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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Vol.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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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笑云家。
乳白色的沙发上,从不抽烟的男主人由制作精美的钢化玻璃桌几上抓起名贵的珍藏版Zippo,再从白色的烟盒中抽出一支大卫杜夫,点燃。
缓缓燃烧的烟身上散发出的烟香尽管柔和含蓄,猛吸一口之后还是惹出了一阵剧烈的呛咳。
看一眼不远处还垂吊在半空中的电话听筒,阿笑发泄般地对准烟嘴又是一口猛吸。
“咳咳咳……”他在从口鼻中冲出的月白色烟雾中呛出了眼泪。
“Smile,下星期我和爹地妈咪回国,我们住在你家的话,方便吗?我怕爹地妈咪一下子不习惯国内的餐饮……我们不会住很久的,你放心……呃,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就直说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阿笑记得未婚妻Mill从南半球打来电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他也记得自己条件反射般毫不犹豫的回答:“好,没问题,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尽管放心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他恨死了自己的肯定。取悦了Mill,却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困扰。
——Mill要回来住,那小骨头怎么办?Mill将会以自己的未婚妻的身份出现,那顾儿呢?难道他还能向Mill介绍说,“Hi,这是我的妻子”吗?
不能。
他早已被一年前那次盛大的订婚仪式上Mill大胆而热情的吻剥夺了终生的自由。他是Mill的。
该把她,还给他了吗?不,他,阿笑对顾儿做出的所有举动,本就该是为了沈爵,完完全全地为了沈爵。他,是不是太过投入,以至于伤害了顾儿,伤害了沈爵,也伤害了自己与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这段时间的他,似乎突然脱离了平日沉着冷静得体大方的常轨,变得孩子般喜怒无常,甚至,近乎癫狂。
都是为了她吗?他该醒了。
将只吸了两口的大卫杜夫掐灭在骷髅状的烟灰缸中,阿笑慢慢地弯下腰,双手用力地揪住自己低垂近桌面的脑袋上梳理整齐的头发。
他已然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只是突然涌起的罪恶感,在他的心里搅拌成浑浊的一片。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握住仍旧垂荡于半空的电话,滴滴答答地按下沈爵家的电话——
沈爵家。
静静地坐在床上,沈爵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无云的天空。
心中的空虚,就象是窗外无云的那片蔚蓝,宁静,却茫然。
自从顾儿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再也找不到理由离开这个能窝藏他所有失落的地方。因为他知道顾儿一定在阿笑家……至少,与他一起。除非,她受了委屈。
他想见她,可是他不希望她受委屈。
他终于知道,恨是一种多么容易消逝的东西。尤其,因爱而生的恨。恨过了,爱却加倍繁衍。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所以他只能认命地陷入这被悔恨与遗憾填充,被找不到目标的空白补满的时空。他甚至因为不愿无谓地麻烦小恩将自己搬上搬下而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床上。
直到电话突兀地鸣响,惊醒他深陷空白中昏昏欲睡的灵魂。
“少爷,阿笑少爷的电话。”小恩的声音响亮地响起。
“好。转到我房间来吧。”沈爵轻微的颤音,偷偷地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知道,他找他,是为了顾儿。
久未动弹的手臂,有一点麻木。沈爵用一条手臂撑住整个身子向着左侧的桌柜艰难地挪动。
只是一点点。
然后将整个身子歪倒在高高的靠枕上,腾出手臂伸向听筒——
“对不起——”电话那端的阿笑,对沈爵这么说。
沈爵意外地收紧了握住听筒的五指,努力地平息着自己微微的喘息。
“这几天我演戏演得太过火了,如果有伤害到你的地方,请你原谅——”
他怎么会怪他呢?与怀疑两人之间十余年的感情相比,他更愿意相信是顾儿的美丽与可爱,让他不由自主地投入,忘情。
错只在他沈爵,狭隘,幼稚,才让三个人都被困扰。
“Mill要回来住一段时间,伯父伯母也会过来。顾儿,恐怕要归还原主了。我会负责跟她解释,就说我要去出差,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尽量留她在你家好吗?我怕万一……”阿笑似乎并没有准备听沈爵那些宽慰他的话。
是吗?顾儿会来他家住一段时间。
即使是情非得已被迫无奈,他依然感觉得到欣喜。
从阿笑的别克君威上下来,顾儿第一眼看到的是沈爵写满期待的微笑。
