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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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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去给卫夫人请安。其实我不太喜欢卫夫人,不过妈妈说,表面和心里想的一定要不一样才象人。所以我经常笑嘻嘻地给她请安,并且经常送点珍珠宝贝给她。
我走到大院子门洞,看到丫头拿了卫老爷的袍子出来送洗,就不准备进去了。可是又突然间我灵敏的耳朵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这可不能不听。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窗,正好听到卫夫人的声音:“谢家表小姐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一点也不懂人事,只顾着淘气。”卫老爷冷冷地说:“是闯祸吧?整个京城鸡飞狗跳的事十有二三是她闯的祸。”我捧着肚子偷笑,才十有二三嘛,还要加油。
卫夫人叹口气:“可怜子祁,一天到晚帮她善后。这也真奇怪,听说老夫人的娘家姐妹都严守闺格,怎么这位老夫人的表妹的孙女倒是无法无天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好管教,老爷,这可怎么是好,听老夫人的意思是想把表小姐许给子祁,这可……。”卫老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子祁的婚事得风光体面,谢家丫头可是门不当户不对。”卫夫人好象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可是卫夫人又开了口:“可是我们动用的……”卫老爷打断她:“堂堂卫府还会少了她一分一毫?”我扬扬眉,真想告诉他们,喂,那本来就是送给你们的,真麻烦。
我飞快跑出院门,抬头喘气的时候吓了一跳,甘云容坐在不远处的白玉桥栏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跑出来。我直直走到他面前,嘻皮笑脸地说:“你的跟屁虫呢?”他站起来,我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说:“你不觉得卫子祁对你很好吗?”我继续嘻皮笑脸:“不会,他对你更好。”然后他就闭上嘴巴,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我靠近树,折下树枝,嘻嘻地笑。
跟我斗法?
于是他早上起床时所有衣服统统不见,丫头们惊慌失措跑来跑去,我躲在窗洞后边笑得直不起腰,可是接着我看到他随随便便地梳洗了一下,居然就穿着白丝里衫,敞着衣襟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岂有此理。
我等他吃点心时施个法,让杯杯盘盘围着他飞转,点心四下里乱飞,桌子椅子也格格格地自己走来走去。我看到他脸色一变,得意得不得了,哈哈,他终于害怕了。
可是才变了一下,他就很无所谓地伸手从空中抓了一个银丝卷放到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轮到我目瞪口呆。
接着目瞪口呆的是卫子祁,他匆匆忙忙地拿了衣服跟丫头进来,一眼看到满院子飞的桌子椅子杯子盘子还有点心,脸色立刻发白,脚一软,差点昏过去。丫头们尖叫了一声又一声。
真吵,太吵了。我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六
我正在盘算怎么修理甘云容的时候,他突然告辞了。告辞的意思是他在京城买的新房子装修好了,他搬到自己家里住了。
我听到卫子祁问他什么时候请客暖新居,他一付懒散无聊的样子说,他不搞这一套,要喝酒的自己去他家坐着喝好了。我马上跳出来:“我要喝!”卫子祁瞪大眼睛看我,我一马当先:“我带路。”他们两很老实地跟着我。走着走着卫子祁问我:“小姚,你昨天是不是去林家园子了?”我满不在乎地说是啊。
卫子祁又在跺脚:“小姚,林老伯把那园子的花当性命一样,你太过份了。”我嘻嘻笑:“我看他家的花开得好想摘几朵,谁叫他这么小器把我赶出去。”我回过身做个鬼脸:“很了不起么?我就把他的花全拔光,叫他没办法小器。”卫子祁毫无办法地搓着手。
到了甘云容的新家。嗬,好大的气派,家丁的衣服新崭崭的,不过好象都很少,大概还没有招齐人手。客厅里摆着香气袭人的几十坛子美酒,千叶居的石榴酒摆在正中,香喷喷好喝的石榴酒。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等我酒醒的时候觉得很难受。
四周围都黑漆漆的,我坐在又硬又冷的地上,真过份,就算人手少也不至于让我睡在地上啊,我伸个懒腰,结果发现两只手变成爪子并且撞到天花板。
不可能,有这么矮的天花板么?我站起来,身子摇了摇,马上坐倒,脚也伸不直,而且我发现我已经变回狐狸的样子。
不会吧?可是好象是真的,我好象,好象不是在屋子里。慢慢地摸了一下周围,好象是圆的,坐的地方很湿,还有一股——石榴酒的香味。
我的天哪,我现在在一个大酒瓮里!
