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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静待曦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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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月华突然整个人沉寂了下去,脸色是浓厚脂粉也改不了的灰白。
她这一生最在意的最想要的,在这一日,全都灰飞烟灭。她的一切梦想,她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刹那全都颠覆崩塌,化作一地漠漠的尘埃。
你的剑呢——他用那么无情的一句话结束了她的所有妄念,从此往后,只能是敌人。这句话,是寻衅,是不屑,是敌对,是他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所料之中。
她的毁灭,是他在造就。
“湛卢……不是在你那里么?”许久,她合上双眸,缓缓开口。
展昭静静注视着她,这个女子在这时终于完全褪去了全部的矫揉,不带一丝做作,却又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剑,竟是刺不下去。
他手中的剑不是巨阙,而是湛卢。涂满了姽婳之毒的湛卢。只要轻轻刺下去,眼前的这个女人就会在痛苦中辗转,直至死去。
这是他们计划好的结局。
可是,他终究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刺了下去,他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不再是白玉堂深爱的那一个展昭?温文正直仁善这些赞誉他都可以抛弃,然而,他却不能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下这样的狠手。
就像他知道白玉堂从来就没有因为那一剑怨恨姽婳,因为白玉堂也一样,对他如此执着。
展昭微苦笑了笑,开封府的展护卫,难道不应该是辑凶法办的么?
他缓缓收剑,取下腰间悬挂的酒壶,将其中的液体对着剑身浇下。漆黑的颜色被洗刷消无,露出银白的湛卢剑身。
以他对姽婳的理解,事到如今,她应当是不会再反抗了。只是他终究忘记了,她不仅仅是丁月华,——她是粉面罗刹姽婳,自由杀手界最出色的杀手之一。
就算死,也一定要是同归于尽。这是杀手的决绝。
最后的暴起一击选择的目标是赵祯,倒不是还对襄阳王抱有希望,只是在她附近,唯一不会武功而又值得她杀的人,就是他。
赵祯身边只带了一个太监,明月的刀还未出鞘,展昭手中拿着的是不惯用的湛卢,应当没有人可以阻挡她的才对。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当她向赵祯扑了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皆无惊惶。
血溅龙袍。
不是赵祯的血。一蓬银针深深没入了丁月华的体内,没有毒性,却无一遗漏。
丁月华看见那“太监”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她在怔忡间渐渐失去了意识,身体软了下来,颓然倒在了地上。
都说人死前最后会看到所爱之人的映像,可为什么,她眼前只有一片空茫?
姽婳事毕,丁家兄弟被押了下去,不日即将问斩。
这场婚礼于是不了了之。
待众人皆退去之后,展昭静静看了月影许久,淡淡开口。
“玉堂呢?”
月影沉默了,看来前一日晚上草草敷衍的借口被他识破了啊……是啊,开封府的公孙先生便是不世出的神医,天下除了苍雪医仙,又有几人能够敌得过公孙策的医术?
可是,以他们当时的伤重程度,纵是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如何?还能撑到开封让公孙策医治么?
月影是白家暗卫中最冷静的一个,所以才能将隐匿之术修习得那样好。所以莫若卿才会选择了她,来向其他人诉说真相。
其实只是很简练的几句话,——那个人向来慎言,若是说了,便是一字千钧。
“爆炸的前些时候,大约是一炷香吧,大总管把长歌给了我,告诉我捏碎刀鞘就可以拿出盟书和名册。
“他说让我和血影一起去找展大人,一定要在五月初四过去之前。
“……整个襄阳王府都炸了,大总管让我告诉圣上,不必赌了,若是赌了,说不定……就输了。”
闻言留下来的赵祯蓦地睁大了眼睛,惊愕、不敢、痛楚……在眸中快速变幻着,最终竟沉寂成了死灰一般的静默。
展昭浑身颤抖着,死死盯着月影,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明月捂住脸低声抽泣,透明的泪水自纤长指间滑过,闪烁着晶莹的光。
月影闭上眼睛,竟是不忍再看。
“明月姑娘,大总管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愿意,他的承诺不变。如果他未死,他就一定会回来。”
明月咬紧下唇,戴着杀手界主的信物尾戒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腰间,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坚毅而不可动摇。
“展昭。”月影微颤着声音道,“他说,他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白玉堂。”
“……只要他活着。”
喜庆的大红礼堂在这时已变作了凄惨与哀恸,就像是冥府奈何,一片片鲜血凝成了花,绽放在唇际、胸口……心间。
向来冷静的月影此刻却产生了不忍,似乎是想起了那个夜里,那个泪流满面的自己。
他们其实还活着吧……那两个人那么强,又怎么会就这样向死亡妥协了呢?
他们一定还活着的。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着,或许甚至已经喃喃出声,直到连她自己都已坚信不疑。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他们才能够,毫不动摇地等待下去。
等待着一个原原本本的莫若卿,或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白玉堂。
可是,她要怎么向他们描述,描述那一场如堕修罗的屠戮,那一次永无止境的突围,还有,那最终在她身后响起的爆炸声响,——漫天流离的花火,燃烧着她身后的整个世界。
莫若卿不想放下白玉堂。在那一刻,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执念,哪怕死,也要在一起的决心。
可是她亦听到那人染了火光灼灼的言语,带着前所未有的凄切与痛苦。
——如果可以,同生,不共死。
同生,不共死。
因为我明白,哪怕是耗尽一切,我也会让你活下去。别忘记,奈何此岸,还有人在等你。那个看着你死去或是与你同渡忘川的人,不应是我。
……而我,却可以孤独地走下去。
永不回头。
襄阳王欲反,白玉堂和莫若卿潜入王府寻找证据,卒于襄阳王府。
金华白家门下为主报仇炸毁王府,襄阳王府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当今圣上念莫白二人功高,不予追究。
这,就是流传于世的结局。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还在等待着他所想念的那一个人,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归来。
展昭望着窗外日渐炎热的天,莫名地失了神。
想象着很久以前,有一个锦衣华服的贼踏月而来,偷走了他的心。
他会回来的。
他是那么执着地相信着。
——他也许只是迷路了而已,总会找到回到他身边的路的。
一定。
因为有一个从不妄言的人向他承诺过,会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白玉堂。
因为他曾答应过他,不会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总有一天,他会看到那如晨光明媚的笑容再一次展露在他面前,照亮他心底的永夜。
那时,便是曦临天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