,扶危济困扶到了牙床上!蓝秋水娇滴滴的,要勾你的魂还用我‘理喻’?!”

      英祥见周围伺候的人都听得傻了,觉得自己的耳根也烧了起来,欲待回身和冰儿吵,一怕吵不过她的利口,二也怕失了自己的身份;欲待不和她计较,有的话入耳实在是不中听,又骂了自己贪淫,又骂了秋水狐媚,不辩驳以后何以为人?

      “公主少说一句吧!”苇儿忙进去劝,冰儿哪里肯听,就听见她“哐”地又砸了什么:“别家的猫拿耗子,我养的猫尽咬鸡!你要讨好你的额驸爷,我早就说过让你通房开脸,讨好得不是更地道?”

      苇儿一下子握住嘴哭了,想想觉得没脸,奔到自己房里去了,几个小丫头怕她一时短见,忙跟着去劝慰。英祥气得点头道:“我真是瞎了眼!当年竟把你的泼悍当成可爱!”屋里紧跟着是冰儿的声音:“我才瞎了眼,当年竟把你的花心当成多情!”

      “你!……”

      正气哼哼的,外面一个浅晖院的嬷嬷怯生生来传话:“爷,蓝姨娘身子不大好,不知爷能不能过府瞧一瞧就回来。”

      英祥存心要气冰儿,故意大声道:“蓝姨娘怀的是我的骨血,自然金贵,她要吃什么用什么,只要王府给的起,都不能疏漏!”那嬷嬷听英祥这么大声,诧异地抬头看看他,又道:“蓝姨娘从不问爷乱要东西的,她只是说心口微微有些紧,有点出虚汗,人又怠懒动弹,想让爷去瞧瞧,没事的话就好。”

      “好,我这就去。”英祥虽知里面的冰儿定是咬牙切齿、泪流满面,仍是大声道,“陪她在一起,我心情也舒畅,她心情也舒畅,何苦在这儿,两个人都受气!”说完,径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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