我马上想起妈妈说的话:你别以为人很好欺负,他们表面和心里不一样还算好的,最吓死狐狸的是有的人会收妖怪,所以遇到这样的人要千万小心。我问她怎么小心,她支支唔唔地说不出来,后来很沮丧地告诉我其实也没有办法啦,遇到了就算是自己倒霉。
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倒霉了。
就是不知道会倒霉成什么样子。
“会把你烤成狐狸肉。”外面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说。接着就是呆子卫子祁,他的声音好象梦里一样:“云……云……云容兄,小姚,小姚……她……她——她在哪……哪……”我听得不耐烦起来,大叫:“笨蛋,我在这里!”就听见“咚”一声响,然后那个懒散的声音慢慢地说:“子祁,椅子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卫子祁很可怜地说:“云,云容兄,这不是真的——吧?我喝醉了吧?”甘云容懒懒地说:“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你那个表妹是一个小狐狸精,到你家害人。”我大怒,说:“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他仍然慢吞吞地说:“那你到卫家干什么?”我叉着腰,怒气冲冲:“你管不着!”他不急不慢地说:“我管不着?旁边已经点了火,酒坛子上封了印,一会儿我们就看看我是不是管不着。”我静了半晌,外面也没有了动静。怎么办?看样子小命不保。可是我真的很气愤,我终于知道妈妈说的“恩将仇报”是什么意思了,人!我们狐狸,我们狐狸——我们狐狸才不会这么做!
我跳起来,脑袋“咚”地撞到坛子盖,好痛,我伸出左爪匆匆揉揉,然后双爪叉腰,大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人是什么东西,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是人就可以杀死狐狸?我是狐狸,可是我可没有象人一样贪得无厌巧取豪夺杀人放火,我们狐狸从来都不做这样的事情,最讨厌你们人了,虚伪讨厌,喂,解释给我听,什么叫众生平等!王八蛋!”我喘口气打算接着骂,甘云容懒懒的声音说:“那你干什么要到人间来?还扮成人的样子?”我怒吼:“你管不着!”我气得要死,在酒坛子里乱窜,四只爪子拼命敲打坛子,气死我了。
甘云容仍然是那种不死不活的声音:“你还真不象一只狐狸。”我冲口而出:“你才不象一个人!”外面静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劈里啪啦的声音,好象是点了好大一堆火,这下子恐怕真成了烤狐狸肉了,还是酒烹狐狸肉,就象天香楼的酒烹翡翠鸡一样,浓香可口,是我最爱吃的。
七
我当然是逃掉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正当我决定愤怒地被烤死时,忽然全身一阵轻松,阳光洒进酒坛子,卫子祁的脑袋伸在上面急急地说:“小姚快逃。”我纵身跃起,卫子祁被我撞倒,我飞快地跑走,想想不甘心,抓一把烂泥兜圈子跑回去,一个大纵跃,把烂泥涂了甘云容整张脸,才真正逃走。
我一路跑一路想,山谷里肯定没有狐狸,如果妈妈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会被捉住。想到被甘云容那混帐关在酒瓮子里,就一肚子怒气,哼,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酒烹狐狸肉,他居然想酒烹狐狸肉!
跑累了,我坐在花丛里想现在应该怎么办。卫家是回不了了,不知道卫子祁怎么向家里人交待,这个呆瓜。那么甘云容呢?我想到他满脸烂泥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趴在地上大笑。
突然闻到一股臭气。我“哈啾”打个大喷嚏,四下里打量,没有什么啊,闻闻身边的花丛,难道我运道差到极点,竟然坐在臭花丛里?也不是。
正疑惑,不远处树后钻出一个淡黄长裙白色丝袄的女孩子,我瞪大眼睛,她在我面前理裙带,风吹来又是一股臭气,我“哈啾哈啾”再连打两个大喷嚏。
我终于明白了,她她她,她在出恭。
我苦着脸,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灰溜溜站起来决定走开。
一声欢呼:“哇,好漂亮!”我被她吓了一大跳,犹犹豫豫回头看她,她正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欣喜地看着我:“喂,你是谁?你好漂亮啊,来,过来好吗?”她蹲下来,双手伸出,很温柔很温柔地对我说。
她还没洗手呢。我懒得理她,转身跑开。“咚”一声,我没有辨清方向,不对,前面空路出现一个小丫头,我撞到她身上,哇,真疼,马上凌空翻一个身,另外择路。
小丫头嘴里正说:“小姐小姐,甘公子的车马来接我们了。”什么?我霍地回头,速度和角度太大,差点扭断脖子。那个女孩子应了一声,仍然盯着我:“小翠,你看它漂不漂亮?我真喜欢它,不知道它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说过,我是一只聪明伶俐、活泼狡猾、诡计多端的小狐狸精。于是我笑了笑,一头扑进她的怀中。
我,作为一只雪白小狐狸的形象,堂堂正正地来到甘家。
白小慧,就是那个小姐,非常温柔的一路抱着我没有松手,我当然很听话很乖巧很合作,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取得了白家夫人及仆人的所有喜爱。
甘府大张中门,甘云容站在当中,仍然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当白小慧抱着我温柔地笑着走下轿子,哈哈哈,我终于看到甘云容几乎掉出来的眼珠,虽然,时间很短。
