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城下之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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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小轿已走了很远。抬轿子的两个轿夫也是身怀武功，走得很快。只听轿外由寂静而喧哗，而后喧哗声似又被隔得远了。殷红亭道：“你猜现在到了哪里？”
云无忌道：“只怕是你的客栈。”
殷红亭抿嘴笑道：“你真聪明。那你再猜一猜，我为何带你到客栈里来？”
云无忌道：“你的客栈里自然另有暗道通往天巧山庄，这么样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弄进去，岂不是最安全的？”
殷红亭笑容已有些不自然，道：“那你再猜猜，我为何要将你弄进山庄里去？”
云无忌道：“因为你不想我死，但又怕费孔方知道。”
殷红亭实在笑不出了，她实不相信这人竟能将一切都猜得如此准确，声音不觉有些尖利：“我为何不想你死？难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了你？”
云无忌笑了笑，道：“只因你早就怀疑到我的真实身份，觉得我对你很有用处。”
殷红亭又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早就怀疑你？”
云无忌叹道：“沈三实在是色令智昏，你只消朝他笑一笑，他就什么都说了。那小城少有外人前来，我一个陌生人，自然最有嫌疑。我到庄中的第一夜，你就故意把我和舒西云引到粉墨阁，岂不就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殷红亭微一扬眉：“说来倒也奇怪，那舒西云为何没有被我引出来？”
云无忌微微一笑：“舒西云跟你出去了。”
殷红亭眼睛蓦然睁大：“那你—”
云无忌道：“就在你们二人身后。”
殷红亭只觉后背一阵寒意，声音不觉有些沙哑：“你——我为何没有发现？”
云无忌淡淡一笑，没有答话。殷红亭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当日确实只觉察有一人跟在身后，实未想到后面竟然还有个云无忌。云无忌闭目养神，也不看她。殷红亭怔了一会，才道 ：“舒西云他究竟是什么人？”
云无忌淡淡道：“他能请来公孙百草，只怕是复姓盟的人。”
殷红亭格格娇笑：“铁血门、复姓盟、绝手神捕，针锋相对，却不知谁能获胜？”
云无忌含意不明地笑了笑：“只怕你少说了一方。”
殷红亭微微一怔：“什么？”
云无忌在黑暗中斜睨着她，缓缓道：“你有心要为你母亲报仇，本来可以有很多法子，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我来？”
殷红亭扬眉道：“我有什么法子？费孔方深藏不露，我的武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云无忌微笑道：“你为什么不下毒？”
殷红亭面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自然地道：“下毒？能下毒我早就下了。”
云无忌微笑道：“是么？那你又为何要在你伯母身上下毒？你既能在她身上下毒，自然也能在别人身上下毒。单说你头上那枝珠花，便是当年百手天尊特制之物，珠花上所镶珍珠中有一颗是假的，内中可藏药汁，金钗中空，只消按下机关，药汁便可流出。”
殷红亭面色陡然变了，失声道：“你说什么！吴月君她分明是心疾之症，这是你自己说的！”
云无忌悠然道：“不错，而且她的心疾之症还厉害得很，如果不是你给她以毒攻毒，只怕她还活不到现在。”
殷红亭此刻的表情真是五味杂陈，喃喃道：“你说什么？”
云无忌悠悠道：“你有机会杀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如若你当真恨他们入骨，就算只有一成的把握也该去试一试，是谁不让你杀他们？”
殷红亭紧握双拳，冷声道：“谁说有人不让我杀他们？有什么人不让我杀他们？”
云无忌微微一笑：“自然是给你毒药的那些人！只不知道，是唐家，还是秋家？”
