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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美娇娘逢场作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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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郡王、福晋、英祥和冰儿从科尔沁回承德,一路上,萨郡王心怀鬼胎,只有英祥胸无杂念,时时追忆起草原上与冰儿的伉俪情深,诗兴大发时就忍不住要吟哦几句。到了承德,各自休沐,随后进宫面君。乾隆含笑对英祥道:“旅途辛苦,给你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又道:“冰儿以前在朕身边住,虽没几天,心里还有些念她。隔两日朕派宫里的轿子,接她归宁。”
冰儿听到这个消息,像上了心事一样,乾隆耳目甚众,她是知道的,但如要为萨郡王遮掩,这个谎话撒到什么程度合适,也是绝大的难题。忐忑不安地想了两天,终于在承德的公主赐园里,来了宫里派出的轿子,随着颠簸,一路进了烟波致爽。
通报进去,恰好是乾隆进晚膳的时间,饭桌开在碧纱橱里,食前方丈是一定的,不过乾隆面前不过是几味清淡的小菜,他抬起头问:“你用过膳了么?”
“用过了。”冰儿说着,从侍膳太监的手中取过手巾和为皇帝布膳用的银筷,到乾隆面前服侍。
乾隆胃口很好,丝毫没有疰夏的反应,吃完面前的碧粳御稻米饭,似乎要搁筷子,一旁侍奉惯了的太监正提了一口气,准备吩咐小太监收拾,乾隆又转手在盘子中夹了一片山鸡片,伸到冰儿唇前,带着些哄小孩子的口吻说:“这是刚在后山猎到的山鸡,经了夏天,肉格外的滑嫩,你尝尝看。”
冰儿心里一暖,唇边也浮起笑,就着乾隆的錾银象牙筷子吃了那片肉。乾隆笑问道:“好不好吃?”
“好吃的。”
“还要不要呢?”
“不要了。我吃过来的。”
乾隆便笑着摆摆手,一旁大小太监们有条不紊地收拾桌子,取茶水来给乾隆漱口。乾隆从冰儿手里接过手巾擦擦了嘴,道:“和朕去绕绕弯儿消食,嗯?”
跟从的大太监见这样一副融融穆穆的样子,赶紧退了几步,上回就和额驸爷念叨想女儿,这会子自己杵在眼睛前就太多余了。
乾隆带着冰儿,从采菱渡过如意洲,四周湖光山色,盛夏时节青山蓊郁,波光粼粼,湖里遍植荷花,此时开得馥郁,熏风徐来,让人心醉。乾隆着一身驼色纱褂,四开襟露出里头的香色绸袍,他也不说话,远远地望着远山上绿树掩映的殿宇楼阁挑起的檐角。冰儿觉察他有话想说,却故意一副盘马弯弓的姿态,想了想主动上前道:“这次在科尔沁,出了点事。”
乾隆回身看着她,眼里还是那般柔和的笑意:“朕知道。你也嫌莽撞了些。”
冰儿低了头道:“是……”抬眼偷偷瞥他,他却是半晌才又回过头来:“不过总的看来,你真比以前长大些了。”
冰儿一时没有听懂,疑惑地问:“阿玛的意思?……”乾隆却没有回答,背着手问:“萨楚日勒是怎么个决断?”冰儿回答道:“他自然是震惊的,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乾隆笑道:“其他人不知道,他也会不知道?他扎萨克郡王住的网城,他都不会关防?蒙古包可是不上锁的,出了意外,可还有妇女们的名节呢!”冰儿见他笑容里带着些冷,又听话锋直指关窍,也不敢再遮掩,干脆推脱个干净:“那我也不知道了。早知道留一条活口倒是好的。”
“你那点花花肠子收起来吧。”乾隆点点冰儿的脑门,“萨楚日勒不过是根墙头草,朕不担心他;他不做过分的举动,朕也不动他。你放心好了。”冰儿脸一红,手指却觉得冰凉,两手互相握着似乎也没有暖气,她实在不想纠葛进这样的事情里面,然而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正在呆想着,乾隆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不过你这回真是勇敢得很,朕没有白栽培你。萨楚日勒那里的动静你略略关注就可以了,多的时间,好好将养身子——脸色还是不大好,又不肯叫御医去请脉,你到底年纪还轻,不要作践自己还不觉得。”忽冷忽热的这种感受真是难受,冰儿便觉得想落泪,突然感觉乾隆揽了揽自己的肩膀,声音较刚才温柔:“别烦恼了。人都是这样的。小的时候,再吃苦受罪,不知道愁滋味;长大了,萦绕不去,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种种哀愁。朕愿意你全无烦恼,全不参与,但你自己真的愿意?”