甘云容看我看了好几眼。我笑嘻嘻地抬头看他,他的表情马上恢复冷淡,不要紧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耳边听到一声惊呼,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我转过头,只见卫子祁脸色苍白地看着我,手上似乎还捧着什么,可是他捧的东西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八
除了不能化为人形外,我在甘家住得非常舒服。
这个舒服的定义是,甘云容过得很惨。
甘云容之所以可以捉住我,完全是因为我一时不察被灌醉了,而甘云容幼年时学过一些三脚猫道术才有本事把我逼出原形关进酒瓮,可是现在,哈哈哈。
比如说他一不小心掉进鱼池,比如说他的后襟突然起火,比如说他的饭菜爬满蚂蚁,再比如说,昨天晚上他的房间被十几只老鼠撞破字画瓶罐、咬到窗破门坏。
白小慧抱着我急急忙忙地去看现场,真是一片狼藉。白夫人领着奴仆们在打扫。而甘云容,懒懒地靠在院子当中的树干上,虽然雪白长衫污渍斑斑,袖口也破掉,可是仍然好象很无所谓的样子仰头看着树顶。
白小慧担忧地说:“表哥,你还好吧?”甘云容好象很喜爱这位表妹,虽然仍然是懒洋洋的,却温和地回答:“没事。”我用一只爪捧住头,侧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时候白夫人走过来,忧虑地说:“云容,自从你搬进来这段日子出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恐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还是去请乙真道人来驱驱邪怎么样?”捧着头的爪子“支溜”滑下来,我失去重心,整个身子掉到地上,我的妈呀,乙真道人,这人在我们狐狸界鼎鼎大名,妈妈说,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要准备逃走。
我决定半夜开溜,正想着,一只手把我拎起来,这只手很大很宽,还有点粗糙,我抬头,看到甘云容懒洋洋的眼睛,这个笨蛋,难道以为我又喝醉了?我学他的样子懒洋洋地坐在他手掌里,咦,坐在他的手掌里比白小慧手掌舒服,我斜着眼看他想干什么,除非他马上取出道印,不然,我呲了一下牙齿。
他把我递回给白小慧,然后对白夫人说:“再说吧。”半夜我等白小慧睡着就跑到甘云容房间去。房间里没有人。我觉得奇怪,这个人一身懒骨头,半夜三更不呆在自己房间里难道去游花园子?或者,他怕了我?正张望,院子里有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在这里。”我抬头一看,他居然躺在半空中,这是怎么做到的?再仔细一看,原来院中大树和院墙之间吊了一个很大的绳网,甘云容躺在绳网当中仰头看星星。
真好玩。
我骨碌碌转一转眼珠,念个口诀,绳网打的结啪一声松开,甘云容一个倒地葫芦“咕咚”砸到地上,半天不动,哈哈,这次是半空摔下来,不是长椅摔下来可以若无其事站起来了。我得意大笑,拍拍爪子,这就走人。
我觉得其实我真的很倒霉,就是妈妈说的“造化”不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两只绣花鞋停在我面前,我仰起头,白小慧温柔可爱的脸正低下来看我,然后蹲下来想抱我。我后退一步,真奇怪,她半夜三更地怎么跑出来了?不过不要紧,我要跑走她难道还追得上我?
我转身,她突然叫了一声:“小姚?”我忽地回过头,脖子疼得呲牙咧嘴,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小姚么?”我瞪着她,她有些害怕,鼓起勇气轻轻地说:“卫大哥跟我说,要我好好保护你。你别害怕,卫大哥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狐狸精。”我当然是。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个笨丫头保护我?我仰仰头,说:“我要走啦。”她显然吓了好大一跳,一个屁股墩坐倒地上,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吓成这样还保护我,卫子祁真是所托非人。
这时候一个白影子闪出来,甘云容站在月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伸出一只爪子朝他扬扬,挑衅地咧了咧嘴,他走过来,走到一半白小慧跳起来拦在我前面,甘云容吓了一跳,才发现她,问:“你怎么在这里?”白小慧说:“表哥,我来找小白。”对,我忘了说她给我起了新名字叫小白,和她同姓,真难听。
甘云容“哦”了一声,转身,白小慧自地上抱起我,手微微有点发抖,我一个回旋从她手中跳下来,化为人形落到地上,哈哈大笑。
白小慧惊骇莫名,但死死咬住嘴唇没有惊呼出声,只是看上去摇摇欲坠,我瞪着看她什么时候晕过去,脑子飞快转动,妈妈说过我要在卫家报恩,一直呆到她来找我为止,也就是说送一大笔钱是不足以报救母大恩的,现在我回不了卫家,又得看守着卫家,看样子呆在甘家比较有前途。呆在甘家的话,虽然白小慧说会保护我,可是如果甘云容要去找乙真道人,我还是小命要紧。
于是我干脆利落对白小慧说:“我不相信你和卫子祁两个笨蛋,所以还是再见吧。”白小慧一急之下马上立定身形,抓住我的袖子:“小姚,你别走。”这个时候甘云容背对我们懒懒地说:“你不伤人的话我也没空去找乙真道长。”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我怒从心头起,一捋袖子,大声说:“我伤了谁了?!”他不理我,摇摇晃晃地要走回院子,我想了一下,接着大声说:“你不算!你不是人!”眼看他走到院门,我追过去问:“你说话算不算数?真的不请那个……”他不看我,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说:“我不是人,说话怎么算数?”消遣我?我回击他:“是人才说话不算数,我们狐狸从来说一不是二!”他于是半死不活地回答:“那不就行了。”我开始糊涂起来,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