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石楠盛开的荒原》不圆的珍珠

1、欧石楠盛开的荒原

　　如往年一样，约克郡的冬天始终笼罩在严寒与狂风中。本地人在晴天里看见一星半点暴风雪的预兆都决计不肯出门，唯有那些倒霉的旅行者会在风雪大作时闯入荒原，最终在严冬的怀抱里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

　　透过庄园那深陷在石墙中的狭小窗户，马房小弟大声说：“老爷，有人在野地里！我叫上约瑟夫一起去帮帮他们吧！”

　　“什么？！”庄园的老爷把手杖敲得梆梆响，他夺过马房小弟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啊，又是一伙有钱的傻瓜！看马车前头那风灯，在这种天气里还能亮着。杰克！我不准你去管他们！”

　　“可是，老爷……”

　　“我说了不准去管！听见没有！”

　　“是的，老爷。”

　　“很好，小子。没有那些大半夜在荒野里闲逛的傻瓜，明年的欧石楠怎么会开花呢？”

　　荒原上的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不再前进。

　　车内戴着眼罩的独眼少年非常不满。“塞巴斯蒂安，怎么了？”

　　“雪太厚，少爷，看不到前进的路，马跌伤了。”

　　少年从车窗里探出头，狂风险些吹走他的帽子。周围一片漆黑，连驾车的塞巴斯蒂安都看不清。“还能前进吗？”

　　“如果您命令的话，是可以的，少爷。但考虑到您的身体健康，我想还是应该另做打算。”

　　“哼，这种恶劣的天气，这种荒凉的地方，恐怕只能打算被冻死吧。”

　　“不，少爷。”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始终平静。“碰巧离此地不远有一座欧石楠庄园，我们可以去借宿。”

　　“欧石楠庄园？”

　　“是的，少爷。来吧。”塞巴斯蒂安已经跳下驾驶座位，打开车门。那位小小的少爷犹豫片刻，让管家把自己抱出去。

　　“你怎么知道庄园的名字？我们是第一次来吧？”

　　“因为我多年前路过这里。”

　　“路过？”

　　“路过。”管家微笑着轻声回答。

　　庄园大门紧闭着。门上镶嵌着黄铜纹章，是一支欧石楠生长在岩石下，铭文为“坚韧”。门环也是欧石楠枝子形状。所有这些都覆盖着厚厚的油腻和锈迹，大门上还有劈砍的痕迹。

　　塞巴斯蒂安放下少爷上前敲门。良久，门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长的女性声音呵斥：“约瑟夫，把狗关好！”随后一个头发灰白的大个子女仆开了门，示意屋外的主仆二人可以进去了。

　　大厅很宽，但没有任何装饰或者摆设。中间摆着一张原木打的长条桌，低矮的天花板被火熏得乌黑。周围横七竖八的椅子上坐着三四个人。但是客人们还来不及看得更清楚，四条巨大的猎狗就从客厅角落里扑向两个陌生人。

　　“滚回去！”年长的女仆抓起身边的水桶给猎狗狠狠地洗了个开水澡。“约瑟夫，我跟你说了要把狗关好！利弗森先生可不希望这客厅里出人命！这位是欧石楠庄园的主人利弗森老爷，你们两位坐下暖和暖和吧，不用怕那窝畜牲。”

　　坐在桌边洗牌的利弗森站起来。“奈莉，你太爱操心了。我看这两位客人丝毫不会害怕我们的小宠物呢。敝人利弗森，在这个暴风雪的夜里招待二位并非出于自愿。”

　　“打搅阁下也并非我们的本意。”塞巴斯蒂安丝毫不介意他这番无礼之辞，只是平静地打量这个脸膛微黑举止粗鲁的人。“这位是我的主人夏尔.凡多海姆先生，敝人是凡多海姆的管家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希望能借贵府避过今夜的风雪。”

