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把盏相谈，夫人相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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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开门时，一线流光在黝黑的天幕疾速勾出一弧银辉之后，转眼便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深夜里泛着白的雾气附在她的衣上，凉凉地贴着身。散散碎碎的风声晃着树枝涌来，灌入她耳中，却显得这夜更加寂静。
她掐指算了算，自如夜去后，竟也有百来年的时日她未安安稳稳睡过一回了。每当将一阖目，皆是往日场景纷纷杂杂地充斥在眼前脑中，浑浑噩噩地搅得她不得安宁，连调息打坐时也是心魔入念。吐了两口血，废了数百年的修为之后，她想，睡得着与否还是随缘吧。入了魔到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倘若连如夜那一点心血都呕完了，就未免有点不划算了。
说到底也是如夜宠她出来的毛病，这九重天上就还没见过她这样重口欲嗜睡还贪杯的神仙。怪不得天帝总是三番五次想将她贬入下界做个地仙，估摸是觉得她一人便无限拉低了整个天界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风貌和整体道德水平。
彼时她想起了过往在天界的混账事儿，面上不觉露了笑意，忽而脸上的笑意又慢慢淡了下去。她抬起手放在眼前瞧了瞧，透白的皮肤下血脉纹路清晰可见。“此诸痴猕猴，为彼愚导师。悉堕于井中，救月而溺死。”当初她曾以为项空青于她便是这水中月，而她便是这井外人，欲求而不得。
之后才明白，月中月，井外井，她身在局中不知，竟有人也甘为她堕于井中。
她不喜佛偈，岂料一语成谶。
“卿也睡不着”一句话悠悠响起在万籁俱静的夜中，桃墨摸了摸乍然间受惊跳快了许多的心头，转过头寻去那个同样也睡不着出来吓人的某人。
她挤出一抹笑：“公子也睡不着？”
这是乐正家的一处独院客房，流水蜿蜒，亭楼相接。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到处盛放的繁花灿蕊，姚黄魏紫争相艳，桃粉杏娇迷人眼。看样子这处地方并非不生鲜花，而仅仅是被这沈家给全揽了过来而已。
庭院中草木浓翠枝密，长得很是喜人。垂着粉白蔷薇木架前的石桌旁，一身雪狐裘袍的秦商陆正在自斟自饮，修长而又苍白的指尖握着青花酒注往杯中倒酒。他捏着杯子，眼中的笑意似有似无，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看来卿当真与公子我心有灵犀了。”
躺在屋顶上叼着跟狗尾巴草的萧七，听到这句话，一个不查差点没将那草根吞了下去。强忍住了喉间的咳嗽，他想，这秦商陆调戏人的功夫不减当年风采啊。鬼话连篇说得都不带半点拖泥带水，这小姑娘碰到他当真是可怜的了……
可惜桃墨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在遭到对方言辞戏弄后，她摸了摸凉飕飕寒毛竖起的胳膊，恳切道：“据小女所知，小女这长了万把来年的心肝，应当是木头材质的，是万万通不来什么灵犀的。”
秦商陆唇边的酒盏一滞，屋上萧七的脸憋得通红。萧七握拳抵着口，心想，他错了，这小姑娘大概是天生来克秦商陆这混世魔王的。不过模样也算得上活泼可爱，看上去也比桃小花那女人要聪明懂事……脑中突然冒出的那个名字，让萧七的脸僵了僵。他咬着草根细细嚼着，叛变宗师，逐出家门，还累得一身寒疾，那个女人还当真是秦商陆的孽根！
桃墨在他身旁坐了下去，捧起酒注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对着注口大大地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道：“不错不错，虽然比不得我做的桃酿，倒也清洌淡雅，入口绵适的很。”
秦商陆的目光自她纤细的手指，移到她因沾了酒水润晶莹的唇上，最终对上那双笑得不怀好意的眼睛。就那么无言地静静看着她，直到看得她越来越有心虚感，越来越坐立不安，那掌心的酒注似乎也烫了起来。终于，她讪讪放下了怀中的酒注，哼唧哼唧，嘟哝着大约是小气小心眼小胸怀之类的话。
秦商陆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勾着蕉叶和云纹青花酒注上，桃墨松了一口气，就见他伸手拿过酒注，滚着银丝边的袖口拂过桌面，扫落几片娇红的蔷薇。他捏着执柄，打量了一下，轻笑一声，就着细长注口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挑着眉对她道：“如卿所言，果真是好酒。”
桃墨呆呆看着他，片刻后，涨红了脸伏桌挺尸表示已经阵亡。与她一同阵亡的还有一直偷窥着下面的萧七，真是个衣冠禽兽啊，他默默地吞下了草。
“与卿相识多日，却只知卿名。既然你我都无心睡眠，不妨卿与我说说？”秦商陆单手撑着额，墨黑的眸子里似是浮了层蒙蒙醉意，看不进底。
桃墨屈着手指在桌上漫无目的地一圈圈画着，终于停在了他的话尾音。她偏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一缕青丝滑落到她肩头：“说什么呢？”然后又径自接着自己的话：“说说也好，反正也不过几十年而已。”