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橙黄微红的夕光,在他的背后投下了一道道柔和的背景,于是他难得舒展的表情,就显得更加俊秀迷人。
顾儿愣了愣,终于想起来回应给他一个同样甜美的微笑。
一边停车一边将目光分流向这边的阿笑自然看见了这一切,看见他们彼此交流的神情,令人艳羡地和谐。
却只是偏过头去,不作声。
顾儿的行李,被一袋一袋地搬下车。
——那都是阿笑为了迎合自己的谎言而精心为顾儿挑选的。
听到阿笑发出的声响,顾儿回过头来,向阿笑挑了挑眉。
阿笑知道她在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忙。
于是他向她微笑着摇头,告诉她一切OK。
顾儿转回头,闪亮的眼睛中,躲进一丝内疚。
在她的身后,那个总是温柔地叫她老婆的人,开车送她,亲手帮她将行李搬上搬下,她却更想念,那个坐在轮椅上对他微笑的人。
每一次见到他,都是那样复杂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她也就更加急切地想知道。
不同的时间,相同的场景,相同的摆设,相同的两个人,相同的对视,相同的暧昧。
他要将她中途退场的那一场烛光晚餐,进行完整。
他要将他为她准备的礼物,送到她手上。
原来挣脱了倔强却盲目的恨,他也可以瞬间变得这样坚定。
顾儿疑惑地搜寻着沈爵眼中稠密的依恋的来由。
没有害怕。只是少许的疑惑。与少许的不安。
因为他深情的注视,总是令她原本平静的心跳得飞快。
他看出了她逃避的趋向,从她有些不自然的动作,和久久不敢再抬起的脑袋中看出。
浅浅的失落,淡淡的挫败感悄悄地滑过。他没有在意。
只是放下手中的银叉,扳动右手边上的操纵杆,操纵着身下的轮椅右转,直行,左拐,绕过尖出的桌角,然后直直地驶向顾儿。
她惊讶地停住手,想配合他,让他少一点艰难,却又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再次操纵着轮椅拐过另一个桌角,来到自己的面前,停下。
他一边费力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那条银色的骨头手链,一边微笑着看她。
如果顾儿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整天,他始终用这样的微笑面对她。
“把你的左手给我,好吗?”他微笑着问她。
她就听话地把左手伸向他。
她看见他用三个手指夹住手链,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拉过她的左手,又放开,将手中那条手链在自己的右腿上放平,然后再次拉起她的左手,也放在自己腿上的相同位置。
“这……”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切的顾儿,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送你的礼物。我们认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你,现在才送你礼物,好像有点迟。而且这样的小礼物,好像有点简单……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当我是朋友,就让我帮你戴上。”沈爵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是朋友,才送她?哦……小骨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却也有失落,在她因为紧靠着他瘦弱的右腿而紧张得发热的左手上咬了一口。
“你……我……”顾儿想问问沈爵,是不是需要她帮忙。
却又怕这样的问题会伤害到他。
“谢谢,我不需要帮忙。如果你允许我用我的右臂的话。你……害怕吗?”沈爵问得小心翼翼。
只怕她的答案是……会。
“不,当然不。”顾儿肯定地摇头。
于是沈爵松开绑在胸前固定住自己身体的带子,努力地用受过伤的脊椎以上的部分维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小心地向下一点一点的倾斜,直到左臂短短的残肢,能够触到顾儿平方在自己右腿上的左手。
顾儿张开的手指,不自然地缩了缩。然后紧张地看着沈爵用右手将手链的一端拉起,用残余的左臂固定住,再用右手扳开小小的扣环。
她看到他额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感觉到他发烫的手指,渐渐潮湿。
可是她只能看着他,直到他终于颤抖着完成。
银白色的光芒,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跳动着闪耀。他却突然被抽空了血液般地歪倒在她的怀中。
顾儿惊叫着抽出被沈爵压住的双手,扶住他的双肩,将他小心地还原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望着手腕上相间地刻着“小骨头”,“顾儿”的骨头吊坠,好奇地问出声——“我真的叫‘小骨头’吗?”
“不,不是。你记得吗?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叫小骨头。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沈爵闭上双眼,贪恋地吮吸着顾儿衣服上淡淡的香味。
他又骗了她。
他却没有意识到。
因为此刻的他,已被幸福的背影迷惑,再看不见其它。
能亲手为她戴上他送她的礼物,能躺在她的怀中,与她亲近,能每天看到她在他面前出现。他的曾经,就有了重新为他所有的可能了吗?
他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