　　利弗森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瘦小个子的夏尔少爷，转身挥手说：“女仆长奈莉，你们见过了。养狗的那个是约瑟夫，不管多凶狠的狗到他手里都听话得跟小羊一样，所以你们在这儿留宿的话最好不要随意走动。还有那个，最没规矩的女仆。艾米！去泡茶！”

　　客厅最远处阴影里一个女孩站起来拿起茶叶罐摔在奈莉面前，然后径自坐下。她年龄和夏尔相仿，棕色的头发、苍白的脸和手无不细巧，很难相信她是仆人。

　　“艾米！我是叫你去泡茶！”

　　艾米抬起头冷冷地说：“我叫艾梅尔德，你这个无赖杀人犯休想命令我！”她话音刚落，利弗森就狠狠抽了她一巴掌，但是艾米似乎全然不介意，转身大步离开。

　　“真是位个性鲜明的小姐呢。”夏尔的深蓝色眼睛里透出嘲笑的意思。

　　“仆人只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就可以了！”利弗森似乎没怎么生气，但他这个人大概始终处于暴躁的情绪中。

　　很快茶泡好了，客人和主人在冷淡沉默的气氛中喝完茶。利弗森大声说：“奈莉！收拾两个房间！这帮贵族规矩多着呢——乡下的生活就是早睡早起，请你们适应。”

　　夏尔说句“多谢招待。”随即离开燥热充满狗毛气味的客厅。

　　“这是夏尔少爷的房间。塞巴斯蒂安先生的房间在走廊那头。”奈莉举着烛台，三支蜡烛的光芒十分昏暗，只能看见没铺地毯的走廊和光秃秃的墙壁渐渐延伸到黑暗的最深处。

　　所谓客房不过是长久闲置的空屋，其中堆放着各种杂物。

　　“那么，晚安了，少爷。”

　　夏尔从羽毛被子里“唔”了一声。

　　“少爷如果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不适，请随时叫我。”

　　“噜嗦。”

　　塞巴斯蒂安离开房间，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所谓完美的管家，就是哪怕在暴风雪的夜里也不会忘记主人喜欢的睡衣和枕头。

　　夏尔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默数树枝敲玻璃窗的声音。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好讨厌的声音。屋里有灰尘和发霉的味道。奈莉把被炉烧得太热了……夏尔燥热不安地坐起来想叫塞巴斯蒂安。但是……屋里什么时候点了灯？还升了炉子？难怪这么热。

　　“你是哈里斯的客人吗？”一个小姑娘突然问。

　　“啊……是的。”夏尔猜想哈里斯大概是利弗森先生的名字。“你是谁？”

　　“我叫艾梅尔德。”

　　“艾梅尔德？”夏尔隐约记起客厅里那个傲慢的姑娘。好像是她——不，眼睛的颜色不一样。

　　“嗯，爸爸说我的眼睛好像绿宝石，所以叫艾梅尔德。你也可以叫我艾米。你的名字呢？”

　　“艾米……”夏尔再次想起客厅里的姑娘。“我叫夏尔，夏尔·凡多海姆。”

　　“夏尔，我们到楼下客厅去吧！我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答应给我带一条鞭子，知道吗，家里每一匹马都听我指挥哦。走吧。”

　　“我……”夏尔想说“我先更衣”，但是艾梅尔德拉起他就往楼下跑。

　　对了，这是梦啊。夏尔看见自己穿着日常的衣服突然明白过来。不知道在梦里呼唤塞巴斯蒂安他会不会出现呢？“有意思……”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们顺着楼梯跑下去。客厅里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身穿猎装的青年正狠狠抽打仆役打扮的少年。客厅还是欧石楠庄园的客厅，但是四壁的窗户宽大，桌椅摆设也是从伦敦运来的高级货，看起来明亮雅致。地上丢着刚猎到的山鹜，血染脏了地毯。

　　少年一动不动地忍耐着。艾梅尔德却忍不住哭叫起来：“哈里斯！你不能这样对待利弗森！他也是你的弟弟！哈里斯你这个疯子！”

