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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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张顺特别奇怪，在说完那句令李俊热血沸腾、情迷意乱的话后忽又神色黯然，松开李俊背过脸去，低声道：“等征完方腊再商量吧，这厮不比前三个，得他区区几座城池，倒损了咱十余位兄弟，可怜六子，约好回来陪他吃酒的……”他说到这里就哭了，将手拼命地抓揉枕头，李俊按住他手抱紧他，颇觉悲怆难言，当初一百零八将风云际会聚首梁山，轰轰烈烈，而今南征方腊渐次凋零，惨惨戚戚，莫非真是大限已到么？李俊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张顺忙转过身抚慰他：“哥哥莫要烦心，都因我们前番没遇大挫折，一时轻敌，倒小觑了那方腊，现在知道他厉害，往后多用智计，少与他当面斗勇便是。”李俊点头，搂住他沉默不语，思绪飞扬，想到梁山的月色，忠义堂的晨辉，后山的花海，水泊的芦苇，还有那块天降的石碣，最后又归结到张顺今天起伏不定的情绪上来，“兄弟，你刚才那句话……”李俊轻声地问，“算数！”张顺答了一声，立刻将头埋进被里：“但哥哥别问缘由，兄弟近来中邪，讲不清楚道理的。”他这一句便将李俊的话堵死了，李俊无可奈何，只好凭他耍赖，他拿张顺一点办法都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第二天，李俊引着张顺见过费保等人，大家同到太湖玩了一遭，四人都赞张顺果然水性超群，名不虚传，费保还跟李俊夸奖张顺生得白净脾气好，“浪里白条好温和的性情，不似哥哥营内许多汉子恁般暴烈。”李俊笑道：“你们是没领教过，他那是软刀子，磨起人来且是疼得彻骨。”费保惊讶道：“有这回事？倒真看不出。”李俊道：“你们自然不晓得，他也就磨磨我。”费保挠着头，听得稀里糊涂，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人，与李俊商议日后出海一事时，还特意加了句：“哥哥，把你那位软刀子也带上。”李俊大笑，立刻回城与张顺说了，张顺闻言大喜：“哥哥，你新结交的这四位兄弟好见识，海外许多岛屿，天地广阔，不受管束，正宜哥哥施展才干，立业扬名，哥哥的王者之气，必是应在这里了。”兴奋不已，连声赞叹费保有眼光，李俊盯着他脸庞，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道：“兄弟，别的不计较，哥哥就想与你一起走。”张顺略微一怔，连忙答应：“那是当然，兄弟说过的，待征完方腊便随哥哥去。”李俊听他如此说，心里石头方才落地，紧走几步拥住他，欢喜得说不出话，恍觉无限美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张顺似乎也深受感染，抚摩着他的胸口不停呢喃：“哥哥，兄弟从不骗你，做梦都想跟你走，咱们到海上去，量量海比江河到底大了多少，尝尝海里的鱼哪个滋味好。”李俊笑了，“我怀里的滋味好。”低头亲吻张顺的眼睛和面颊，轻吮他的耳垂，动作温柔得像阳春三月的和风，不杂半分粗狂，张顺闭着眼睛倚在他怀里，任他所为，直到听见张横和阮小七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后才慌忙闪身站好。
张横进屋便扯着张顺道：“好兄弟，哥哥不爱和阮小七一路，你同哥哥去钱塘江吧。”阮小七道：“七爷我也不爱和粗人同行，李俊哥哥与我去吧。”李俊正色道：“岂有此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这仗还有个打？每天窝里闹算了，都听从军令安排。”张横委屈道：“哥哥，兄弟平时一向服管，就是这几天水土不服，见不着我兄弟便不自在，身子难受。”阮小七白了他一眼，满脸不屑：“你个鸟人越发娇嫩，挺糙的爷们也学人家大姑娘说话，还‘身子难受’，你怎么不说快临盆下崽儿了呢？不就是嫌你兄弟近来少疼你了么？拐弯抹脚作甚！”张横闻言臊得脸通红，像做了错事一般眼巴巴地瞅着他兄弟，张顺骤然泪下，揽着张横便向外走，柔声道：“好哥哥，你哪里难过，怎么不早对兄弟说？神医哥哥不在，咱们别寻个郎中仔细瞧瞧。”张横咕嘟了两句不知什么话，兄弟二人很快走远，阮小七眼见他们背影消失，转头冲李俊扬眉一笑：“哥哥，不愧是浔阳老大，看把船火儿憋屈的，被抢了兄弟屁都不敢放一个。”李俊道：“兄弟到底是他的，谁抢得走？”阮小七嘻笑道：“哥哥又来，俺不同你较字眼儿，只认眼前事。”李俊道：“你认得个鸟！赶紧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忙着呢。”阮小七唉声叹气道：“俺就知道哥哥忙，张顺一走，你就开忙，都是俺们来得不是时候。”言罢高声怪笑，摇头晃脑扬长而去，那流里流气的模样把李俊看得憋不住乐，就连本打算扔过去的酒碗也因此得以保全。
且说宋江分派兵将攻打杭州，命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等人从北新桥取古塘，打靠湖城门，张横、阮小七引领侯健、段景住往钱塘江放炮竖旗，其余人等各有重任，临别之日张横早已被他兄弟哄好，再不闹着难受，反而没完没了地嘱咐张顺当心，说方腊缺了八辈子德，竟往箭上抹药，让张顺多留些心眼儿，反复说了十几遍还不肯上船，后来到底被阮小七连拖带拽了去。张顺送走哥哥，便与李俊率军往北新桥驻扎，且派刺候往各处探查消息，忽一日得报：“关胜率队攻打北山门，被方天定擒了郝思文碎剐其身，徐宁中箭而死。”众头领闻此噩耗，痛哭失声，张顺紧咬牙关，既悲且怒：“郝思文与那方天定有何私怨，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下此毒手。”李俊道：“方天定乃方腊太子，骁勇善战，颇有智计，故被方腊委以杭州重地。”张顺低头沉吟，皱眉道：“如此说，若是强攻杭州，还不知要损我多少兄弟的性命。”李俊道：“便是我等驻军此处也不稳妥。”遂与张顺商量了，报过宋江，引人马径往桃源岭西山深处灵隐寺驻扎，静候军令。半月间，张顺时而往西湖岸边驻足观望，若有所思，李俊知他无心看景，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免焦躁难安，此时的张顺从表面上看恰似这柔美恬淡的西子湖水，平静无波，可内里却裹挟着如钱塘潮发般雷霆万钧的滔天巨浪，李俊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逐渐聚集的滚滚洪流，于是提高警惕，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它那震人心魄的最终爆发。
