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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晨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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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欲
“我和他?”林耀微微愣道。忽而念起韩静淞曾提到自己已亡的弟弟,并且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子此刻哭得无助,他也将这联想作为答案填补在问题的缺口处,不再有追问的意味了。
韩静凇并没有想理睬他的意思,只是一味地低头啜泣,好看的妆被抹成华彩。
“韩小姐,那个,这里是、是非停车区啊,停在这里,会、会被贴罚单的……”终于耐不住这冷峻的味道,林耀满腹的怨怒还是被面前哀哀涕泣的女人缚住了。作为一个刚刚成年从没与女人打过交道的孩子,他总算是编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韩静淞用鼻音浅浅笑着,“这个理由真白痴……”她此时不必抬头的,面前的少年一定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即使面上没什么表现,肩膀、肌肉一定会有一瞬间的松懈。
“你家的地址是?你很需要去你家商量一下对策,是吧。”她揪出一方纸帕,擦净睫下挂连的已无原色的粉液,用的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带着一种无法让人拒绝的口吻。
为什么自己的思维很轻松地被面前的女人擒获了呢?自己连她的出身年纪都不了解,为什么却堪堪依赖着她?也许过去眼见的人的情感都已经毁灭,但又怎么会知道与她的联系不是韶华转逝,甚至连以前的感情也无法比拟?
林耀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偷偷瞥过韩静淞的侧颜。他承认,她是个好看的女人,但好看不代表着可信;相反着,一般好看的女人,耍起心机来,功盖一时的英豪一样认栽。他浅浅叹息,微弱的气流擦过唇口。
察觉到身旁少年的疑虑,对于他是否怀疑自己一说,韩静淞不置可否。
“这就是那个地方的剖面图?”韩静淞纠起好看的眉毛,没了浓妆的素颜此刻更有了一丝愠气的风情,“如你所画的,这里和这里都有人守着,那么想直接到他身边是不可能的事。”修长的手指在林耀刚画好的地图上划来划去,未干的墨迹被蹭到她的指腹上,顺连着在白纸上刮起浅浅的飞白。
林耀不确定自己还能集中精力多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会太久了。刚开始韩静淞的分析尚可听懂,但此时除去能看到那双拥有姣好唇形的唇瓣在不停地张合,他已经没有别的对于韩静淞此时动作的感觉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似乎是不满于长时间没有人答复自己重复了几次的问题,韩静淞终于停下了接连不断的分析,怒视林耀,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已经失去的意识。
她微微苦笑。
伤口疼的时候一定是睡不好的,母亲失踪后精神一直在高度紧张,遇到自己才终于松懈下来,突然紧绷的身体一定是贪图此时的欢悦,先意识一步做了决定,果断地睡去了吧。但也稍微激起了她的不满——我讲话真的这么无聊么。
“阿耀啊,你是不懂的。”韩静淞顺势坐在他身边,喃喃着,似乎是说给林耀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层层叠叠的欲念,不过是这亢长生命中的星辉。若是如人说的那样不堪的话,那我们又是为什么而活。别怪吉叔当年做了什么,一切不过是欲。”
贰朦(淞)
喜欢没有任务的时候坐在电脑前,呆呆地把耳麦挂在脖子上,播放器里无尽循环的是那些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曲子。翻看些视频,起初是极爱着《Happy Tree Friends》的,看那些蠢蠢的小家伙,总觉得想要发笑,却被内容压抑得无法笑出。那都是些不现实的血气味儿,作者也一定是没有摸过枪的人,也一定没有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试验品转眼变成尸骸。
早些年,吉叔经常会突然失踪几天,后来才知道他去安顿自己的儿子。对啊,他还有个儿子。
我七岁那年,韩铭,我弟弟,死在我怀里。他还没咽气的时候,不大不小的动作,却弄得血溅了我一身。我很幸运,仇人来屠门的时候我在同学家中。回到家里,一片绮丽的红色。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身份已经变了。
没了钱,那些一贯热情的亲属就成了陌路人。换了几个亲人,生活没什么着落。我自己去了孤儿院。又两年,吉叔把我带走了。
吉叔,叫林吉。有个妻子,有个儿子,但已经分开很久了。
吉叔是个□□的头儿。他的地盘很大,整个省都是他的。说是□□,实质也不算。林家在民国那儿时是个望族,后来建国,这些个老家臣也跟着林家东跑西颠,都到了这个省。我很奇怪,吉叔是用了什么法子,在这个时代还能让这些人因为那点羁绊却还能对他死心塌地致死追随。说白了吉叔就是个少爷,因为老爷还活着。这家在这个市开个厂,那家在那个市开个店,四方总要有协调的人,吉叔就是这个人,而沟通之间总要些明的暗的手脚,他直管的,也就是这帮人。我,简单讲,是他的秘书。
吉叔爱他的儿子。那孩子比我小四岁,小名儿阿耀。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孩子的落魄境地丝毫不能让我联想起由众星拱起的吉叔,但毋庸置疑,这孩子是吉叔的继承人。
阿耀加入的那个小小的帮派是吉叔手底下不知多少分支的分支,总之不值一哂。但没有滚打过的人不知道从下向上爬的痛苦,尤其是没人相助的境地。
两年前,吉叔让我来看看阿耀,当然,是暗着里看,观察几天罢了。我可怜那孩子,回去告诉吉叔他过得很凄惨。吉叔失踪了几天,回来后没说什么,但我知道阿耀往后的日子应该较那时好过了。
前不久,我又见到了阿耀,他眼底里对吉叔的怨恨已经到了刻骨的境地,连我第一次看到时也不禁一悚。这就是吉叔努力多年要的结果吗?要阿耀对自己彻底痛恨,然后接下自己的家业?这听起来不怎么符合逻辑。
但吉叔是不会有错的,他是一个完美整合了多家老臣、完美地得到了人心的人。
接走了阿耀的母亲,我暂时陪了阿耀几日。这孩子苦楚的身世,换来他在某些方面冷静果断,但某些地方却洁白如纸。我真不忍心让他继续用自己折磨自己。但这个单纯的孩子,又怎么去面对和吉叔的重逢?
