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一炉香烬，墨扑小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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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乐正青君能下地出门行走时，青白的雪莲花已担着霜雪，孕出了拳头大小的花苞，有一朵裂了顶的隐约能窥见深紫的蕊心。裹在花外的绒衣滤过几缕冷风，蟹爪样的墨绿叶子在寒峭的日头里微微打着颤。
乐正扶着门框，若有所思地盯着水玉路缝里的挣扎出来的那几朵孤零零的雪莲。突然静谧的庭院里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间杂着器皿的细小碰撞声。他抬头看去，却见着一道高约六尺，长约一丈的黑石屏风挡于面前。黑黝黝的石壁上，不见一丝杂纹，也不见一丝雕刻的痕迹，光滑到可以瞧见他血气尚不足的灰白脸色。
他联想起屋子里除了床褥便是非红即黑的色彩，再想到最后一眼瞧见的明丽面容，心中滋味难以辨析，有自嘲也有嘲笑。说来也不怪他，任何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被一个姑娘家救了之后又被她再次给捅昏了半个月，心情估摸都是五味具杂的。从这里看，不是他人品出了问题，就是那姑娘的脑袋出了问题。
屏风后断断续续传来细小的铲土声、挖掘声，他深吸了一口气，振了振精神后提着尚算稳妥的步子转去了屏风那端。
待他看清了差点映白了他眼的那一院子物什为何物时，想来他也明白了自己救了又被砍的缘由。并非是那姑娘神志不清，她只不过有着所有钟鸣鼎食之家小姐们共同的性格癖好，那就是骄纵，她只不过是被骄纵过了头而已。
一庭雪莲，万千白浪迎风浮动，清姿霜流。
要供养的起贵重物品的首要条件就是你比它还要贵重，屹立数朝风雨、与皇室始终有联姻关系的沈氏自然符合这个条件。
一双莹白的手正执着小铲，一点一点刨着一朵半绽半开的雪莲下的泥土。看其姿态，是十分的仔细，近乎于谨慎。在顺着那双纤弱略显苍白的手看去，入目的便是一袭朱锦红衣，泼墨般的长长发丝散在背后，有些垂在了地上。雪海浪蕊里，独她一抹华艳流彩，灼灼刺目，或许也刺进了谁的心里。
明明是一身胜火般的红衣，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更加寂冷凉薄。
这是乐正青君第二次见到沈双雨，她蹲在花圃里握着青铜铲，凝视着手下花朵的表情严肃到虔诚。此时的沈双雨与当时将匕首刺进他肩的毒辣模样截然不同，那份抿紧唇小心翼翼的神态，甚至可以称得上单纯天真。
她似察觉到了他考究又迷惑的眼神，抬起眼睛看了过来。刹那间那双眼睛褪去了所有的情绪，黑漆漆的瞧不见一丝光泽，仿若有尖利的冰棱冲破出来，接着便听见她冷冷的声音响在稀薄的空气里：“把它给我砸了。”
守在圆月门外的仆人和抱臂靠在屏风上的乐正青君同样摸不着头脑了，这难道砸的是他（自己）？
她见他人未有动静，很是不耐烦地丢掉了手中的东西。落下去的小铲砸在了雪莲上，压碎了玉雕般的花骨朵，碾入了土中。她的目光没有分去一丝半毫，红裙拖过因霜化软融的泥土，径自走到了他的面前，黑冷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俊俏的面容。
乐正青君咳两声，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道：“在下乐正青君，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他这套礼数乃至言辞都十分的符合戏本子里才子佳人见面的场景。可惜才子是风流倜傥的才子，佳人却非温柔如水的佳人。
乐正僵硬地躬着身半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有了撕裂般的痛，方听她淡淡道：“我现在觉得你可真是个讨厌的人。”
乐正青君这会子是连表情都僵硬了，他苦笑了一下，还当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大小姐。当然，后来桃墨连连摇头道，论喜怒无常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秦商陆那厮更甚的了，与他相比，沈双雨当真只不过是个看似满身是刺，其实缺乏关爱的小姑娘罢了。
其实那时候沈双雨还未说出口的是，我更讨厌救了你的自己，或许她最终讨厌的只是那颗一念之下救了他的心。那样的心，在这个家族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毒药。
