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留东风住》月之旎舞

89、第七十八章

　　两位老人步履极快，不一会便进了劫谷。刚到谷口，那面容一直带笑的老人便大声喊道：“小宁儿，你两位爷爷回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薛宁听见，不由一笑，便停了琴，拉着文瑾就往外走。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就要见到两位老人了，文瑾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点紧张。但感受到薛宁掌心的温度，他的心又慢慢静了下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怕又有什么用。

　　“看，这带回来的是谁啊，一身的斯文秀气。小宁儿，你可真会挑人。这样的好孩子都被你骗回家了。”老人一脸促狭看着两个小辈，笑道。

　　“那当然，我这眼力可还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薛宁满脸自豪的拉过文瑾，为他介绍。“小瑾，这是叔爷爷。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要说起英俊帅气那可是一流的，你喊他帅爷爷也可以。”

　　“叔爷爷。”文瑾松开薛宁的手，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薛宁的叔祖萧慎是位高挑清瘦的老人，虽然年过七十，但眉目清隽，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朗风流。眼角布满笑纹，看得出是个天生爱笑的开朗性子。

　　薛宁又转向另一位老人，“这是黑爷爷，手艺厨艺天下第一，要是没有他，劫谷也养不出我这里白嫩健康的好青年。”

　　“黑爷爷。”文瑾又行了个礼。薛宁早已跟他说过，这两位老人名为主仆，其实却是最亲近不过的朋友亲人。薛宁对他们两人从来都是以长辈之礼同等相待，他自然也是如此。

　　“黑爷爷？”见老人看着文瑾，神情有些呆滞，薛宁有些担心，“黑爷爷，你怎么，不舒服吗？”

　　“嘿嘿~”萧慎突然笑了起来，神情十分愉悦。黑磊这才恍然，收回紧盯着文瑾的视线。他性子实在，被爱玩的萧慎戏弄是常有的事，但在旁人面前失态却还是第一次，因此不免有些尴尬。

　　薛宁见状，无奈道：“叔爷爷，你又欺负黑爷爷了？”很快，他恍然大悟，“你没把小瑾的事告诉黑爷爷。”他偷偷看了一眼文瑾，见他神情还算镇定，心下一松，便上前抱住黑磊来回摇，“黑爷爷，小瑾是我喜欢的人，你可一定要喜欢才行。”

　　黑磊刚才无意中冷落了文瑾，正有些后悔，又见薛宁一副无赖模样，便勉力凑出点笑容，对文瑾点头道：“你很好。”

　　“黑爷爷，你居然笑了唉。”薛宁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萧慎也笑道：“难得啊，小瑾儿，你的面子可比小宁儿大多了。”

　　文瑾见黑磊被两人戏弄得脸色发红，知道他是实心的人，所说的话不是虚言，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也不由露出笑容。

　　黑磊心中本还有些失落，但见到薛宁对着文瑾的灿烂笑容，那一点为孩子而起的想法便马上烟消云散了。只要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开心了，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萧慎见大家都笑了，更是开心。他这个老伙计向来不言不笑，跟外人相处常有误会。而小宁儿的这个心上人是个男子，又是个历经世事、性子沉静的，第一次见面时要是相处不好，日后难免会让两个小辈为难。现在被他来了一招出其不意后，老伙计面冷心软的本性马上暴露，嘿嘿，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欢声笑语之后，两个小辈住进了劫谷。劫谷的居家味道越发浓厚了起来。老少两辈的性格各有特色。相对而言，薛宁和萧慎是笑眯眯开朗懒散的，文瑾和黑磊是常常沉默喜欢实干的。不知不觉中，文瑾和黑磊二人凑在一起做事的时间多了起来，但加上爱出新鲜点子的薛宁，爱凑热闹的萧慎，两个人想安静也安静不下来，便常常有笑声朗朗传出劫谷、传遍山间。

　　时光如梭，又过了三个月，漫漫冬日到来。文瑾服用过幽冥花，体质偏寒。每到冬天，他的身体都会变得比较虚弱，比常人更加觉得冬日难熬。而劫谷地处西北，这里的冬天比起南方的暗堡要寒冷得多。萧慎见他身体不好，细细问了缘由后，也不开药，只是笑嘻嘻嘱咐他多睡觉。刚开始，文瑾还有些忐忑，但被薛宁强压着几次之后，便感觉到了懒床的好处，不但身体暖洋洋的，而且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之后每天起床时便不免在被子里赖上几回。他薛宁也跟着晚起，但这个晚也是有限，大多数时间还是比他早起许多。每次薛宁起身后，离了情人的温度，文瑾便抱着被子团成一团，照旧睡得香甜。

