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魇狐 ...
-
织梦的魇狐通体火红，胸口上有一团白毛，四蹄踏墨。魇狐擅长变化，尤擅变人形，其人形不论化男化女，必容貌出众，妖艳无双。魇狐不吸人精气，不食人血肉，唯好人灵魄。但魇狐不要孤魂，只要那活生生抽出的生魂。
它们有自己的法子抽取生魂，却先得想方设法叫那人心甘情愿亲口答应了随它而去才行，这仿佛是远古时流传下来的仪式，非得这样的生魂才有用。
一旦那被魇住的人应了声，魇狐便只要用它锋利的爪尖在那人头顶心上豁一个小小的口子，再使那爪尖上极细的一个弯钩，轻轻一勾，那人的魂魄便从头顶心上的小口子里泻出。就这样，生魂只要被捏在魇狐的手掌心里，便再也跑不脱了。剩下人的肉身，如若三日内无法得回灵魄便会开始腐烂，到那时即便找回灵魄也已经无力回天。
魇狐可怖，却并非时时出没的寻常妖狐，妖狐修行百年可化人千年则可登仙，而魇狐不同，没有化妖登仙之说，若想修成魇，需得修行两千年，受一次扒皮抽筋之苦，去了肉身，从此本体无形，是为魇。狐本性淫，喜闹，极少有狐耐得住寂寞，愿意忍受千年清苦，登仙的狐少，魇狐便更是凤毛麟角了。
而今阿楚遇上这一只，实在不知道该说是她的运气不是。
白月光像清澈的雾，笼罩着丹珀和阿楚，两人相隔不过三步，而长街早已不知所踪，那白狐喜轿也消失不见，脚下是枯草乱石，到处是照不到月光的黑黢黢的阴影。
而丹珀在月光底下显得愈发得好看，仿佛是谁家出来赏月的闲适公子。可谁也不知他顶着一张少年人天真无邪的好容貌，背地里做了多少伤人性命的事情。阿楚眼里喷火地瞪着他，他却从容地往旁边一块山石上一坐，一只锦衣玉食才养得出的白皙修长的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任阿楚瞪个通透。
“怎么？嫌我说你师父凶恶，你可不开心了？”
“我师父才不凶恶！”阿楚飞快地顶回一句。她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心思清明，对丹珀更是一丝好感都没了。只恨自己没师父那样好的功夫，不知该怎么对付他。“你，你伤人性命，才是罪大恶极的大恶人！你该被天打雷劈！”
这来自于小孩子的声讨实在太过无力，丹珀嗤笑一声：“伤人性命？你几时看过我杀人？我杀了谁？你？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么？”
阿楚顿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而你的师父为了找你，以凡人之身入地府，闯阎罗殿，与那十殿阎罗沆瀣一气，私放阴魂，早触犯不知多少道天规，若说天打雷劈，还是请他小心为妙吧！”
“你……你说什么？我师父为什么又去地府找我？”
“魇狐生就一身火色的皮毛，却偏偏生了一颗畏寒的心。这颗心要跳动，便要用温热的气息呵着。而最适合的暖热，便是生魂身上留存的最后一点活气。但生魂离体后，还能剩下多少活气？所以等这一点活气也凉透了，这生魂也就再无用处，我还拘着做什么？自然放它去它该去的地方。”丹珀用手指叩了叩自己的胸口，忽然一把拉近阿楚，将叩过自己胸口的手指点在阿楚胸口上，仿佛这样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一样。
阿楚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待到想起来挣扎，却发觉自己被他一只手钳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两人相距极近，阿楚清楚地看到丹珀那双看似满是笑意的细长眼睛里，几乎漫溢出来的杀意。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那点在阿楚胸口上的细长手指开始慢慢向上移动，直到落在阿楚纤细的脖颈上。
那冰凉的指尖让阿楚顿时毛骨悚然。
“本来，我放你的魂魄去了地府，只要了那一□□气未伤你魂魄分毫，洪宴声便该识相别来招惹我，去要了你魂魄回去还阳便是。可他偏要先来闹了我的庄子，当真胆大包天。哼，区区一个凡人，连修仙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几十年的命数而已，居然也敢来招惹我！”随着登时凌厉起来的话语，丹珀的手指也紧了几分，阿楚立刻觉得咽喉上被压了千钧重似的，喘不上气了。
丹珀动了真怒，眼瞳中的琥珀色开始渐渐浓重，眼角甚至开始出现皮毛纤长的纹路，斜斜地飞进鬓里去，妖异非常。
“区区一个野道士，一只被逐出师门的丧家之犬，凭什么敢毁我的庄子！”
“……不……不准……不准你这样说我师父！”于她来说是天一样的存在的师父竟被人这样用言语侮辱，阿楚怎么能忍？愤怒给了她力量，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兽一样拼命挣扎，挣不开就用咬的，最后更是一脚踢中丹珀的胸口。
虽然她是个小孩子，丹珀还是被她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踢得气息一滞，手上也吃痛，便不由松了些许力道。阿楚常年在跟师父的打闹中积攒下来的逃脱经验此时发挥了用处，她用力一拧身子，便像个滑溜溜的陀螺一样脱离了丹珀的钳制。
丹珀本坐在山石上，这一下竟被阿楚带得几乎坐不稳，往前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步履身形俱是狼狈。他本是最重形貌举止的，便不由气恼起来，不等阿楚躲远，便跨步过去，屈指成爪又要抓阿楚。
阿楚逃脱一次，自然警觉更甚，连平时并不敏锐的五感仿佛都在此刻突然觉醒了，也不知她怎么察觉到背后的丹珀，居然双膝一弯，抱头成一个圆，骨碌碌朝着斜边滚出去几乎两三丈远。
丹珀再击不中，恼怒异常，脸庞上开始出现狐的轮廓，口唇慢慢变尖，连身形都似乎在缩小。
阿楚拉开了距离，便敏捷地爬起来躲在一块较大的山石后面，警惕地盯着丹珀，而脑海里则飞快地转动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却隐隐能感觉得到丹珀现在才真正要开始对她发难，这样下去，她肯定没有活路了。怎么办！
还有阴阳瞳，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帮她？如果可以的话，又要怎么用？
阿楚用力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阴阳瞳”，然后再用力地睁开，睁得眼眶都痛了，却没有任何用处。