他顾自直起了身，这若是在以前，有人敢与他这般说话，不用他动手，那人怕是连舌头也没了。而如今，不论己身状况如何，对方毕竟是救了自己，而且还是个模样没多大的小姑娘，如此斤斤计较便未免失了气度。
他还未组织好措辞来应对这对峙的局面，就又听她道：“你还靠着做什么，难道是想被一起砸了吗？”然后转身步出了院子，顿了顿，又扔下一句：“把花也顺带换成墙下红，谁种的这丧气色的花？”
刚刚捧着药罐踏入门的鹅黄衣裙的少女面上一瞬间白了，身子晃了晃。见沈双雨看来，连忙低着头行了一礼，喃喃唤了声：“娘亲。”
乐正青君摸了摸鼻子，冷眼瞧着这一幕。
捧着药罐的少女上前，低头行礼怯怯道：“公子，该喝药。”
他静静瞧了她片刻，温文尔雅地笑道：“劳累姑娘这些天的照料了，方才听你唤那位姑娘为娘亲。看上去，她与你年纪相当，不知为何？”
她若惊慌的小兔子一样抬头又看了看沈双雨离去的方向，才又开口细声道：“香谧是娘亲捡回来的，便唤了她娘亲。公子，还是快些喝药吧，若凉了，药性便退了。”
“如此这般啊。”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已快消失在浓花丛荫丽的艳红身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从此，同样被捡来的乐正青君，因着伤重未愈的理由便住在了沈家。那时沈双雨尚未知晓，这个她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男子将会直接扭转她乃至于这个家族的所有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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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博山炉里最后一缕轻烟消弭在微启的天色里，沈双雨，现在的沈家夫人捧着茶盏似大梦初醒般恍惚着神色，看向桃墨时，眼中带着歉意道：“倒是拖累姑娘听我这闲散人说了许久的话了，如此便容我做回恶人赶姑娘走了，快些休息吧。”
桃墨正鼓着腮，满嘴都是糕点，听她突然转了话打发自己走，一时不查被狠狠地噎住了。她忙不迭灌了一杯茶水，好些时候才拍着胸缓了过来，这番模样逗得沈双雨和其他的侍女们皆是乐不合口。
桃墨尴尬地笑了笑，心下却想，这沈夫人几年来变化挺大了，听这描述，眼前这秋水般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太像当初拿了柄匕首就刺了自己未来夫婿的烈性子人呐？或许女子嫁了人之后，性子当真是会变得，虽然这变得也太颠覆了一点。她心下纳罕，一边也起身告了辞。
让她遗憾的是，那两个漂亮又伶俐的侍女姐姐却再未来送她。她瞧了瞧天边，算来离这日出鸡啼也不远了，如此便也体谅她们这一遭。否则依桃墨识路的本事和性子，非是得揪着她们怎么将她请来怎么将她送回去的。
她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花木丛生的小道上踏着步子，禁不住咧开嘴笑了开来。离秦商陆一夜的时辰了，手上的镯子却是未有分毫的变化。若是如此，她便趁此逃离了他，就算是迷路，实在不行，画到符唤个小鬼出来指引也是可以的。这番打算，她颇为满意，只觉得前途一片光亮，自由唾手可得。
夜雾尚未退去，带着些许凉气散散笼在道上，一道颀长人影不知何时现在前方。行走姿态略显迟钝呆板，桃墨步子缓了下来，突然又聆到身后传来议论之声：“奇怪了，方才明明是察觉到了生人进了来，一眨眼的功夫又去了何方？”
又听另一道女声言：“桃姑娘方才走了不久，你可是错认了她？”
原先那道沙哑的声音迟疑道：“莫非确实错认了？可桃姑娘不是着了紫色衣裳吗，那影子怎见着是黑色的？你我还是赶着时间再找找罢，倘若真错漏人进来，岂不是大罪过？”
“如此也好。”提着灯笼的一高一矮两人沿着路而来，左右打看了番，又提着灯笼轻轻袅袅地去了。
长着一双白色耳朵猕猴一样的小兽牢牢被桃墨踩在脚下，它向着前方那愈行愈远的一对人影凄凉地伸了伸爪，胡乱扒着草，终于绝望地闭目装死在她脚下。
哼，桃墨又用脚尖碾了碾它裹着棕色皮毛的肚子，想告密，窗缝都不给你。
紧接着，还没得意多久，那个被她刚刚救下、尚还被堵住口鼻的黑衣男子反手拧住她的胳膊狠狠按倒在了地，她只觉天地一阵翻转，就听到一道似极耳熟的声音响在了头顶：“说，你有何图谋？”话语里极力压着方才的恍惚之状。
“图谋你个头啊，我是在救你好不好！”桃墨悲愤交加地破口大骂，却在抬头一瞬整个人静默了下去。她挣扎的身子慢慢失了动静，男子狭长的凤目里投映着她震惊的神色，他冷冷看着她。
再然后，桃墨姑娘果断地反扑了！
如夜，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 一炉香烬，墨扑小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