殷红亭的面具终于碎裂，嘶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云无忌淡淡笑道：“本来知道得并不多，但是现在多一些了。你那珠花中所装的乃是两种药物，一种是枯鱼散，中后令人内腑如烧，无痕无迹之间慢慢身亡，这便是你下在令伯母身上的毒药；另一种名为酥合香，此物本身无毒，但与黄芪相合则令人身软筋酥。能给你这般高明的毒药，自然不是寻常之辈。”
殷红亭冷笑道：“高明？我本来要吴月君好好吃些苦头，让他也着一着急，没想到却反而救了她的命，还算什么高明毒药？”
云无忌道：“连公孙百草都难以觉察的毒药，你觉得平常？”
殷红亭目光闪动：“那你又如何能觉察？”
云无忌笑了一笑，没有答话。殷红亭呆呆瞪着他，仿佛见了鬼，半晌，突然一笑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绝手神捕当真名不虚传，看来你这个人，我一定要牢牢抓住，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云无忌笑笑：“你若肯把实话都告诉我，对你的好处一定多得很。”
殷红亭掠掠鬓发，又恢复了风情万种的模样，宛然便是那日在街头一笑便迷得沈三不知所措的老板娘：“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些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无忌似乎也不打算隐瞒：“我为你伯母诊脉之时，便诊出她体内有慢性毒药，你父亲既爱她至深，自然不会下药。本来我还以为是费孔方以此要胁，但你如此恨她，倒让我你觉得更有下毒的理由。此毒非同一般，天巧山庄在江湖上虽有些地位，却也难以弄到，何况是你。那自然是背后另有能人。你既恨他们入骨，若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现在却不杀他们，那自是你背后之人另有打算，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也在那脱胎换骨之术，与铁血门无异。”他上下打量殷红亭，目中也露出怜悯之色，“你一个少年女子，若仅凭自己一人之力，要报仇实也不易，但如今为人所制，却也可哀——你难道没有听过含了毒药去药老虎的故事么？”
殷红亭面上肌肉微微扭曲，冷冷道：“你好毒的一双眼睛。不过，现在我有了你这柄刀，这毒药也该吐出来了。”
云无忌默然片刻，道：“你背后的人，客栈老板可有一份？”
殷红亭面容又是一阵扭曲，一掌又掴在云无忌脸上，厉声道：“住口！”
云无忌面色不变，道：“要杀他也不难。”
殷红亭冷笑道：“我要先杀他和费孔方，然后才是他们！有了你，有了天巧山庄，我还怕什么？”
云无忌凝视她的脸，道：“你也想要那脱胎换骨之术，是么？”
殷红亭嘴唇微微颤抖，终于一字字道：“我母亲曾经想在我们姊弟三人脸上试验，若她不死，珏儿和玉亭也一样！”
小轿之中一片死寂，连云无忌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殷红亭目光死死盯着轿帘，半晌才突然轻轻一笑：“我们殷家上上下下，就算雪亭生得最美，我看那舒西云已经被她迷住了！”
云无忌没有接话。殷红亭转头看着他，微笑道：“你是不是心中很不舒服？”
云无忌将头靠在轿侧，懒懒道：“的确，换了你重伤之余又被人点了穴道，也会不舒服。”
殷红亭格格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告诉你，那舒西云根本就是他给雪亭挑的夫婿，你就别想了。”
云无忌不置可否。殷红亭紧盯着他，追问道：“我说得不是么？”
云无忌仍然懒懒道：“我若说你说得是，你心里就开心么？”
殷红亭面色微微一变，抬手又是一记耳光，冷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就只看到女人的一张脸！”
这一记耳光比方才更重，云无忌唇角又挂下一缕血迹，语气却仍然淡淡的全不在乎：“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能让我看？”