　　夏尔身边的艾梅尔德俨然已经是少女的模样。她跑过去挡在哈里斯和利弗森之间。

　　“你才是疯子，我的小妹妹，”哈里斯笑着。“这个乞丐什么时候成了我弟弟？他不过是父亲从利物浦捡来的一块垃圾！听听他的名字！利、弗、森，信口胡说的谐音，没名字也没姓氏。这种人不可能是我的兄弟。当然，更不会是你的兄弟。”

　　哈里斯说完抓住妹妹的胳膊想把她拉开。这时奈莉出现在门口说：“米卡利斯先生来了。”

　　米卡利斯？！夏尔大为吃惊，但屋里的人都不理他。艾梅尔德拉起利弗森跑掉，奈莉迅速收拾了客厅，哈里斯满脸得意的笑容在屋里踱步。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夏尔突然莫名紧张起来。必然是塞巴斯蒂安——他也许用了别的名字。果然是做梦才会出现的荒诞场景，塞巴斯蒂安竟会在他面前作为毫不相干的人出现。那个塞巴斯蒂安、那个永远陪着他的管家、那个要拿走他灵魂的恶魔，在夏尔的有生之年，居然会和他毫无关系。真是好笑，但又叫人感到失落。夏尔索性在楼梯上坐下，等着那位米卡利斯先生出现。

　　“啊！米卡利斯，再见到你真高兴！”

　　“哈里斯，你精神很好嘛。”

　　“一路顺利吗？”

　　“很顺利，只是遇到了一点风暴……”

　　相貌没有改变，夏尔打量着他。只是没有穿着管家服装，黑色旅行外套、单片夹鼻眼镜、银表链、金头手杖和皮箱这些行头凑在一起，很像从新大陆回来的阔佬。“嘁，真能装。”夏尔想走掉。

　　塞巴斯蒂安看着他，颇有深意地笑了。

　　是叫我暂时别走吗？夏尔又耐心地坐下。

　　“楼梯上有什么吗？”哈里斯问。

　　“没有，是我看错了。”

　　这次塞巴斯蒂安确实扮演着新大陆富商的角色，他和哈里斯谈论棉花、甘蔗和可可的收成，以及大西洋沿岸的人工和天气。夏尔很快发现哈里斯是个草包，他给新大陆的种植园投了大笔资金，却连新大陆的报纸都不看，甚至分不清新奥尔良和路易斯安那。

　　他们说了很久。塞巴斯蒂安终于提出想借一匹马出去转转。

　　“你随意去挑就是了，米卡利斯。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啊，少爷。”离开客厅后，塞巴斯蒂安以平常的口吻问候夏尔。

　　“我也没想到。”夏尔不大高兴。“你在这儿干什么？”

　　“正如我今晚早些时候告诉您的那样，只是路过。”

　　“什么路过！”夏尔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

　　“这个时候我正在寻找有趣的灵魂，不过像那种乏味的灵魂，说路过也是浪费时间呢。可是您却要再过三十三年才会召唤我哪，少爷。”

　　“对你这样的恶魔来说，无聊一定是生活的大敌。”夏尔嘲笑道。

　　“正是如此，少爷。”

　　“那现在就送我……”他刚说到一半，马房里传来怒骂的声音——“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我会比他更加富有！我要把他钉在庄园的大门上，让他的血浸在门里，一百年也洗不掉！”

　　“利弗森！！”女孩的声音尖叫。

　　塞巴斯蒂安听到这番话低声笑起来，恶魔的笑。

　　他推开马房的门，两个孩子警惕地看着他。

　　“我来借一匹马，小姐，”塞巴斯蒂安将帽子拿在胸前，对艾梅尔德微微鞠躬。“听说这周围的荒原空旷壮美。”

　　“那就牵上黑美人吧。”

　　利弗森立即拿来鞍辔。

　　塞巴斯蒂安看着他干活。“你的志向很不错啊。”

　　利弗森瞪了他一眼。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不是吗？我是说真正的目标，竭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的目标。不是哈里斯那种空洞的赚钱享受。你说对吗？”

