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百岁》林之书

21、第十九章 生命通告

　　“泽田，泽田纲吉？”
　　感受到持续推摇着自己的力道，泽田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触到金澄的光辉觉得有些刺眼。
　　都黄昏了啊。
　　轻快地少年音说：“泽田你怎么睡在这里？很容易着凉的。”
　　泽田眼神木然地看着叫醒他的山本，熬个夜再少吃两顿饭就能晕倒……低血糖？
　　伴随意识清醒过来的是腹部巨大的空虚和痛苦之感，泽田捂住胃部，含糊地挤出一个字：“饿……”
　　山本怔了怔，随后爽朗地大笑出声，利落放下书包，抽出自己的午餐：“这是我的午餐，还没动过，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便当被递到眼前，附送校园偶像山本少年招牌的阳光灿烂笑容。
　　“我有带便当，就在教室里……”总共加起来没说过几句话，他和山本的关系应该还没好到这个地步。
　　山本在他旁边坐下，貌似无意地直戳重心：“泽田你还站得起来吗？不用客气。”
　　站起来还是没问题，大概是没什么力气走到教学楼，泽田揉揉太阳穴，咽下谢绝之语，接过便当放在膝盖上，双手合十道了声，“我开动了。”
　　打开盖子，泽田微微吃了一惊，整盒便当都是各种各样的寿司，怪不得山本立刻拿给他，这东西方便食用也不需要加热。
　　泽田慢慢拿起一个寿司，放进嘴里。
　　“饿”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痛”，又还没强烈到让人难以忍受只想免除痛苦的时候，其实一点食欲都没有，再者，空腹不宜进食过猛。
　　以泽田这个虚弱与霉运相结合的体质，不提之后会不会肚子疼，现在吃太猛，搞不好一下就把自己噎到进医院。
　　随着几口食物入腹，胃里填充了些东西后，纯粹的饥饿感又呈几倍的来势汹涌扑上，泽田忍不住加快了进食的频率，味蕾对于食物的感触也重新回到脑子里，从昨天晚饭后到现在，除了两杯咖啡泽田没吃过别的东西，一口气把便当吃得干干净净，泽田长出一口气：“好吃！”
　　山本哈哈笑起来：“我替爸爸谢谢你的赞美啦。”
　　泽田意外：“这是山本的父亲做的？”男性做家务，在日本挺少见。
　　“我家是开寿司店的，我爸爸是很厉害的主厨唷。”
　　这么说泽田就知道了，并盛只有一家寿司屋：“原来是你家开的啊。”他合上便当的盖子：“谢谢款待，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
　　山本一伸手，轻松地把盒子从泽田手里拿回来，塞进书包：“不用，反正我吃完也要自己洗。”
　　泽田想想就放弃了，决定改天做点心回礼，问道：“那为什么不吃午饭？”
　　山本顿了顿，笑意从脸上淡去：“其实，我今天主动留下来做值日，就是因为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最近遇到了一点困难。”
　　没料到一句提问引出山本的倾诉，泽田顿时意识到这太交浅言深，但既然话题是他先挑起来，没道理由他喊停。
　　山本双手交叠搭在书包上，皱着眉望向虚无的一点：“最近不管怎么练习，都无法提高击球率，而且防守也老是出错，再这样下去，恐怕是我打棒球以来，第一次从首发球员中落选吧。”他无限失落地说，“泽田……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问我？”
　　不可否认的，泽田对山本武生出一点微妙的仇富心理，如果健康的代价就是好用的脑子也罢，但见到这种堪称天之骄子的人，问自己遇到人生中第一次挫折该怎么办，他实在有种暴殄天物想往他脑袋上来一拳的冲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泽田顿时吃了一惊，他竟然也会有暴力倾向……是里包恩还是狱寺把他这一面给开发出来的啊？
　　山本认真地问：“泽田是为了学习才会忘记吃午饭的吧？”
　　泽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还散落在身边的教科书，点点头。
　　山本蓦然笑起来：“该怎么说呢，泽田一直给人目标明确的感觉，好像从来都没有陷入迷茫过，似乎挺可靠的所以……给点意见吧？”
　　泽田微微挑眉，夸奖谁不喜欢，他只是没想到会有人从这个方面夸他。
　　与其说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如说他清楚自己不想做什么，要说明确的目标，他还真没有。
　　但是做事情的方法都是共通的，泽田捡起书本，拍掉沾上的尘土和草屑：“要问我的话，就只有不断努力一个答案。”
　　虽然努力可能也不会成功，但不努力就什么都不会有。
　　“说的也是，其实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山本自来熟地一把搂过泽田的肩膀，“泽田跟我想到一起了。”紧接着他就放开手，干劲十足地站起来，“好，今天就留下来好好练习吧！”
　　“……那么我回去了。”对他雷厉风行的举动哑然了一下，泽田拎着书包站起来，“谢谢，山本，加油吧。”
　　“我谢谢你才是。”山本对他笑得十分明朗灿烂。
　　泽田并不觉得自己帮到了山本，虽然他说的话是肺腑之言，但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空泛得很，山本不是得到建议才找到接下去的路，而是得到附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虽然我没资格说……要注意身体。”泽田原本想说别忘了吃晚饭，却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把最后一句话改了口。
　　山本怔了怔，露出更大的笑容：“谢谢你，明天见！”
　　泽田点头：“明天见。”