冰儿答道:“我愿意。我愿意什么事儿都不管,只管吃喝玩乐,做个甩手掌柜倒也好。”
乾隆开怀笑了:“这点出息!”手捧着她的腮帮子揉揉:“做甩手掌柜容易,旗下那些提笼子遛狗的大爷们,多的是甩手掌柜。你既然这么说,朕不折磨你了。以后也不用端着架子,自在点,嗯?想回宫请安,朕赐你的金顶轿,直接抬到内仪门都行。”
这也算是给自己的特宠么?冰儿抬头瞧瞧父亲,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神色,真个是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目色里是十足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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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在家休沐,毕竟有些无聊,在宫里值侍认识了一些朋友,经常飞笺传书,或是诗会,或是酒宴,或是满族独有的“吃白肉”筵席,日日排得满当当。福晋觉得儿子以前闷头读书,但现在在外当差,多些朋友多些路子,所以颇为鼓励他前去,也谆谆叮嘱了不许做过当的事情。
这日是在粘杆处的一名侍卫伊桑阿摆酒,他们平素熟不拘礼,飞笺一封传到公主府,英祥欣然相就。冰儿在月洞窗下逗弄了一会儿八哥儿,见他换了一身绛色纻丝的衣衫,碧玉带钩的玄色腰带上挂着松花绿的荷包,搭配得极为入时,不由嘟了嘴道:“难得我们在一起,你日日都要出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园子都逛得腻了,这些花花鸟鸟的我又不爱,无聊死了!”
英祥边扣着马褂的扣子边笑道:“晚间一定早点回来。”旁边都是服侍的人,见冰儿略施丹朱的润泽双唇,微微地翘着,心里起意,却不敢付诸行动,只递了一个眼色过去,温煦地一笑,带着巴勒和小豆子走了。
筵席摆在承德一家雅致的阁子里,三面临水的一间花厅,四面都是透雕的柚木门扇,摆着几盆兰草,里面桌子上是一大盆冰,一走进去暑气顿消。英祥进门看到一张圆桌上已经坐了主客五人,占了半张桌子,拱拱手笑道:“抱歉,我来迟了!”
下首的就是主人伊桑阿,散穿一件牙色绉绸的长衫,放下手中折扇笑着迎过来:“额驸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英祥笑着摆摆手:“你如此就是故意要与我生分!”
伊桑阿笑着捏捏英祥的马褂肩部:“如此,你还穿着大衣裳不成?”命小厮过来服侍更衣。因为都是熟人,也不再呼职名,对英祥道:“希麟兄,上座!”
彼此少不得推脱一番,英祥身份最尊,还是却不过被让上首席,左右一瞧问道:“还有人呢?”伊桑阿卖关子一样微微一笑,英祥便也不再问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么今日叨扰,还不知因由?”
旁边一人笑道:“那是伊兄的错,娶如夫人这样的喜事,居然还瞒着不说!”
英祥忙拱手贺道:“恭喜恭喜!今晚洞房大喜,我等来沾沾喜气。”想了想从衣襟的纽扣上解下一串十八子的佛珠:“来的仓促,没有备下贺礼,这东西是旧物,但颇得灵气,作为纳宠的馈遗,就怕伊兄嫌弃。”
伊桑阿接过一看,嗬!好一件珍饰!十八颗珠子俱是剔透的琥珀,带着些碎纹,隔珠和纪念儿、佛头、背云不是奇楠就是翡翠,伊桑阿不由有些感动,拱手道:“希麟兄!无以为报!”英祥爽朗笑道:“你我之间,可谈这些俗话?”说话间,花厅里服侍的人开始上酒菜了,八个小冷碟摆上来,件件摆放精致如一幅小品画,令人不忍下箸,有一会儿,酒也上了,是开坛十里香的花雕,伊桑阿道:“菜品平平无奇,这酒倒是真正的二十年陈!我去年搞来这坛子,一直没有舍得启封,今日以飨诸位好友!”
旁边有人凑趣道:“这样名贵的酒!倒不能不多尝尝。侑酒不能无曲,这里就我们几个大男人,可怎么好?”
伊桑阿笑道:“我自然有安排。今日叫的是凤溪楼的局,给的最厚的赏封,挑了好几个红倌人,一会儿你们瞧,这些北地胭脂是不是能入眼!”
正说着,门外小厮眉花眼笑地来传话:“凤溪楼的六位姑娘到了!”
门扇一开,花厅里诸人顿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六位女子,各具其妙,或粉面生春,或伉爽大方,或眉目清灵,或唇角含韵,叫见着的男人,都不由心一跳。伊桑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得意洋洋道:“如何?”大家收了神色,少不得恭维一番。伊桑阿对英祥抬一抬下巴:“希麟兄,你先挑。”
英祥从来没有经历过风月场,此时明白过来,脸都有些红,连连摆手道:“你别开我玩笑!”
