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43、第三十章

　　沉殷遇见我，就是他的劫，也是我的劫。

　　既然是劫，便无处可逃。

　　当父亲得知我和沉殷的事情后，他大怒，几乎将我打个半死。就在那天夜里，沉殷来到我的寝宫。

　　“阿紫你受伤了。”

　　我勉强对他一笑，却无力说话。百下打神鞭，纵然行刑者手下留情，我还是受了重伤，若不是母亲以灵术帮我调养，我恐怕就直接死了。

　　沉殷坐到床边，抬手一团柔和的白光便悠然的落了下来，融入我鲜血淋漓的背部。

　　“这下你不疼了吧？”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问。

　　“嗯，沉殷最好了。”

　　“阿紫你受伤是因为我么？”

　　我一瞬怔然，他便了然，“是我害了阿紫……”

　　我拉住他的手，“不怪你。他们不喜欢我去找你。”

　　“为什么？”

　　我苦笑，“不知道。”

　　“可是我很喜欢阿紫，我想和阿紫一直在一起。”他看着我，说，“阿紫，你以后就和我一直在湮宫好不好？”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他。他黑色的眼睛总是那么美丽，像是所有星光的投影，璀璨万分。他专注的看着我的时候，我总会迷失在那一汪星空中。可现在，随着我的沉默，那些星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最终回复了一派的死寂。

　　“不行么？”沉殷低声问。

　　“当然不行。”门外传来了我父亲的声音，他抱着打神鞭冷冷的看着我们，“放肆！沉殷你竟私自离开三十三重天。”

　　“放过他！”我拼命起身，挡在了沉殷身前。

　　“天父有谕，沉殷不得踏出三十三重天半步，若违令，死！”

　　我看着父亲，不敢相信那就是一直哄着我从来不舍得我吃苦的父亲。那是一个陌生的冷酷的男人，他高高在上宣判了沉殷的命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父会如此。”沉殷拉了拉我，从我身后走出，“后来遇到了阿紫我才知道。”

　　“如果我没有所谓的情感，我就永远都是天界最忠实的守卫者，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可是，我遇到了阿紫。”他扭头，看着我，浮起一抹笑，“我喜欢阿紫，我要和阿紫一直在一起。但你们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肯答应，还伤了阿紫。”

　　“所以，阻我者，死。”对上父亲暴怒的眼，沉殷冰冷的吐出最后一句。

　　“你！”

　　“父亲，我愿意和他去三十三重天，我们以后都不会离开那里，你……可不可以……”我哀求。

　　“孽障！”父亲一声暴喝，打神鞭出手，在那一片刺目的光芒中，沉殷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

　　“三日之后，谪仙台处死沉殷。”

　　“不——”我撕心裂肺的的哭喊，眼前渐渐被一派黑雾包围，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度醒来，便是一个总角孩童，天真懵懂。我去了谪仙台，看着那一袭红衣蹁跹而落，只是觉得格外凄绝和美好。

　　我重新开始了我的生活，我忘记了我的沉殷，直到司幽的出现。

　　司幽作为魔君，是突兀出现的。他以雷霆之速一统魔界的四海三洲，然后将长剑一横对准了妖界。

　　那时，没人想到别的，只以为这个新任魔君想要吞并妖界，毕竟妖魔二界是邻居，经常为了地盘而打架，大家渐渐的都淡定了。

　　我遇见司幽是在人间，那时我很纨绔，随身抖着一把扇子自以为很风流。

　　司幽是个美人，大美人！如果不是我一眼扫到他的喉结，我会以为这其实是个平胸的妹子。不过是个汉子更好，至少我不可能和一个妹子亲亲我我吧？

　　当我正琢磨要怎么才能吸引司幽的注意的时候，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于是很劲爆的，司幽一把抱住了我。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司幽，我还以为那是个人间的汉子。我当时还很郁闷，怎么我一段时间没有来，人间就这么开放了？公然断袖啊这简直——哎，那个时候谁要我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呢？

　　“阿紫。”他低声唤我的名字，真是一个缠绵悱恻呀。我的小心肝抖了三抖，我决定了就算是断袖，少爷我也认了！

　　“阿紫，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愣住了，“那个，不好意思，兄台呀，我认识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渐渐的眼里弥漫上悲哀，“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看着他，他抬手抚过我的脸，“我是沉殷，阿紫，我是你的沉殷。”

　　沉殷，沉殷……

　　“啊！”我头疼欲裂，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面前的男人渐渐开始晃动，模糊，最终我一软，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是在一间空旷的寝殿。黑色的石柱一排一排的通向高大的殿门，冰冷而强硬。我从石床上下来，发觉自己被人换上了一袭白色的长衣，简单而飘渺，很有我天界的味道。我赤脚走来，发觉这个寝殿简陋的够可以。

