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上》羽如云

5、夜市

　　夜市上的小公子这回子正玩得如鱼得水，不亦乐乎。他一路看着希奇，见到男子，就叫哥哥，见到女人，就叫姐姐，也不管人年纪有多大，最多在这两个称呼前加个小字。他粉色的嘴唇就象涂了蜜一样，叫谁谁喜欢，说什么人就爱听什么，这回子又拿了一手不要钱的东西。

　　他走到一个水粉摊前，就止了步，前面，是个发长腰细的姑娘，正在仔细挑着胭脂，并没有注意后面有人。小公子仰头瞄了瞄她的发顶，就开口说了话，“姐姐肤若凝脂，色如春晓，生来就是丽质，涂了这些水粉，白白糟踏了姐姐天然的颜色。”

　　那姑娘回头看过来。

　　这话要是出自陌生成年男子的口，未免听着轻狂，偏偏回头看到个垂髫少年郎，他说话的神色认真，天真，情真，叫人听着就觉得这是出于真心的赞美，并没有不良的企图，那姑娘红着脸笑，心里想，这小公子，才是色如春晓。

　　小公子却话语一转，“姐姐，你发上的簪子好希奇，给我看看好不好？”

　　哪有不好的道理。

　　发簪斜攒在厚重的发间，一拉下来，挽在头顶的一缕青丝披泻下来，遮住姑娘一侧的脸。

　　小公子簪子接在手里，却只当不知道，手一握，只管抬头看着那姑娘，说，“姐姐，我今日才知道天仙两字是何处来的。”

　　那姑娘的脸色愈发地红润，真是连胭脂也不用了。

　　“哦呦，哪里来的这样标致的小公子，嘴巴这么甜，快叫姐姐查一查，到底涂的是什么蜜。”旁边，突然传出一把甜腻的女声，一个穿着粉红衣衫的女子不知何时走过来，生生地插在小公子和叶同的中间，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小公子的脸。

　　小公子一侧头，轻巧地避过了几乎刮到脸上那几根涂满丹红的指甲，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姐姐，要摸，也不能这样随便摸，总要先说好价钱。”

　　他这话一说，几个看热闹的先是愣了一愣，后是笑倒一片。

　　那红衣姑娘掩着嘴咯咯地乱笑了一阵，才说，“姐姐要摸你一下，还要出价钱吗？你说，要多少，姐姐给你。”

　　小公子并没有笑，脸色严肃地说，“摸一下脸，十两银。”

　　众人又是一愣，接着一阵哄笑。

　　那红衣姑娘笑过了，才说，“小公子人小口大，如何要这么贵？”

　　小公子依然没有笑，非常认真地解释，“除了我娘，我爹，侍候我穿衣的小孙子，从来没有外人碰过我，这是第一次叫个不认识的人摸一下，怎么能三钱不值两钱随便给了，就算不看我身份矜贵，这第一次，也矜贵，自然值这个价。你付不起这个价，就换个出得起这个价的主，我又不急着要人摸。”

　　看热闹的人是笑疯了，特别是那些知道红衣姑娘身份的人。

　　跟着那姑娘来的，是一个年轻后生，他一边笑，一边对那姑娘说，“红菇今日算是遇到对手了。回去说给妈妈听，看你以后接客还怎么拿大牌。”

　　红菇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到他腰带上，把那块羊脂一样的佩玉解下来，递到小公子手里，说，“给你，这可不止十两。”

　　小公子拿了佩玉，看也不看，说，“这又不是你的银子，给了我，也没用。”

　　红菇出门，自然有付钱的主跟着，身上何时会带着自己的银子？不过这也难不倒她，银子没有，佩饰怎么会没有？她把手腕上一只金镯子解下来，递到他手里，“小冤家，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笑闹之声不断地把人招来，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插进来，把叶同越挤越远，他在人圈外面，里面的热闹一分也看不到。他被人推累了，干脆找了离人远的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哀怨，自己长得眉清目秀，不跟着小公子，总会有人注意自己，一旦跟着小公子，每次总是冷落到被人屁股对着的下场，这真是何苦？

　　他支着头，等了良久，快要睡着了，才听到小公子的声音，“天晚了，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娘生气起来，要给我吃板子。”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小公子已经从人群里挤出来，用衣服下摆兜了一包东西。远远就看到他脸上一块块的红斑，叶同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人掐了，走近些，才看到是口红的颜色。他一边走，一边还说，“你们不要跟着我，叫我娘看到了，又要骂我不懂事了。”

　　两人走离了夜市，身后的人声才静。小公子把兜着的东西都交给叶同，自己一身轻松地走。走回到后门胡同，叶同却犯了愁，“暨公子，抱着这么多东西，叫我怎么翻这个墙？”

　　小公子斜了他一眼，用力一扯，把叶同衣服下摆从腰起都给撕了下来，然后把他得来的东西都放在这块衣摆上，兜起来，交给叶同说，“我上去，你递给我，你再上来，这么容易的事都要我教，你真是愚不可耐。”

　　两人刚翻回院里，就听人喝问道，“什么人？”

　　叶同心里一凉，完了，这叫人看到两人深夜在院子里鬼鬼祟祟带着一布兜的金银细碎，不把他们当贼，还能当什么？

　　小公子却不慌不忙，说，“哥哥，是我。”

　　巡夜的人走过来，灯笼的火光不大，夜光里，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后面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即便看不真切，也知道从未见过面，听他叫得这么亲热，心里犯疑，半夜三更，这是哪里冒来的弟弟？

　　小公子见他走近，才说，“这位哥哥，我是谢舅舅的外侄子，今日才来府上，想来哥哥还没有见过我。我换了床，睡不安稳，所以出来走走。”

　　巡夜心想，倒是听说今日谢大人有亲戚来，心里疑惑去了一半，“原来是小公子，你身后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小公子不介意，我要查一查。”巡夜的人细心，自然不能让人一言两语就给骗了。

　　叶同心里一慌，小公子却很镇静，“小桶子抱的是我娘给我镇惊的宝贝，晚上出来，一定要带着的。哥哥，我们才来，对府上不熟，出来走走就走迷了路，正不知该怎么办，能不能先请哥哥带我们回怡香院？我出来走不回去，小孙子等急了，不懂事惊扰了谢舅舅就不好了。”

　　那巡夜的被他这么一说，暂时就放弃追究包裹的事情，心想，这要是小贼，送到怡香院，自然就会穿邦，如果真是小公子，那么包裹里自然就是他娘给他东西，自己一定要看，实在也不妥当。他这么一想，就把灯笼往侧边一提，照着路说，“小公子跟我这边走。”

　　小公子一边跟着，一边说，“哥哥这么晚还要巡夜，真是辛苦，谢舅舅的府上晚上不安全吗？”

　　那巡夜的听他体恤自己，心里又生一步亲近，说，“小公子，谢大人府上哪有不安全的道理，巡夜这件事，这是谢大人体恤下人，找个借口，给小子一口饭吃吃，总不能一样都不干白养着的道理。这夜里人静，出来散散步，对身体也好，哪有辛苦的道理？”

　　小公子认真地听着，听完了点点头，说，“哦，我懂了。”

　　两人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叶同在后面跟着，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怡香院。那巡夜的才回头要说话，小公子就雀跃地一拍手，说，“就是这里了，终于回来了，今晚上真是多谢哥哥了。”他说完，就对里面叫着，“小孙子，我们回来了。”说完，带着叶同就往里面走。

　　他才说完，里面就有个生脆的童声应道，“暨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可把我急死了，你再不回来，小顺子只能去找谢大人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