　　“你好像很了解似的。”利弗森压低了嗓子。

　　“唔，是的，我很了解，确实很了解。比你想像的更了解。”恶魔温柔的诅咒正在渐渐起效。“哈里斯是个傻瓜，连棉花和亚麻都分不清。他有什么证据说你是没名没姓的流浪儿呢？依我看，你一定是中国皇帝和印度女王的孩子，看你那乌黑的眼睛和头发。”

　　“我的父母果真那么伟大，我又怎么可能住在马房里被人打骂呢？”

　　塞巴斯蒂安笑出声。“因为命运啊，比风中的柳絮还要飘忽不定。落在马房里并不比落在宫殿里的差，圣经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你这些空话！”

　　“啊啊，年轻人真是容易放弃呢。好吧，我给你一个认真的建议。明天一早，跟我走，去新大陆。头六年你替我干活，我保证不会像哈里斯那草包一样打人骂人。如果你干得好，第七年就可以当我的合伙人。然后再六年，如果你干得好，我就把一半的财产送给你。我有二十座种植园，最小的都抵得过三个欧石楠庄园。然后再六年，你得在新大陆建立起自己的名声，成为所谓的名流。这三个六年之后，你要回来把大门刷成红色也好，要娶走亲爱的艾米也好，我都无比赞成。”

　　“你为什么帮我？”

　　“别误会，我并不是帮你。我只是雇用了你。而且我有个小爱好，我喜欢观察人们灵魂的变化，并且加以收集。”

　　恶魔的咒语完全达到效果。利弗森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塞巴斯蒂安从他手中拿过缰绳，牵马离去。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桩趣事呢。”夏尔冷笑。“那么你这次是来取他的灵魂？”

　　“不，少爷。”塞巴斯蒂安将他抱上马背。“他的灵魂粗鲁俗鄙，我并不中意。失礼了少爷。”他说完也跨上马。“我这就送您回卧室。印度人认为，梦是灵魂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事实的确如此，而且如果不小心的话就会迷路，永远不能再回到现实。”

　　庄园外的荒野里欧石楠盛开。幼年模样的艾梅尔德骑马走在他们旁边。“夏尔，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到了天堂，但是我却哭闹着要回家，天使们生气了，把我扔下来。于是我又落到庄园外面开满欧石楠的荒野里。我高兴极了，想跑回家去，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周围只有荒原和欧石楠……为什么啊，夏尔，为什么周围只有荒原和欧石楠？”

　　“唔……”夏尔考虑着该如何做答，但塞巴斯蒂安忽然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说：“少爷，不要看。欧石楠又叫‘山中迷雾’，它们使艾梅尔德小姐的灵魂在荒野里迷路多年，今晚她会跟随我们回到庄园。但是少爷，您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看。”

　　在梦里时间的感觉非常模糊。“好了，少爷，晚安。”

　　夏尔微微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塞巴斯蒂安拿起烛台离开卧室。

　　当塞巴斯蒂安来叫他起床的时候，外面还一片漆黑。

　　“早安，少爷。”

　　“什么早安……”

　　“现在是早晨六点。虽然太早，但想必您也不愿在此久留。”

　　“啊，也是。”

　　“早餐在客厅，少爷。请您先更衣。”

　　夏尔隐约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但是这个梦像林中的野兔一样，在他尚未看分明时就轻快地消失了踪影。

　　客厅的长条桌上准备着三套餐具。夏尔和利弗森坐在桌边。

　　“另一位客人，你不坐下一起吃饭吗？”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只是个执事。”

　　利弗森十分轻蔑地笑了笑，又说：“从前我也认识一个姓米卡利斯的人。是个在新大陆开种植园的。”

　　“他后来去世了吧？”

　　利弗森突然惊慌不已。“你……你认识他？！”

　　“是的，这个米卡里斯是西岸有名的种植园主。可惜他的农庄失火……”

