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0、第九章

　　其实呵，凡人那些编排天庭的话本都是不算数的，比如说劫。神仙这么一个繁忙且忧心忧虑的职业，怎么有那闲工夫去历经呢？但现如今，本帝姬却觉得，或者说劫也是恰当的。因为我遇见沉殷，便是一个劫的开端。
　　彼时，沉殷还是流朱的小师弟，身为前任天帝——九宸帝君，我爷爷的弟子，在天庭很是有一番知名度的。
　　后来，本帝姬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诞生，我老爹就不高兴了。他拂了拂袖子，对着还在蛋里的本帝姬埋怨道，“老君也太不靠谱，不是说研发了生儿子的丹药么？怎么这个还是姑娘？”
　　然后，我老爹就顾着去照看我那颇为虚弱的娘亲，丢下我和一边甚是尴尬的沉殷。
　　本帝姬觉着，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定是有预兆的。比如说，本帝姬就在我老爹埋怨过后将蛋壳啄碎，闪亮登场了。
　　大体是新生的缘故，本帝姬一身毛茸茸的金黄色羽毛细小，又生的胖乎乎的，所以甚为可爱。我瞅着沉殷，觉得他生的很是美丽，于是对着他一笑，清啼了两声。
　　本帝姬这声叫，影响甚大。我那娘亲撑起身子，激动万分的非要看我。于是沉殷就捧着我将我送到我娘亲身边。
　　只是，本帝姬瞧见我老爹那张晚娘脸，就甚为不高兴，死活赖在沉殷手心里。
　　我母后水灵灵的眼睛颇哀怨的看着我，我却头一撇，开始啄毛。
　　“看来，十九和沉殷甚投缘，不如便有沉殷先带着一段？”我老爹这么对我娘亲说。
　　我娘亲含着泪点了点头。
　　“如此，沉殷便带帝姬下去吧。”说着，我老爹就云淡风轻的将本帝姬打发走了，然后自去和自家娘子温存去了。
　　于是，我就开始和沉殷的厮混日子。
　　那个时候，我还是只鸟，成日里在我已经退休的爷爷的宫殿里弄的金毛飞扬，很不安生。我爷爷因为忍不住一直打喷嚏，就收拾好东西，留下一纸书信，说他离家出走了，不要去沧浪之境找他。
　　这样，偌大的宫殿就只剩了我和沉殷两个……不对，是一只鸟，和一个人。
　　那时的本帝姬甚是天真无忧，整日里吃饱了就睡，睡好了再吃，于是将自己养的……咳咳，我哥来看我的时候，叫我肉球，很是伤了我脆弱的小心肝。
　　我将自己窝在柔软的床上，脑袋别在翅膀里，开始绝食。
　　本帝姬觉得，这就是人生，人生是叵测的，但是我哥给我的打击也太叵测了吧？怎么可以叫这么可爱的我为肉球呢？
　　沉殷就很好的耐心，将我抱在膝上，揉着我的毛，说，“十九，很可爱的啊。有毛的东西一定要肥嘟嘟的才好看的，十九来，再吃点。”
　　于是，本帝姬这次真的哭了……
　　什么叫做，有毛的东西啊！
　　本帝姬这一次是真的觉悟了，于是天资聪颖的我很奋发，终于在我一百五十岁那一年修成了个粉嘟嘟的小人。
　　我成人的那日，沉殷因为处理事务睡得晚了，所以早上就拖曳了些。本帝姬就拖着不甚灵便的小胳膊小腿，爬到了他的床上，在他脸颊上“吧唧”就给了一口。
　　“漂亮叔叔。”我对着初醒的沉殷一笑，叫他。
　　这声叔叔，叫的沉殷很不受用，他点着我的额头，教导我说，“我是哥哥，哥哥，知道么？”
　　“可是，你是我爷爷的弟子，就是我父皇一辈的啊。”
　　“辈分不是这么论的。”
　　于是，在沉殷的熏陶下，本帝姬对辈分有了新的定位——凡是有胡子的男性统统是大叔，凡是发了福的女性以及比自己漂亮的女性统统是大娘。
　　这个定义误导了本帝姬很长一段时间，也结下了本帝姬和玄女的宿仇，但是也奠定了本帝姬心中沉殷无可动摇的重要地位。

