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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玉龙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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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玉龙山。
山高入云,烟雾缭绕。
狭长的山道上远远走来一大一小两个狼狈不堪的人。
大的那个一身破破烂烂的旧道袍,好几处都几乎碎成布条条。只看神色就能发现,这显然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脏兮兮的脸上是掩不住的英气俊朗,但乌云密布的神色看起来像发怒了的修罗。
小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像是在泥巴水里泡过的衣服,头上的一对小辫子一上一下,乱七八糟,鼻子底下还有一道胡茬似的泥巴印。只有表情与大的那个不同,好奇而又有些拘谨。
两人沉默着埋首拾阶,而狭长的山道仿佛与他们作对似的,漫长得好像怎么都走不完。山道两旁的风景却是极美的,林草芳华,苍翠欲滴,即便只是石阶旁一丛红艳艳的小花,也极尽妖娆。
小的那个到底还是个娃娃,天性里就存在对外界的好奇,终于在漫长的路途中按捺不住,渐渐地落下步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跑跑停停。
不知何时又落雨了,细濛濛的,若是站定便不易觉察,可向前走动时便觉得面上尽是湿漉漉的水汽。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青年抹了抹脸,眉头团得更紧,却停下步子向后叫道:“阿楚,落雨了,你当心些不要跌了跤!”
“……哎。”这回应不止慢了,还远远的。
青年的脸顿时又沉下来,整个人都背转过身,满脸风雨欲来地张口就要大嚷,却忽然顿住了。
石阶向下延伸出好远,小小的灰色身影蹲在路旁,正望着一丛小野花,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地立着个人形,轮廓被雨雾擦得一片模糊。
青年好看的唇抿了抿,嘲讽似的轻笑一声。
看来这玉龙山也没有那老头讲得那般有威严,否则又怎么会有那胆大的鬼怪尾随而来?想来叫他们到这儿来暂避,不过也是他花言巧语想要骗他回洪门的借口罢了。
他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一张符纸,软塌塌的,他用两指轻轻一捻,那符纸便忽地变了形状,卷做一支细细纸筒,悄无声息地穿过雨雾,快得像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正刺向立在阿楚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影子。
符纸居然锋利似刀,直刺入那薄影心口,却见那薄影晃了一晃,便化为更细的雾气,消失不见了。
“阿楚!听到了没有?快些跟上来,我们就要到了。“他这才扬声向那什么都没察觉的小姑娘叫道,见她抬起头向自己这边望,便故作威严地挥了挥拳头。
她全然不知方才自己身后跟了个什么东西,一边敷衍地应着“就来就来”,一边仍往花丛里恋恋不舍地望。
这个没知觉的笨蛋。
洪宴声再次皱眉。
也难怪他会脾气不好,换作是谁,像他们一样过上一个月,先是反抗,之后逃亡一般东躲西藏,运气好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的。
这一个月里,且不说各色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精怪纷纷叫嚣着要他们的命,单单那一大堆一大堆趋之若鹜的江湖术士,妄图用什么破灵符打败他们师徒逼迫他们交出所谓秘术就够他头疼的了。想一想,本来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面前就蹦出四五个术士打扮的人,二话不说就丢一堆符纸,除去那惊吓不说,单单扫清他们便要费些功夫。更何况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术士,常常以捉妖拿怪为幌子到处骗吃骗喝,遇上稍有异象的旧宅就乱丢符纸,因此沾惹上了厉害的鬼物却浑然不觉。于是洪宴声更加头疼,常常不仅要驱这些江湖骗子,还要对付被他们引来的鬼物。
他知道这些人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都是被阿楚复生后日渐繁盛的气息吸引来的,阿楚眼下就像个气息芬芳的花圃,吸引着无数飞蜂。他早在复生阿楚之前便想到了这些,当时他还信誓旦旦,以为自己什么事都一定能挡下来,可是如今他觉得骊行说的是对的,他不是万能的,或者他现在还不够万能。
所以,他带着阿楚来到了这里。这座玉龙山,千百年来便是洪门众修仙弟子的好去处,后来洪门便修了那座玉龙道观,直到两年前都一直是由足足三百三十岁的洪无敌担任掌门人。洪无敌曾经是他师叔,从小待他视如己出,可是自从他离了洪门,便再也没与无敌师叔联系过。而这座玉龙山,也成了与竻荆山同样令他憎恶,原本他以为自己即便流浪成最狼狈的乞丐也绝对不会来的地方。
即便这里有他幼时零碎的回忆,还算美好的回忆。
他摇摇头,将从前的事情摒出脑海。过都过去了,还想来做什么?他如今来此,不过是将这里做个暂避的场所,只等他寻到能让阿楚身上那不断散发的阴气消失的法子,他就立刻带她离开。说什么要他做掌门,其实他根本没有一点兴趣。
“师父,这路好长……”失神间,阿楚蹦蹦跳跳地追上来,拉起他的手,撒娇地撇撇嘴。
原本还要训她几句,却又没来由地心软了,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语气柔了几分:“那师父背你好了。”
阿楚雀跃地爬上师父的背,两只小手圈过他脖颈,鼻息喷在他颈窝里,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刺得他痒痒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动。
阿楚“哈”地一声笑了:“原来师父你也怕痒的!“说罢故意又呵一口气。
洪宴声腾出手拍她脑门一把:“别闹,当心摔你下去。”
阿楚却又八爪鱼似的缠的更紧:“不会摔的,我抓得紧紧的,就算师父你用力丢,也丢不掉。”
“赖皮鬼。”洪宴声无奈地笑了笑,“手上的伤口还疼不疼了?”