　　薛宁见他难得有如此惫懒神情，心中欢喜，便常常作弄他。而文瑾睡得迷糊，不管薛宁如何作弄，只是不理。偶尔被弄的烦了，他便钻进被子，将头一蒙，只当外面世界一片清净。

　　这一日又是如此。薛宁抱着被子，被子里裹着文瑾。薛宁一边把被子当摇篮慢慢摇，一边换着法子叫人，“文瑾”、“小瑾”、“文小瑾”的。唤得多了，不知如何就冒出一句“文小猪”。这人先是自己一乐，然后就笑个不停，边笑边叫“文小猪”、“文小猪”。文瑾本来已经被摇得有些迷糊，隐约听见这几句，先是一愣，然后大恨，在被子里凭直觉便是一脚踹去，将坏笑不已的情人踢倒。然后也不理那人如何在地上打滚耍泼，将被子再裹了一裹，复又坠入温暖甜梦。

　　待到文瑾再次清醒时，已是近中午了。但窗户关得严实，屋子里便依然是昏沉一片。薛宁已经不见人影，只墙角的火盆还烧得旺旺的，显是刚加了炭。文瑾在被子里呆呆躺了一会，忆起之前的事，不觉又气又笑。

　　起身穿好衣裳，文瑾觉得今日比往时仿佛又要冷上几分，便有些苦恼。这冬天才过了一半，还剩一半如何是好。难不成整日待在被子里不出来？想了一想，文瑾自己也觉得好笑，然后又觉得自己最近行事很有几分孩子气，今天更是连人都踢了。还好对方是小瑾，自己也不算出丑。

　　文瑾打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刚想透下气，便觉一股寒气迎面而来，抬眼望去，入目俱是白茫茫一片。昨夜却是大雪悄然袭来，他在楼内睡得香甜之时，外面却已成冰雪世界。

　　青翠的竹枝被积雪压弯了腰，草木的枝桠上挂满了冰凌，连竹楼的屋檐下也垂了几根。文瑾第一次见到冰凌，便探出身子，好奇地摸了摸屋檐下垂着的冰凌，只觉触之冰润清凉，观之晶莹可爱，于是便对这西北严冬多了几分喜爱。

　　再向外望去时，这才发现一片白茫茫中还有一个黑色人影蹲在结冰的池塘旁边。仔细一看，不是薛宁却又是谁。文瑾顺手拿了件宝蓝色的皮裘披上，便下楼去寻他。走在雪中，感觉雪在脚下被挤压严实，发出吱吱的好似告饶一般的细声，十分新鲜。文瑾起了兴致，便捡那雪厚的地方来回走了几回，一时脚步放的重，一时脚步放的轻，小心感受其中的不同，自有几分乐趣。

　　薛宁也正玩得不亦乐乎。他刚才练过剑，回屋见文瑾睡得正香，便只好出来自己找乐子。正好这几日天冷，昨夜又是一夜大雪，池塘的冰又厚了几分。他就在冰面上破了一个小洞，明亮的光线透进水中，把池中的小鱼都吸引了过来。他是个不怕冷的，便把手指伸进冰冷的水中划动，逗着那些饿着肚子的可怜鱼儿跟着游来游去。

　　文瑾走到他身边，见他坏笑开心的样子，不由摇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薛宁见他过来，便站起身来拉他。他右手刚刚入水，便只用左手握过文瑾的双手。见文瑾身上穿了皮裘，双手也是温暖干燥，他这才放心。

　　文瑾撒下带来的碎谷，辛苦了好一会的小鱼们这才终得报偿，饱饱地吃了一顿。两个人又在谷中逛了一会，便手拉着手，慢慢地往萧慎的竹楼走去。

　　冬日里，劫谷中人都喜欢聚在一处，萧慎性子疏朗，他的屋子就成了大家最常聚的地方。老人的竹楼四角都放了炭火，文瑾刚进屋，便觉得身上一阵温暖，心头也一阵暖意涌上。萧慎年纪虽然大了，但却比南方过来的文瑾要耐寒得多，这屋子的炭火倒有一半是为了文瑾烧的。

　　黑磊也在屋子里，和萧慎两个正在专心致志地下棋。薛宁手脚勤快，先去倒了两杯热茶，自己和文瑾一人一杯握着，然后凑到老人身边安静看棋。两个老人也不理会小辈，依旧埋头搏杀，偶尔杯中茶水少了，便有小辈们细心地添茶伺候，不亦乐乎。

　　待到一局杀完，正是萧慎获胜。赢的开怀大笑，输的也不见懊恼。薛宁一时技痒，便耍赖顶了黑磊的位置，继续厮杀。

　　这一老一小热热闹闹下了几局，各有输赢。黑磊见天色不早，便到厨房准备午饭去了。文瑾也自然进去帮忙。等到这两个做饭的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出来，那两个下棋的还在那里冥思苦想，一副陷入苦战的模样。

