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26、风景异

　　卫大叔进屋便说：“贝勒爷让我去北边儿点账，过几天就走，你给我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
　　卫大婶应道：“现在还没开春，往北更是天寒地冻的，要不我跟着你吧，让琬珩去陪陪娘娘。”
　　“你这不是胡闹嘛！琬珩近些天身子不大舒服，你还让她进宫？万一把病气过给了娘娘，咱们怎么担待得起？再说了，来回总共用不了三个月，你还是留下来，给琬珩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要紧。”
　　听见二人的声调渐渐升高，琬珩道：“我和阿玛额娘一起去。”
　　卫大婶忙把她迎到面前，劝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咱娘俩谁都不去，就在北京呆着。”
　　琬珩拉她坐下：“咱们就一起去吧，阿玛一个人出远门，我知道您肯定不放心。而且，自从您二老救了我，咱们进了这贝勒府，我还没出过北京城呢！”
　　琬珩害怕在偌大的贝勒府里，与胤禩不期而遇。她不知道他们的遇见，会有怎样的场景，微笑？抑或只是沉默的对视？现如今，有了这样一个理由可以让她离开，她骗自己：可不是我非要走的，实在是放心不下二老。想到这里，她的心终于好过了一些。
　　又过了几日，琬珩正在练字，就见悦儿疾步进屋：“福晋请你过去，正在佛堂等你呢。”
　　琬珩不敢怠慢，赶紧朝佛堂走去，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这八福晋会为了何事找她。自从进府以来，琬珩从不曾与她单独见过面、说过话，今天如此郑重的派人来请自己，莫不会是因为他？想到这里，原本凌乱的心情，愈加理不清了，她想，如果八福晋问起关于他的事情，自己究竟该如何做答？
　　琬珩随丹儿进了佛堂，看见八福晋背对着自己，正在打坐：“福晋，您找我？”
　　“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多礼。”玉竹由丹儿扶起，她侧着身子逆着光，这是琬珩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长得这般好，肤色很白，五官也显得柔和细致。
　　“琬珩不敢。阿玛若知道了，要训斥的。”她低着头，猜不到八福晋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以免多说多错。
　　“我这样说，自有我的道理。你也别拘着，不然今天的话也说不成了。”玉竹含笑，把琬珩领进里屋，问道：“听说你要随你阿玛额娘北上？”
　　琬珩点头称是。
　　“能不去吗？”玉竹很认真的问。
　　琬珩惊了一下，她忙抬起头，忽然想起进屋时还没有请安，便赶紧福下身去行礼，才道：“不知福晋留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都是一家人，咱们今天说话都轻快些。你看，这府里本就冷清，如今你们一家三口也要北上…”玉竹拉她坐下，轻轻握着琬珩的手。
　　“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阿玛年岁大了，就额娘陪着他，我也不放心。”琬珩低声回道。
　　玉竹点点头，却又温言劝道：“听说你前几天病了，这会儿舟车劳顿地出远门，总不太好。你留下来，等过几日暖和些，我带你四处转转。”
　　见琬珩有些恍惚，玉竹拍拍她的手，又道：“你来了快两年，都没有好好陪你逛逛京城，是我疏忽了。眼下正好，咱俩到处走走，或者进宫陪额娘住些日子。”
　　琬珩心头微微一暖，虽与八福晋私下从无往来，但毕竟一个府里住着，看着她操持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确实不容易。对内，要左右顾及，恩威并施。对外，更要心思缜密，上迎下合。想她也不过才年长自己几岁，就要独自撑着这么多事情，实在是难为她了。再者，像玉竹这样机敏聪慧的女子，对于自己和胤禩的事，不会没有察觉的，想到这里，琬珩心里不禁又咯噔了一下：“福晋的好意，我明白。只是先头已答应了阿玛、额娘，倘若临时变卦，恐怕他们要不高兴了。”
　　玉竹打趣道，言语间仍是想尽力把她留住：“可是怕天天陪我，会不耐烦？”
　　“没有没有，福晋这话严重了。”琬珩忙站起来，她有种预感，八福晋并没有恶意：“一再的推辞，实在是失礼。只是我自小就没出过远门，更没离开过他们，这次肯定是要跟着的。福晋若不嫌弃，就容我两三月的时间，等我回来了，您再领我逛北京城。”
　　“只怕到那时，好时辰就过去了。”玉竹的神色黯下来。
　　“那也不妨事，错过了春天，北京的夏秋冬三季也很好啊。况且，明年的春天不也一样嘛！”琬珩陪笑道。
　　“对了，你见过芦花吗？”玉竹示意她坐下。
　　琬珩纳闷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是不是玉竹确实知道卫家三口曾见过芦花呢？于是便硬着头皮，回道：“见过。”
　　“噢？真的吗？和书里写的一样吗？”玉竹又追问。
　　还好中学时背的课文，没有全还给老师，琬珩绞尽脑汁，方道：“书里是如何写的，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看见鹅毛般的苇絮飘飘扬扬地落下，江边像下了场大雪似的，芦花是白的，芦苇叶半黄半绿，配在一起特别好看。”
　　玉竹再次握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芦花层层叠叠地，原在一起挨着，可微风吹过，便各散东西了。怎料到，风再一吹来，它们又能再聚到一处。可是琬珩啊，这聚散之后的芦花，却早已不是当时的芦花了。”