　　然后殿门开启，逆着光，司幽站在那里。

　　“沉殷。”那张熟悉的面容一入目，我便唤出了那个我千思百想的名字。

　　他惊喜的看着我，大步而来，一把抱住了我。

　　“你记起来了！”

　　我搂着他，连连点头。

　　他抱着我转圈，大声的笑着。

　　我新奇的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沉殷，他是那么真实，真实的告诉我他爱着我，一如我爱着他那样。

　　“阿紫，做我的王后！”他这么说道。

　　我一愣，他将我放下，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阿紫，留下来，做我的王后。这里，这片魔域将会是你的疆土。”

　　“……”

　　“为了我也不行么？”他有些失望。

　　“沉殷，我曾经入魔过，在你被父亲带走后。但我们凤凰一族的涅槃救了我，我在烈火中重生，然后忘记了你。”

　　“可是你现在记起来了。”

　　“沉殷，你不明白的。我无法彻底堕落成魔，我的血统不允许。可如果我不是魔，我们在一起就是对彼此的伤害。我的灵力会不断的侵蚀你，你会死的……神和魔，本来就是对立的。”

　　“你在害怕什么？就算我会死，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了，不是么？”沉殷看着我，微笑，“何况，难道我的魔力不会影响你么？”

　　“我……”

　　“阿紫，你不需要想太多的，只要答应我，我们在一起。”

　　像是被他诱惑一样，我不自觉的点头。

　　“你答应了？”

　　“嗯。”我连连点头。

　　他高兴的又一次抱住了我，不停的转圈。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要怎么办？我只是盲目的沉溺在我来之不易的幸福中，只要有沉殷，便是满足。

　　后来……后来便是一场悲剧——魔君司幽被天界的紫宸帝君所杀，而低调的魔后在寂灭之境许下了一个预言，同她的魔君同归于尽。

　　那之后，天界的紫寐帝姬再度涅槃，这一次她变成了一只蛋。

　　许久之后，紫宸帝君捡回了一个孩子，他给他起名沉殷。

　　沉殷再度遇见了紫寐帝姬，兜兜转转，就像是一个圆，再度回到了起点。

　　恍如隔世，我心头只浮现了这样一个词。

　　我看着秦无咎，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鬼王掌管幽冥界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就像是天界的司命一样，他们都对于所谓的命和魂有独到的感知。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和他做一个交易。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很好，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秦无咎说，“只是不知帝姬可舍得。”

　　“你想要什么？”

　　“我要历尽三世涅槃的凤凰灵魄。”他看着我，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凤凰灵魄——不是凤凰族人都有的，那必须要经历三次涅槃，是以分外珍贵。凤凰族到如今也只有那一个老祖宗才有。

　　“我，无能为力。”

　　“其实帝姬的灵魄就很好，只是还需要我稍加妆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虽有外力相助，但帝姬也算得二世涅槃了。”

　　“你……想要我的灵魄？”

　　“不错。”

　　“那第三次涅槃你要如何成就？”我有些不解，但秦无咎只是笑，意义不明的笑。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帝姬到时自会知晓。”
　　“好。”

　　“那么，帝姬所求……”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说如何？”

　　“善。”

　　我同鬼王定下了这样一个交易，那时我还不知道便是这个救了我的沉殷。

　　沉殷便是司幽的事情我们一直隐瞒着，但终究会有大白天下的那一日。我从没有想到，这一次，我和沉殷站到了对立面上，我们持剑相向，不死不休。

　　真是讽刺啊，我刻印下的预言终究成为了现实，魔君再度归来，却成为了我的敌人。

　　三十三重天上一派猩红，战士们的肢体散落，然后化为了一点星光融入了天河之中。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天河的水永远都是这样的寒彻入骨，便如我的心一样，一点一点的冻结。

　　“沉殷。”我一步一步的越过对峙的天将，看着那个持枪长立的男人——那样熟悉却也那样陌生。我的沉殷怎么会一脸冷厉眉梢眼角皆是杀气？他应该是温柔的，就像是我最喜欢的月光，那样浅浅的带着微微的凉，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心扉。

　　“或者，我该唤你司幽。”终于我站到了他的对面。

　　“让开！”他冷喝道。

　　我的泪就那样突兀的落下，这个人不是我的沉殷，他忘记了我们的一切，只记得当年的杀身之仇。

　　“那么——就请魔君司幽赐教。”我一寸一寸拔出了我的剑，横剑相向，尽管剑尖在微颤，但我绝不退缩。

　　沉殷，对不起，我们终究还是要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