她快要怕死了，师父也不在她身边，没办法保护她，现在只有她自己……
她咬紧牙关，再一次用力地闭上眼睛，默念“阴阳瞳”，然后再次用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双几乎变成褐色的眼瞳。
她惊叫一声，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
化为狐形的丹珀更为敏捷，闪身避开她投掷的石头，四爪稳稳扣住地面，虎视眈眈地盯着阿楚，做出攻击的姿势。
阿楚背靠着山石，手无寸铁，只好随手在地上又抓起一把石子，大小不一，她也无暇去管，凭感觉筛出稍大的，然后拼力向丹珀投掷过去。石子脱手的瞬间，她忽然感觉有一股气顺着手臂被一起投掷出去了似的，然后便看到那投出的石子的外层仿佛包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速度极快，就连丹珀也没能料到这速度，竟然躲闪不及，被打中了一条前腿。
丹珀惨呼一声，几个纵跳躲开，才发现自己被打中的地方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他想了一想，那一张完整的狐狸脸上竟然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微笑来：“你如今自是不同了，得了那千年紫檀木的灵气，又有阎王渡给你的血引子，死了一次倒得了更厚的一份礼。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不错，瞧瞧这了不得的阴灵！”
这么说，那被投掷出去的石子上包裹的光就是她的阴灵？对丹珀竟有那么大的效果？阿楚心内一喜，忙又在手里捏了一块石子，用力投掷出去。
这次却完全没有效果，石头上没有包裹着光，丹珀甚至连闪也没闪。
阿楚又接连打出几颗石子，却都没有再出现第一次的阴灵。
“看来是瞎猫遇上死耗子了。”丹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真讽刺！你有那么宝贵的东西，却不懂如何使用，真是暴殄天物。真不知道洪宴声拼了命地把你救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再让我取一次你的魂魄，了结了你这无能又无趣的短短人生。”
话音刚落，阿楚便觉得耳畔一阵风声，眼前的景色开始颠倒。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丹珀扑倒在地，丹珀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闪着寒冷的光。
她想哭。也忽然很后悔。
她的脑袋里一瞬间冒出许许多多的话来，她真想把它们都说给师父听：“师父，我真没用，我又要死了。虽然我不想死，但是这个情况下看来，我也许不得不死了。师父你别再费心救我了，谁让我这么没用，总是不让你省心。但我很后悔，真的。早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不惹你生气，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让我吃饭我一定把自己吃得饱饱的，你让我洗澡我也一定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你让我背书我也绝对不发牢骚一定认认真真从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可是现在看来也许不可能了。师父……对不起，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但是，但是让我下辈子再做你的徒弟吧……”
“胡说什么呢你，洪阿楚。”
……是师父的声音？
“你不要慌洪阿楚，你乖乖的，没事。”
真的是师父的声音？
阿楚顿时睁大了双眼，是师父的声音！师父在哪儿？
“我在外面，魇狐在你梦里设了魇网，我无法进入，只能将声音传入你脑中。”师父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但却让阿楚立刻便安心下来，“听我说，先……”
只见丹珀抬起头向空中嗅了一下，师父的声音顿时模糊了，但好在马上又清晰了起来：“被他发觉了，快！听我的，先抓一把土扬他脸上！”
阿楚来不及思考便顺从而快速地从地上抓了一把混着小石子的尘土，恶狠狠地甩在刚低下头来的丹珀脸上。
这样卑劣的手段向来有着奇效。
丹珀迷了眼睛，阿楚趁势又脱开身，刚要起身，便觉得怀里多了个东西，冰凉又坚硬，她在伸手掏的同时听得师父飞快地说：“你只有一次机会，用阴阳瞳看清他身体里的妖丹所在的位置，然后用这块霸下的鳞甲击碎它！”
阿楚来不及弄明白妖丹是什么，也来不及问师父怎么样使用阴阳瞳，师父的声音便断掉了。她只来得及掏出怀里那块冰凉的东西，而已经摆脱了她的小把戏的丹珀猛扑了上来。
那一口寒冷的獠牙就在眼前了。
眼眶发热，阿楚觉得自己真的要哭了。
可是还不行，还没有用上阴阳瞳！
阿楚用力闭上眼睛。不准哭！
眼前一片黑暗，但是有一道光。那道光替她照亮了丹珀的身体。
丹珀的身体像火，那团火的中间有一团蓝色的雾。
就是那里。
阿楚用力将手里那个坚硬的东西向那团蓝色的雾投掷过去！
刹那间，那团蓝色的雾碎裂开来，迸射/出无数细碎的蓝光，然后被那团勾勒出丹珀身体的火点燃，火势呼地大起来，火光冲天，却又像一阵风，瞬间消散了。
阿楚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神色焦急的师父，以及她熟悉的床。
“师父！”阿楚蹦起来，一个猛子扎进师父怀里，放声大哭。
洪宴声被她冲撞得后退了两三步，却也终于接住了她。他用力地揉了揉阿楚乱蓬蓬的小脑袋，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而他也知道，他和她的梦魇都破除了。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小阿楚终于要开始长大了。
没关系，他会一直陪着她的，一直一直。
小阿楚，不用害怕哦。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魇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