凡人几十年的寿命，与她看来，不过沧海一粟，弹指一挥。既是如此，那说说又何妨呢？有些事，有些话，已埋在她心底太久。如累叠在地上的枯枝落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腐烂蔓延，堵得她快要绝了所有的气息。
她抬眼看了看无尽的穹苍，天有九野，曾经那里也是她的家。
“就如你所知道的，我曾经是九重天上的一株桃花妖修成的散仙。”她很是郑重道：“曾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第一个修成正仙神位的桃花，这，是一个很伟大的理想。”
……
萧七对天翻了个白眼，第一真是个不论神仙还是凡人都在不懈追求的伟大理想。为了这个第一，他已经打发了无数个借着仰慕，嫉妒，仇恨理由来寻衅滋事的人。刚开始他痛骂他们是吃饱了没事干，现在他痛骂自己当初吃饱了没事干去夺了清霜剑。看，这就是境界的升华。当然对于萧七来说，在痛骂完自己后，该杀的还是要杀的，该砍的还是要砍的。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为了这个梦想我曾经很努力地去修炼。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我非仙胎，命里仙缘浅薄，能成散仙已是不错了。于是，我便去求了我家仙君……”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虽然他看着风流放荡，为人轻薄，但却是一个顶顶好的人。”眼神温软而绵和：“便是他用了一滴心血，助我修成了仙身。”
秦商陆见着她的神色，缓缓开了口问道：“你喜欢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桃墨摇了摇头，摇头完之后却又点了点头。他便想起了和她第一次在山寨见面的场景，真是个迷糊的姑娘，他想。
“当时我并非喜欢他，只因我和其他神仙一样，觉得他实在有点，不靠谱。”她蓦地便笑开了颜：“油嘴滑舌，对其他仙姬仙娥们的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还总是拉着我帮他圆谎。”她道：“天帝对他很是放纵，而他对我也很是放纵。其实吧，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他骗的是别人，而我总是骗着他。”
说完这段话，她停了半晌，转过头去，皱着脸看他：“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
“咳咳。”他似是被夜风呛到，缓了缓道：“依卿所言，你那位仙君虽然为人轻佻，但对卿却是一片真心。”
桃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对他道：“我现在觉得与你相比，他着实担不起这轻佻二字，你不要太过谦虚。”
……
如夜虽然为人不着调的很，但是，桃墨想，他真的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谎话，半个字都没有。
至于面前的男人，看似温和无害、体弱多病的样子，在他手下吃了无数暗亏的桃墨恨恨咬着手帕，有生之年，她一定要讨回来的！
桃花是好圈养的吗？圈养桃花是要付出身与心的代价的。
“后来呢？”他对她蓄意的激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很是欢洽。
“后来……”她拢了拢头发，咬了咬唇道：“后来他就离开九重天了，不见了。”她抽去他手中的酒注，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所以，我来找他了。”
她仰头喝酒时，眨了眨泛红的眼眶，等手中酒注放下时，她已面色如常。不对，应该是面色凶狠对着秦商陆道：“桃墨评书到此为止，天黑路窄，客官请慢走！”
秦商陆伸手想叩一下她的脑门，最终还是垂落到了身侧。他起身，第一次眼里没有那似真还假的笑意：“卿早些休息。”
“嗯嗯。”化身酒鬼的桃墨抱着壶连连点头，他抬头看了一眼萧七，萧七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人他会好好看着。他才提步离去，白裘在夜色里渐渐隐去，桃墨瞥了一眼，随后又喝了一口酒。
萧七在上面看着她喝酒那猛劲，再联想到平时那娇娇弱弱的样子，抬手遮住眼，有时候幻灭不过一瞬间的事。
等他放下手再看去时，他立刻跳起来骂了一声娘，他大爷的，人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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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窈窕的侍女挑着杆长柄琉璃灯引路在前。影影绰绰的花草丛影，随着她们细碎又轻快的步子流转在灯罩上，如走马灯一般，晃得桃墨微微有些眼花。
终于她开口道：“敢问这位姐姐，你家主人到底为何人？”
前面的侍女步子停了停，稍一侧头，俏丽的脸上一双眼睛笑得弯弯：“我家主人便是此府的夫人，听闻小姐造访，特为邀之一叙。”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把盏相谈，夫人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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