吉叔啊,你说,我们都为欲念而活。那你为阿耀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的欲吗。
叁终
“醒了?”
林耀睁开眼睛,耳边响起的是这么声不咸不淡的问候。声音的主人没有正眼看他,只一味地低头,不知在摆弄着什么,似乎是只凭着他转醒时衣料窸窣的浅吟丢出这句问候。
“你对我还真是上心,我滔滔不绝地讲你竟然还能睡去。”韩静淞装作恼怒,生冷道。自始至终她没有抬头,背对着林耀。黑色的背与这屋子中已经没有初色的墙壁近乎融为一体。
“呃……实在对不起。”林耀想不出什么下文了,挣扎着想起身,肩上撕裂的痛却让他跌坐回去。
“镇痛片,吃点。”韩静淞起身,到地板上袋口大开的白色塑料袋中翻出药瓶,“休息好就去吧,你妈一定也很急。”停顿,“我陪你。”
像是不满于面前少年的惊讶表情,或许说一切皆在意料之内,但却不得不装作愠怒,韩静淞冷笑道:“怎的,不信我?”
“不,只是……”
“相信我,那就听我的。想救你妈就像个男人!”韩静淞刚欲转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这个给你。麻醉枪,五发。我希望你用不上。”
这一切为什么进程得这么快?林耀越发弄不懂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是安排好的一样,各色奇怪的事情在几天之内纷纷找上前来,一个个都似是催命的角儿,丝毫不容自己喘息懈怠。无论是背叛,死亡,决斗,反抗,完全没有过程可言,就像是一个早已掘好的陷阱,再加上此时正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太诡异了!
“既然他绑架了你母亲,就自然有他想见你的意思。到了后你便直接提出要见他,我想他们不会阻拦。”
走在廊道中的林耀回味着韩静淞在车上说的这句话,同时也回忆着刚才门卫躲躲闪闪的表情。这一切太怪了,直觉告诉他,这必定有着联系,但是联系在哪,他也不知道。
“妈!”林耀推开最后一道门,兴奋地看到母亲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笑容。
“妈,你还好……”林耀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喜悦的表情就这样凝固在脸上。因为,母亲身边坐着,那个男人,“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在这!!”林耀捏紧了拳头,大跨几步走到了林吉面前。奇怪的是面前的拥有儒雅外表的男人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眼镜后淡褐色的瞳淡淡地望着他。
“等下,阿耀!你误会你爸爸了,他都跟我说明白了,这么多年……”
“妈,你就这么轻松地原谅他了?原谅他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这么多年的苦你都忘了吗!”林耀第一次对母亲大吼出声,猛兽一样的眼睛因愤怒纠结在一起。
“阿耀,你母亲说的是真的。”韩静淞并不出乎意料地看到面前被生活压迫到癫疯的少年的身体顿住,“他也不是对你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来,单单是我就来看望了你四次……”
韩静淞独有的清冷的嗓音将整个故事婉婉道来,她似乎只是在讲给林耀听,可作为这部戏的一个主演,她又怎能没有丝毫的感触?一部庞大的家族的传承,就是一段历史,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方式,只是林吉的方式让人不免扼腕叹息。
……
“所以,你想让我继承你?”林耀挑起一只眼,问道。
“是。也许你不会完全接受这个有些突兀的结局。但,我爱你,阿耀,我也爱你的母亲。我想这就够了。”林吉摘下眼镜,双手用力揉着太阳穴,“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再打理这些事情。后半生,我想好好陪陪你母亲。”
“是么,那还真可怜。”林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不会答应。”
“阿耀!”林吉急忙唤他,但强烈的偏头痛却不得不让他跌坐回沙发。
韩静淞默默地跟着林耀离开。
“决定了?”韩静淞把行李递给林耀。
“嗯。总之,谢谢你。”林耀转身登上火车。没有赘言。这一段日子,虽有遗憾,但无后悔。
“林耀。”韩静淞叫住他,“我的手机号不会换的。”
“我知道了。”少年转身,浅浅一笑。
午后,阳光正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