　　“阿紫，怎么了？”不过须臾，拂衣有些焦急的摇着我，问。
　　我恍过神来，对她一笑，“拂衣，我有点事情，你先回青丘吧。”说着，我便推开了她。
　　顾不得这里是闹市，我随手用了隐身，然后恰了法诀，便直直奔去了东海方向。原先我和沉殷在那里发现了个无人岛，岛上的桃花开得甚好，结的桃子味道很正，我甚喜爱。于是便和沉殷商量着，按照第一发现人所有的原则，这个岛就归我所有。并且还给它起了个很质朴的名字，叫做桃花岛。
　　我为了体现桃花岛的不同，将我父皇送我的女娲石放在了那里的一个山洞里。女娲石滋润的灵气能够要这里的桃子更好吃，说不准还能带点什么特别的功效，比如说润白美肤什么的。
　　只可惜，不久之后，沉殷便被罚到斩仙台，而我也忘记了前尘过往。
　　此番，见到了沉殷，我突然想起，他会去桃花岛将女娲石拿出么？那块灵石看上去黑漆漆的很不起眼，但却有着起死回生的作用呢。
　　桃花岛上依旧妖娆一片，大片大片的粉色泛滥连成一片，直到天边。我却无心观赏，急忙到了那个山洞，却再也感受不到女娲石的灵气。
　　我无力的靠着山壁，却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既盼着沉殷能得到它，也盼着他不会来这里。还真是矛盾呢。
　　“十九，你果然来了。”沉殷站在洞口，望着我，脸色似乎比方才好了很多。
　　“你有了女娲石，不需要我帮你了。”我看着他，笑。
　　“那么，你来是打算帮我么？”
　　“我……不知道。”我垂了眼，握紧了拳——我还是，只能对他坦白。
　　“十九，来。”沉殷走来，拉着我的手，带我向山洞的更深处走去。
　　我瑟缩了一下，沉殷低头，苦笑一声，“这样，也不行么？”
　　“好冰。”
　　那只手，没有我熟悉的温暖，带着刻骨的冰冷，仿佛要吸走我所有的体温。
　　“我倒忘了。”沉殷一笑，放开了我的手。
　　那样的笑……于是想也不想，我拉住了他，然后静默的跟着他的脚步。
　　暗沉而狭窄的山洞，曲曲折折，似乎通向一个未知的远方。我看着沉殷过分削瘦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十九，对不起。”蓦地，昏暗中，沉殷低声道。
　　我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大力拽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漩涡中，而我脑海中最后的回响只是沉殷的那声对不起，还有他回眸的笑。
　　“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我突然听见了谁的吟诵，宛如叹息。
　　灵台清明，我突然记起来了——难道，沉殷竟将我推入了轮回镜中么？

　　算起来，昆仑墟也是我们羽族一方的老家，虽然现在是在九重天界上，但是昆仑墟中还是有本族族长的。
　　我们羽族的族长叫做兮阙，是一只历尽几重涅槃的凤凰。我那时对他的称呼很是困惑了下，我父皇叮嘱我说，要尊重兮阙，不能乱叫。但是兮阙他明明就没有胡子的，叫大叔不太好吧？
　　后来，沉殷就给我支了个招，他说凡间为了表示尊敬，都是叫前辈的，你也就那么叫吧。我寻摸着，也不错，于是见了兮阙便恭恭敬敬的叫了他一声前辈。
　　兮阙眉一挑，眼一斜，“我竟有那么老么？”
　　我打量了下以一种非常诱惑的姿势斜倚在榻上的兮阙，摇了摇头。
　　“那你应唤我什么？”
　　“美人……”我咬了咬手指，觉得兮阙这样子和我三姐姐给我看的那些美人图上是一样样的。
　　“美人？”兮阙笑，抬手拍了拍他身前的空位，道，“过来，我看看你。”
　　我乖乖的走上去，坐下。近看，兮阙真真是无暇的一张脸，只是——
　　“真乖。”我扑到在了兮阙身上，使劲拽着那只躲在他背后的毛团，“要我玩玩嘛。”
　　“你老爹教导真有方，第一次见我就投怀送抱。”兮阙笑着，松松的揽上了我，抓着我的小辫在白皙的指间饶了一圈。
　　而此时，我已经成功的拽出了那个毛团——白白胖胖软软的，我爱不释手的捧在手心里，亲来亲去，根本就没有听见兮阙说的是什么？
　　大概突然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我坐直了身体，开始百般逗弄那只毛团。
　　“这是个什么？”
　　“狐狸。“
　　“这样小？你骗人吧？”我玩弄着小毛团，早已经忘记了我父皇的谆谆教导——要尊敬兮阙啊。
　　“你看他有耳朵的。”兮阙覆过我的手，在毛团上一摸，神奇的那团小东西就竖起了两只耳朵。
　　“哎呀，真可爱。”我抱着它，捂在胸口，“送给我吧？”
　　“那可是狐族的世子。”兮阙支颐，笑。
　　“我还是帝姬呢。”我抱着它，“这样小，等我养大了在还给他们呗。”
　　“他小？”兮阙笑，“论起来，他可长了你一万多岁啊。”
　　“那为什么这样小？”
　　“因为我瞧着不顺眼。”
　　开始我并不知道兮阙的意思，到后来才明白，这位祖宗一向自恋，平日里总是对着镜子顾影自怜。那日偶然去青丘散步，看见一个少年青衫临风，可谓是惊采绝艳，于是一个不顺心就将那绝美的少年打回了原形，带回了昆仑墟。
　　当然，他对青丘的官方解释是——本尊见他颇有灵气，带回去教导几日，狐王以为如何？
　　兮阙有面宝贝镜子，叫做轮回镜。名字是挺俗气的，当初我也不屑一顾，后来兮阙和我说这个镜子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是上古的神器。本帝姬就觉着，这些上古的仙神起名字很质朴啊，比不得如今，花花绿绿的名目太多。
　　那时候，我缠着兮阙也玩了一会轮回镜，可那位祖宗使坏，将我丢入了瑶台池畔。这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那日我那缠绵的爹娘心情甚好，想要来打野外战，于是……
　　后来，我红着脸被兮阙带了出来。他老人家笑靥如花，我这边泪流满面，终于明白了当年流传甚广的绯闻它真的是事实，可见天庭每日娱乐报也是干实事的。
　　而如今，我竟是第二次体验了这轮回镜，不得不说缘法啊。
　　可是，这样的缘法，我宁可不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