众人笑道:“嗐,脸都红了!希麟兄真是端方君子。今日破题头一遭,怕什么?怕你家闺阁的那位金枝,回去找你打饥荒?”英祥被说得越发不好意思,但也被激得有些意气起来:不过就是清歌侑酒,逢场作戏罢了,又不是真刀实枪地做出格的坏事,怕什么?!这样想着,心里那丝“做坏事“的不安就消失殆尽了,抬脸打量了一下六位女子,为首的一名鹅蛋脸,有些“黑里俏”,一双眼睛自然带着妩媚的风韵,浅浅一笑,颊边两个酒窝带着些小女孩的娇憨。她身上也颇合时宜地穿着一件不显肤色暗淡的湖蓝色掐腰小袄,边缘镶着窄窄一道深玫瑰紫的织锦边,紫色绸裙上绣着无数只翩翩起舞的彩蝶,随着颤巍巍的步履,蝴蝶如真个在飞舞一般。
伊桑阿见英祥只是打量这头一位,笑道:“希麟兄果然好眼光!这可是凤溪楼的头牌红倌人——诨名叫做‘玉玲珑’。”那女子抽出手绢在伊桑阿脸上一挥,笑骂道:“作死呢!什么‘玉玲珑’,分明是取笑我!”伊桑阿看来是风月老手,抚抚脸颊道:“哎哟好疼,快给我吹吹……”
“玉玲珑”媚眼如丝朝他啐了一声,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桑阿因而也笑了,边笑边对席上人说:“我前两年随我阿玛到南边兼差,南方的‘黄鱼’‘瘦马’,佯羞诈臊的,一点不爽利!我还是喜欢这些,长的没那么粉嫩,可是够劲儿!——希麟兄选了她,眼光诚然是好,不过她最凶,不知你可拿得住呢!”伸手偷偷在“玉玲珑”屁股上摸了一把,才用下巴指指英祥说:“这位可是贵人,好好服侍!”
“玉玲珑”大约是裹了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一般袅娜,裙子上蝴蝶也一起袅娜地飞舞起来,看得英祥眼花。她到了英祥身边,倒是正了颜色,斜签着坐在英祥身后的绣墩上,轻声道:“爷别理他胡吣!奴有自己的名字,叫惜惜。”
英祥听她交谈,不好不说话,借着话由问:“那个‘惜’?”
“玉玲珑”说:“是‘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的‘惜’。”英祥觉得她谈吐清雅,心生好感,那厢伊桑阿起哄道:“咦,不是‘偷得韩香惜未烧,吹箫人在月明桥’的‘惜’吗?”惹得惜惜又白了他一眼:“你就晓得‘偷香’!”众人大笑。
英祥笑道:“我知道了,是‘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那个‘惜’。”
惜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回倒真是有些含羞,掩饰地提起乌银自斟壶,为英祥的酒盅里加满了酒,伊桑阿笑着闹道:“美人有贻,不能慢待!快喝快喝!”英祥被他们闹得没法子,捧起酒杯一饮而尽。伊桑阿挤眉弄眼笑道:“这酒如何?”
“有花果清香,是好花雕。”
“不解风情!”伊桑阿仰起头说,“美人手上香汗,融在酒香里,才是真真女儿香!”一边一个更加粗俗:“这要来个皮杯,才香得真!”
英祥都不知道“皮杯”是什么意思,但见惜惜小麦色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知道一定不是好话,举盏笑道:“今日花烛之喜的人在那儿,你们老揪着我做什么?我倒是要好好敬主人一杯呢!”闻听此言,惜惜忙在酒杯里斟满酒,其他几个妓_女也纷纷入座,为各自前面的人斟酒。“好!”伊桑阿颇为豪爽,一口喝了一大杯酒,借着三分酒兴对惜惜说:“唱个你拿手的曲子!”
惜惜学的是柳琴,赶紧起身拿琴调弦,切切嘈嘈弹拨,清音婉转,高如云霄,众人都听得痴了,曲终尚觉余音绕梁,许久才爆发出一阵掌声。惜惜矜持一笑,放下琴,又为英祥的杯里满上酒,这次却是自己先喝了半杯,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倏忽又起,借酒盖脸,乜向英祥道:“糟了,用错杯子了。你要是嫌,我叫他们换一副……”
嫌倒不嫌,但是英祥不知怎么答话才好,还是伊桑阿这个老手帮着说:“美人余沥,脏之何有?”促狭地冲英祥挤挤眼,英祥伸手接过杯子,正欲饮下,惜惜忙着“哎!”了一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握着英祥的手腕,掏出一块手绢仔细擦着杯沿上的红色胭脂痕迹,神情那样专注,英祥手被她温热柔软的手掌握着,竟不好意思抽开,定定地望着那双美目上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的样子,俄而睫毛一抖,水色氤氲的眼睛又斜乜过来,眼角略弯,忽而又别转眼神,惊讶地叫一声“呀!”,急急撒开了手。
英祥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做作,然而这样别有风情的撩拨,让他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心动,掩饰地低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