那一刻终于来了，是日午后，张顺来向李俊请令：“哥哥，我等在此驻军日久，总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今夜从湖底水门潜进城去，里应外合与哥哥拿下水门，却叫公明哥哥三路齐攻，杭州城一战可下，岂不是好？”李俊一口回绝：“不可，此计虽好，但你独力难成。”张顺道：“便将这性命报答了公明哥哥待我许多年的好情份，也不多了。”李俊拍案而起，怫然变色：“兄弟，你说什么？”张顺身体一颤，避开他的目光：“不，哥哥，兄弟适才胡言，此去必定万无一失。”李俊道：“我去，你留下。”张顺道：“哥哥去不得。”李俊问：“为何？”张顺道：“此番须入夜就去水里潜着，难说要潜多久，兴许到天亮都未必等来机会。”李俊道：“那就谁都别去。”他冷着脸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绝不松口。张顺凝视他良久，俯身跪下：“请哥哥准令。”李俊立刻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却又忽然缩了回去，狠下心肠，一字一顿道：“不准！”张顺道：“哥哥，兄弟就求你这一次，今后什么都听哥哥的，再无二话。”李俊道：“我也就委屈你这一次，兄弟想打想骂，哥哥都甘心领受。”张顺大声道：“哥哥，拖延日久，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送命，兄弟心急如焚。”李俊驳道：“所以你就想一了白了，眼不见心不烦？”他也跪下去，扳住张顺的双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张顺，你说过些什么？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么？”张顺眼神坚定：“兄弟的话，一字不改。”李俊道：“既然如此，就休提内应之事。”张顺叹了口气，缓声道：“哥哥，兄弟在你眼里，可是言而无信之人？”李俊摇头：“不是。”张顺又问：“那么，可是无智少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李俊想了一回，言道：“兄弟，你精细伶俐，谁人不知？哥哥虽每常为你忧心牵肠，却也深知你谨慎周密，行事稳妥。”张顺点头道：“这便是了，哥哥，兄弟这几日已将西湖水势探熟，那水门内外也无甚奇处，兄弟于浔阳江上历经多少风浪，七日七夜都曾伏过，何惧它这小小水池，大不了潜到天亮再回来，绝无性命之忧。”李俊道：“那方天定诡计多端，非比等闲。”张顺道：“就因为他难对付，才更加不能硬拼。哥哥，你也是堂堂汉子，一方豪杰，当知我意。那日费保绑你要杀，你宁死不肯玷辱名号，你还对我说，说如果你贪生怕死说出名字求饶，就侮辱了梁山侮辱了我，就不配做我浪里白条的哥哥，那今天兄弟也是如此，强敌在前，我若畏惧退缩，就不配做你混江龙的兄弟，这世上也就再没有张顺！”他说完，挺身跪直，向李俊深深一拜：“哥哥，兄弟心意已决。”李俊再难自持，瘫坐地上，泪水喷薄而出，这眼泪早已蓄积多时，早在张顺说要报答宋江情份时就在强忍，直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终于决堤，张顺其实并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在逼他，在想方设法步步为营地逼他，枉他以为张顺心里有他，舍不得看他难过，原来不过是痴人说梦，张顺还是那个张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兄弟，你……”他痛苦的再也说不下去，任眼泪肆意奔流，既没力气也不愿意制止，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伤心与绝望，恨不得变回婴孩躲进母亲的怀抱，恨不得根本不曾出生，“哥哥！”张顺慌了神，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就像哄李立的两个孩子般温声细语地哄他：“好哥哥，兄弟去去就回，回来什么都依你，咱们还得出海呢，哥哥是条龙，就该去海里翻腾，等翻腾饿了兄弟给你做饭，哥哥，兄弟最喜欢照顾你，几天不见就想得慌，不，是一天不见都想，哥哥若是不要我管，我都活不下去……”他不停地为李俊擦拭眼泪，用指尖梳理额边凌乱的发丝，就这样过了许久，李俊泪水稍定，心中忽地恍惚起来，傻傻说道：“兄弟，你怀里真暖和，就像……就像我母亲的怀抱，我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像这样抱着我坐在院子里，低声同我说话，院子里有花，是她亲手种的，每到春天都会开。”张顺笑了：“哥哥的母亲一定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所以才能生出哥哥，才让我活得下去。”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下李俊的嘴唇，然后猛地收紧手臂，如饥似渴般狂吻他的脸颊，“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