“早就好啦,你瞧,连疤都没留。”阿楚撸起袖子把手臂横在洪宴声鼻尖下面,白嫩嫩的小胳膊上什么都没有。
洪宴声唔一声。
几日之前,他们遇上了一只难缠的恶鬼,阿楚这个傻瓜只当所有鬼都是好的,差点被它骗了去,虽然最后那只鬼被她自身的阴气吞噬,但她本身还是承受不住那突然进入自己身体的恶鬼的鬼气,昏厥了整整一日才好了。从那日开始,他便再也不敢随便放她离开自己半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决定带她到玉龙山来暂避。
阿楚手臂上便是当时留下的伤,却没料到居然好得这样快,若在从前,即便手指头上划个小口子,完全复原也得十多天,而今才不过三四天而已。
阿楚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握了握拳,伸缩自如,面色上有一丝疑问,却不待她开口细问,眼前就一亮,按着师父的肩膀向上一窜,差点掉下去。
“你又做什么?“洪宴声双手在后护住她,气得直嚷。
“看到了看到了!师父,是房子!”阿楚也嚷,一手指向斜上。
只见云雾间现出一道灰白围墙的形状,飞檐高楼,烟雾缭绕,赫然是座道观。
洪宴声暗暗在心里咒骂一句。这破道观,建得这样高,却偏偏在山下就设了结界,不许随意腾云,只能一步一步走上来,简直是故意要捉弄人的。
阿楚却是极兴高采烈的,她头一回见这样漂亮的房子,比青莲镇上有财家的房子还要高,还要大气,周遭环境又这么好,虽然她还是想念慕龙潭的小竹屋,不过要是能在这儿住下去似乎也不错。
“师父,我们是不是能留在这儿?”
“唔,也许吧。”
“为什么?我们都走了好久了……师父我们就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阿楚使劲圈住洪宴声的脖子,念咒似的一刻不停。
洪宴声被她的小胳膊蹭得直发痒,忍不住了又敲她一记:“再闹我们立刻就走,洪笨蛋,我说也许,又不是一定不会留下。我们总得看看这地方安不安全才是。”
话音刚落,挂在他脖子上的小手立刻又一紧,毛茸茸的小脑袋又蹭上他脸颊,腻着嗓子甜甜地念叨:“师父师父最好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小丫头撒娇惯用的手法,洪宴声却还是有点高兴,嘴角也向上弯了起来。
说话间脚程也显得快,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得清道观门外的匾额了。
“王——龙——见——哎呦!”阿楚一丝不苟地念着道观上的匾额,话音未落便吃了洪宴声一记头槌。
“这么简单的字还要念错,回头要罚你抄道德经一百遍。”
“啊!不要啊师父!”
“……”
到了道观紧闭的大门前,洪宴声长舒一口气,好像所有的耐性都已经消耗殆尽,提脚便踹那有些剥漆的大门。
“……师父,好像没人啊……”阿楚伏在他背后仔细听了听门内动静,扫兴地喃喃。
洪宴声又拧起眉,抬脚继续踹。
“哐哐哐!”
越是无人应门,他便越是用力,铜门环哗啦啦地响,老旧的漆皮掉了一地,道观两旁的古树上栖息的鸟儿早惊得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他踹门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师父——好吵啊——”阿楚扯着嗓子抗议。
洪宴声低声咒了一句,忍受不了似的,将阿楚放下地,抽出背后的佩剑。
阿楚见状立刻扑过去抱住他大腿:“师父!师父你要做什么?不要闹太大!会被追杀的!”
“放手啦。”
“师父!”
洪宴声伸手把阿楚的两片嘴唇捏成扁扁的鸭喙,挑眉道:“嘘——想来是没人,我把门撬开看看。”
洪无敌走了也有两年了,依那老头说,这玉龙观一直无人管理,素来树倒猢狲散,想来也剩不下多少道众,如今无人应门,想想倒也合理。
若是无人更好,他跟阿楚正好落得清静,还白捡了这么一座好房子。
洪宴声心下一合计,手上动作便愈发地利落,长剑一抽一送,精准地自细窄的门缝之中送入。
没想到,却听得门后一声惨叫:“啊呀!有暗器!大家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