　　“没错。听说是他的奴隶干的。”利弗森似乎如释重负。

　　奈莉端来一罐粥。塞巴斯蒂安替夏尔盛出一碗。“少爷，请.慢.用。”

　　夏尔皱皱眉头，把粥放到一边。

　　利弗森见状大笑。“小少爷，你不满意乡下的饮食吗？也是。艾米刚来的时候也不肯吃饭。现在却没有任何不满哪。”

　　夏尔突然有了谈话的兴致。“说起来，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位绿色眼睛的艾梅尔德小姐。”夏尔看着利弗森的神情。“她说她在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年。但庄园里始终没有人给她开门。”

　　利弗森惊得一抖。随即低下头边喝粥边闷声说：“人在陌生环境里容易做奇怪的梦。”

　　夏尔怀着恶劣的心情笑着说：“我对你的家族历史没有兴趣，利……”

　　不等他说完，利弗森突然砰咚一声栽倒，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不断喘气，仿佛被噎住了。

　　“老爷！老爷！别慌，手拿开！”奈莉用力拍他的背，想让他把嗓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怎么回事，塞巴斯蒂安？”

　　“那边，少爷。”——艾米从厨房里出来，站在利弗森旁边。

　　奈莉请求道。“好小姐，请您拿杯水来，好吗？”

　　艾米不理会她，只是蹲下来凑近了利弗森那张窒息的脸问：“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得更清楚，你这个无赖！看清我是谁了吗？”

　　可是利弗森瞪着眼睛看向塞巴斯蒂安的方向似乎想求助。

　　“你这个杀人犯！你杀了哈里斯叔叔！害死我父亲！又骗我母亲在大雪夜里找你！她冻死在野地里，你又把我想象成她！你这个无赖！混账！流浪汉！杀人犯！就是我在粥里放了毒药！你现在还有力气来打我吗？！你这个只会使用暴力的蠢货！我不是那个死在野地里的傻瓜艾米！”艾米叫骂着不断踢他。奈莉拼命阻拦她，艾米挣扎着叫道：“奈莉我恨你！我妈妈才不会喜欢这样的无赖！绝对不会！”

　　利弗森勉强坐起来，看着塞巴斯蒂安的方向低声说：“原来是你……果然是你，看来我没有杀死你，你来做什么呢？”

　　塞巴斯蒂安笑了。“你确实在新大陆杀了我，所以我拥有一次复仇的机会。不过我说过，观察人类灵魂的变化是我的爱好，而你趁我熟睡时想烧死我也是变化的一环节。所以这个复仇的机会我会让给艾梅尔德小姐。”恶魔拿起桌上的餐刀放在艾梅尔德手中。“小姐，他侵吞了你的家产，害死了你的父亲，令你母亲名誉受损，还虐待你本人。复仇是你的权力，合情合理，无人能反对……”

　　“艾梅尔德，你不……”

　　“少爷，人在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会遇见恶魔。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交出灵魂，也不表示他们必须服从恶魔。请放心，少爷，坚强的人会从中受益。”塞巴斯蒂安拿来外套披在夏尔肩上。“可以走了吗，我善良的少爷？”

　　夏尔犹豫片刻跨出大门。客厅的混乱中传来利弗森微弱的声音：“艾米，是你吗？门开着……”

　　凡登海姆家的主仆二人再次上路。“少爷，您昨夜似乎做了相当有趣的梦？”

　　夏尔看了管家一眼。“我梦见我到了天堂。但是我拼命挣扎着要回家，于是天使们生气了，把我扔下来。我感觉到从高处落下时的风声，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落在凡登海姆庄园的花园里。”

　　“真是个美梦啊，少爷。”

　　“那你笑什么？！”夏尔不满。

　　“我想也许应该另请一位教师教文学和写作了。”塞巴斯蒂安十分谦逊地回答。

　　“嘁，多事！”夏尔瞪了他一眼。
　　欧石楠庄园和大雪覆盖的荒野渐渐被抛在身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