　　一直到家，泽田都有种阴云压在心头的感觉，但是明明一切正常……除了自己在学校昏倒一次。
　　泽田很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他是因为发现自己仍旧那么不争气，还是因为山本赤裸裸地自己面前炫耀而心情不快。
　　奈奈拿到原封未动的便当，担忧地问：“纲君，我特地请里包恩给你送去，怎么还是没吃呢？没有胃口吗？晚餐要不要吃点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可以现在去买材料哦？”
　　泽田回过神，笑着摇头：“今天学校的同学请我吃寿司了，他家是开寿司屋的，下次妈妈跟我一起去他家店里吧，我用零花钱请妈妈吃饭，好不好？”
　　奈奈很轻易被引开注意力，抛开那点担忧，笑眯眯地摸摸儿子的头发：“好啊，纲吉很像大人呢。”
　　泽田纲吉时常会有这种矛盾，又想显得成熟稳重，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支撑起门户，又想显得乖巧可爱，作为小孩子被妈妈疼爱宠溺。
　　“别在你自己的世界里矛盾了。”里包恩站在桌子上，踹了泽田后腰一脚，“先老实做好现在要做的事吧。”
　　泽田带着笑容目送奈奈回到厨房，才一下卸去伪装，龇牙咧嘴地扶着腰坐下，无论多少次他都没法理解，以里包恩那小小的婴儿肢体，在没有蓄力动作的情况下，到底是怎么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道。
　　勉勉强强地揉着腰，泽田说：“我有好好学习，连老师你给我的《黑手党大百科》都有认真在看。”
　　里包恩哼了一声：“当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可不止于此。”
　　泽田当然知道，但里包恩没告诉他应该去做什么，他就什么也不想为这个目标去做。
　　“总之，先这样吧。”里包恩压低了点帽檐，“反正就算我不推着你，你也会自己做到。”
　　这句话让泽田产生深深的不安。

　　这种不安到没有影响到泽田的睡眠，应该说里包恩来了后，泽田就习惯这种不安定的感觉了。
　　充足地睡了一觉，泽田恢复神清气爽，早早来到学校，上课之前，栗原猛地冲进教室：“不好啦！山本他想要从楼顶跳下去！”
　　同学们的反应惊人地一致：“你说我们班那个山本？”“只有他不可能干这种事！”“有些事可不能乱开玩笑！”
　　谁都不相信，谁都知道他是个多开朗大方的男生。
　　泽田却慢慢抬起头，突然觉得昨日的不安在此刻兑现。
　　栗原惶急地说：“昨天他一个人留下练习棒球，好像把手臂弄骨折了。”
　　虽然这基本上构不成一般人想自杀的理由，但至少有一个理由，已经证明不是开玩笑，全班哗然，一窝蜂往楼顶跑去。
　　泽田也站了起来，却只是平静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自杀……这个词还真是久违，曾经他见到过不少自杀的人，各式各样的自杀手法，许许多多的自杀原因，对其中某些他曾很愤慨，有人想活而不能的时候有人在轻掷生命，对其中某些他曾很悲凉，那些不堪病痛或者给家人的负担而自我了断的人仿佛就是他的某种未来，后来他都能漠然视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早就说过，生命很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谁就死了。
　　泽田没注意到，跑在最后的京子想回头叫他，正好看到这个笑，不由一怔。
　　刚出教室的门，里包恩的声音响起：“你不打算理会吗？”
　　泽田没有去找里包恩的所在，平静地说：“我正在去屋顶。”
　　里包恩跳到他肩上，说：“照你这个速度，到屋顶他就已经跳了。”
　　泽田目不斜视地说：“如果他自杀的心情很坚决，没等被同学发现，他就该已经默默跳了，既然栗原跑回来通知大家的功夫他还没跳，估计他还没那么想死。”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只要他没被去劝说的同学刺激到。”
　　里包恩说：“你很了解嘛。”
　　泽田说：“错了，我一点也不了解想死的人是什么心态，”他踩上通往楼顶的台阶，“因为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想去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