　　卫家三口北上已有多月，这天，玉竹进了书房：“大喜了，刚才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张妹妹这回确实是喜脉。”
　　胤禩听罢，自书中抬起头来，道：“知道了。”便又低头继续看书。
　　玉竹见他语气淡淡的，不禁绕到他身旁，低声说：“八哥哥，咱们府里人丁一直不旺，这又是藜薇的头一胎，你总要多去照拂些。”
　　“我知道。”胤禩冲她点点头，又道：“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了，看来还要再辛苦你些日子。”
　　“都是一家人，怎么突然说这么多客气话！留人的能耐，我没有。这照顾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玉竹越说声音越小。
　　胤禩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她的背：“别傻了，别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玉竹眼里亮盈盈的，忙背过身去拿手绢擦了，才道：“好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只要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你、你歇着吧，我去看看给藜薇的参汤炖好了没有。”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玉儿。”胤禩叫住她：“宜妃娘娘说这几天总记挂着你。”
　　玉竹迟疑了一下，才“嗯”了一声，便离开了书房。

　　玉竹出了宜妃娘娘的寝宫，在拐弯处听见有人叫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他。她深提一口气，回头瞧见胤禟正站在阴影处，看他瑟瑟的样子，玉竹心里早就预备好的寒暄还未曾出口，却先失声道：“怎么不捡个暖和的地方站着？”
　　知道玉竹去了额娘那里，胤禟也随即进了宫，心想着好久没见面了，能遇到哪怕只说句话，也是好的。可又怕额娘知道他俩仍单独见面，只得在寝宫的转角那里等着。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刚才看见她出来，正要紧走几步追上去，不料脚却麻了。
　　看见他咧着嘴，歪着身子蹲下去，玉竹赶紧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急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胤禟撇撇嘴，佯装不满：“还不是等你等的，怎么有那么多可聊的？害我在这里挨冻不说，连腿都站木了。”
　　知道他没有大碍，玉竹心里松了口气，又不免责怪道：“既然你早来了，干嘛不进去？这要是真受了凉，可怎么得了？”
　　玉竹又说了他几句，胤禟也不反驳，任由着她叨唠。玉竹朝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丫鬟侍从跟在他身边，又问道：“伺候你的人呢？”
　　“在神武门外候着呢。”胤禟微一扬头，示意了一下宫外的方向。看玉竹又要数落他，胤禟陪笑道：“你还说我，你不是也没带人在身边吗？”
　　刚才玉竹陪宜妃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哪里是姑姑非要见她，分明是胤禟借了宜妃之口。玉竹想，既然他这么拐弯抹角的安排，想来是为了避嫌。在宫里遇不见最好，可万一遇到了，总要说句话。如果被人看到，又传到那些好事者的耳朵里，这个嫌岂不是白避了？于是，她索性让跟来的人都等在了宫门外，连陪嫁过来的丹儿也不例外。玉竹心里想着这些理由，可被他一句话问出来，却只得道：“你最近很忙吗？姑姑说你好久没去她那里了。”
　　胤禟眉头皱了皱，埋怨道：“这个老五！我说我忙，让他常进宫给额娘请安，谁料想，他居然犯懒！”
　　“难道就你有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人家五哥就是个闲人不成？再说了，姑姑最疼的就是你，你去一趟比五哥去十趟还管用呢！”
　　她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胤禟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他一个箭步跨到玉竹面前，握住她的肩，眉间拧成个“川”字：“你不要再理这些闲事了。”
　　玉竹仰面看着他，胤禟的语气里带着恳求与心疼，只是，她又能回应他什么呢，只得强迫自己笑了起来：“嫌我啰嗦啦？我不说就是了，自有九嫂去管你。”
　　胤禟轻声叹气，又问道：“就快出宫了，我问你，张氏可是怀了身孕？”见玉竹点头，他接着说：“八哥没吩咐给她喝那汤药吗？”
　　“他吩咐了，不过…”玉竹停了一下，又道：“不过，都被我换成保胎药了。”
　　胤禟不说话，只看着她，玉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主意还不是你出的！谁不知道他需要孩子，更需要儿子，你怎么会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来！”
　　“我阴损？我还不是为了…”胤禟大声的反问，玉竹以为他还要再辩解些什么，只是胤禟却苦涩的笑了笑，叹了口气，只道：“刚才忘了给额娘请安，这会儿得赶紧去补上。我就不远送八嫂了。”
　　看着他转身往回走，玉竹知道她刚才说错了话，其实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本想着依胤禟的性格，和她吵几句嘴，也就过去了，不料这次，他的反映居然如此反常。通往内宫的甬道上，他渐行渐远，日暮时分，夕阳把人影拉得很长，仿佛更多了一丝沉重与寂然。玉竹也顾不得那么多，脱口喊他：“胤禟！”她舍不得让他就这么走了。
　　胤禟听见她唤他的名字，脚下不但没有停步，还反而越走越快。知道玉竹心里的不忍，就已经足够了，他怕他一旦停下来，他们两个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要她好好的，他希望她一生平安，他尽他最大的努力来确保她能够开心的生活。
　　“胤禟！”
　　他还是没有回头应她，便径直往宜妃的寝宫走去，他的拳头却始终攥的死死地，一刻也未曾松开。

作者有话说

　　愿为东南风，长逝入君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