　　文瑾过去看了看，棋局正到微妙之处，薛宁的黑棋虽然占了些许优势，但萧慎白棋亦有底气，胜负尚难断定。又下了十几手，却是小辈儿一招走差，老辈儿趁势翻了盘。薛宁见状，不得已中场告负。见他唉声叹气的样子，萧慎哈哈大笑。这几局盘算下来，萧慎胜多负少，一人连赢两个对手，由不得他不得意。

　　收拾了棋盘，四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冬天没有什么蔬菜，但黑磊惯会经营家生，早早用黄豆发了豆芽，这次便炒了个素豆芽，又翻出春天用鲜竹笋腌的酸笋，添上些红油辣椒拌了个凉菜，顿时引得薛宁眼睛发亮。桌子中间还有一锅热腾腾的汤菜，里面内容丰富，有肉圆、腊肉、白菜、豆腐，真真香气扑鼻。等萧大家长一声令下，大家的筷子翻飞，吃的不亦乐乎。

　　薛宁在大吃特吃之余，还不忘给文瑾夹菜，惹得萧慎鼻子喷气一声接一声。但喷了半天，萧大家长也没等到小辈的孝敬，只得恨恨地夹了一大筷子腊肉，把这当做某无良小辈咬牙切齿地吃下去了。

　　等到饭局终了，棋局重开，薛宁在家长冷漠的目光下乖巧地跑去厨房收拾，文瑾则顶了他的位置和已经有棋瘾的萧慎摆开战局。

　　整个冬天，就在饭局和棋局中有滋有味的度过了，文瑾也习惯了这个他最初以为会很难熬的冬天。直到雪渐渐化了，下过几场雨，谷中的空地慢慢露出几点绿色，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冬天已过，春天来了。

　　过了几天，渐渐有山花盛开，雀鸟归来，谷中几人也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两个老辈儿还常常出谷去游玩，傍晚才归。这一天早上，薛宁便神神秘秘地拉了文瑾，悄悄地出了劫谷。

　　“闭着眼睛 ，千万不要睁开。”薛宁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待会有惊喜哦！”

　　文瑾闭着眼，任由爱人拉着自己在山间行走，好笑之余，也不免带了些期许。到底是什么惊喜呢？

　　薛宁带很稳，虽然不时地会换转方向，但都有顾忌到文瑾的步伐，每次转向都不会让他觉得突兀和难受。

　　文瑾安心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很安静，只有鸟儿宛转的鸣叫，偶尔还有几声低沉的虫鸣。两个人的脚步落在地上，软软的，几乎听不见声音，应该是踏着新发的青草。呼吸之间是林间特有的清新气息，其中带着些晨雾的湿润。

　　还有风……

　　很温柔的风。吹在脸上微微有点凉，但是并不寒冷，反而让人又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又走了一会后，薛宁终于停步，他小心地为文瑾调整了一下方向，这才拥着他，与他站在一起。“小瑾，可以睁眼了。”

　　文瑾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灿烂的桃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红色，开着温柔而又绚烂，端庄而又妖娆。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都是桃花，像漫天的云霞降落到了凡间，压得人眼底、心头都重重的。

　　“好美。”文瑾看呆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薛宁开心的抱着他，得意地笑道。“喜欢吧。”

　　“嗯。”

　　又过了好一会，等到桃花慢慢在心底沉淀一些了，文瑾才又开口，“这些桃树都是你种的？”

　　“是啊。”薛宁笑道，“我刚到劫谷的时候，叔爷爷问我想要什么，我就说我想看桃花，看大片大片的桃花。但是劫谷从来没有桃树，也就没有桃花。叔爷爷就跟我说，要看桃花可以，但是桃树要我自己种。然后，我就开始自己种桃树了，一天一天的种，一年一年的种，慢慢地就成了这一片桃林。”

　　薛宁搂着文瑾的胳膊抱紧了些。“桃花是我娘最喜欢的花。小时候，每年春天娘都会带我去桃园看桃花。后来我自己有了桃林，叔爷爷他们也经常陪我来看桃花，但是我总觉得还是小时候的桃园最美。”

　　文瑾心下恻然，然后又有些欢喜，道：“以后我会陪你看桃花。”

　　薛宁静静地抱着文瑾，好一会，他轻笑道，“好，每年我们都来看桃花。”声音中是抑制不了的幸福和快乐。

　　两个人紧紧相依，周围桃花灿烂，微风中花瓣微微颤动，些许粉色随着春风扬起，在空中回旋，划出春天幸福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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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算子

　　雨水惊蛰后，
　　冬去春又复。
　　东风一夜送殷勤，
　　催暖花千树。

　　吾爱春日来，
　　又恐春日短。
　　若能青帝从我愿，
　　且留东风住。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还有番外，近期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