殷红亭手已举了起来，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却又落了下去，面上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轻抚着他的脸，道：“你真叫人受不了。你若能帮我拿到天巧山庄，我什么都依你，好么？”说着，她的脸颊已贴到云无忌耳边，轻柔的呼吸已吹在他脸颊上。此刻小轿已走入了暗道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个轿夫的脚步声。这寂静之中的腻语实在让人心跳，云无忌却只是道：“好自然好，可惜现在还不行，是么？”
殷红亭娇笑道：“你倒真急。”话犹未了，小轿已停下。殷红亭掀开轿帘，竟是间小小石室。室角放着一张锦榻，还存了些干粮清水。石室中没有窗户，四角各燃一盏油灯，但空气倒十分清新，甚至还带了一丝淡香。殷红亭直待两个轿夫将小轿又抬走，方锁上了来时的小门，将云无忌扶到锦榻上，笑道：“你猜这是哪里？猜着了有奖。”
云无忌深吸了口气，道：“好香。这里想必就在你卧室下面，所以才会这么香。”
殷红亭拍手笑道：“你真是聪明。”眼珠一转道，“我要出去了，可是把你自己留在这里，我又不放心，你说该怎么办？”
云无忌叹了口气道：“这又何必问我，你手里难道连铁链镣铐也没有么？”
殷红亭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锁得住你？再说也太庸俗了些。”她的手沿着云无忌的腿一直滑到脚踝，轻笑道，“久闻绝手神捕轻功天下无双，若是这双腿断了，不知还能不能……”她话犹未了，连云无忌也不由背后微微发凉，忽然道：“听说在我之前，天巧山庄已死过两位教书先生？”
殷红亭哼了一声：“不错，而且死得面目全非。”
云无忌道：“我以为你父亲只用孩子做试验。”
殷红亭冷冷道：“费孔方曾怀疑是否孩童是因身体娇弱承受不了痛苦而死，所以就换几个年龄大些的来试验，可惜仍旧是白费工夫。”
云无忌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我若不失踪，早晚也会进粉墨阁？”
殷红亭冷笑道：“不错。若是你能进去，我也不用费这手脚。可惜费孔方老奸巨猾，也猜到了你的身份。”
云无忌目光微微闪动，若有所思。
殷红亭在黑暗中斜睨着他，缓缓道：“你在想什么？”她的手还按在云无忌脚踝处，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在上面划动，犹如一把小刀子，似乎随时都能切下去。
云无忌微笑道：“我在想，若我没了这双腿，活着还有没有什么意思。”
殷红亭手指顿了顿，轻笑道：“你可是在威胁我？”
云无忌悠然道：“我只是在想，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进粉墨阁里去看看……”
殷红亭淡淡一笑：“粉墨阁？你进不去！”
云无忌微一扬眉，殷红亭已经淡淡冷笑：“我知道你也通机关之学，但这粉墨阁，你是万万进不去的。你可知道我母亲娘家是哪里？”
云无忌微微皱眉：“在下孤陋寡闻，确实不知。”
殷红亭冷笑道：“你若也算孤陋寡闻，天下便没人博闻强识了。你不知我母亲是何人倒也并不奇怪，只因我外祖父乃是被家族除名之人，他姓柳，讳平。”
云无忌一震：“难道他是百手天尊后人？”
殷红亭轻笑：“不错。若非如此，他又怎能为人制出假鼻假耳几可乱真？连这枝珠花也是他留给我母亲的。粉墨阁原本只是间普通房舍，地下虽有密室，却没有多少机关。只是自我母亲入住之后，一应机关均是她亲手布置，现在你可相信，那地方你是进不去的？”
云无忌若有所思道：“当年百手天尊只有一个独女，便是铸造山庄创始之人柳鸣蝉夫人……”
殷红亭截口道：“但他的弟子也随师姓柳，且专精机关之术。只是这一支后来日渐式微，如今虽有后人，也不知流落何方，更不知那机关之术学到了几成。”
云无忌微吁口气，闭起了眼睛微笑道：“如此说来，我这双腿倒真是用不着了。”
殷红亭忽然也微笑道：“其实你若真没了一双腿，我还真舍不得。”声音突然沉冷，“只是你若总是拿不出好主意来，我或许就会没耐心了！”
云无忌笑笑：“其实办法已经在那里了，只看你是不是还能再等。”
殷红亭冷冷盯着他：“是什么？”
云无忌微笑道：“鹬蚌相争……”
殷红亭接口道：“渔翁得利！只是他们怎么才能争得起来？”
云无忌悠然道：“你父亲其实已经不愿再为费孔方左右了，否则他也不会请了复姓盟联手。若是你父亲已研透了那脱胎换骨之术，费孔方会不会还留着这个不肯听话的傀儡？”
殷红亭皱眉道：“但是他还没有……”
云无忌轻笑：“他既已在丑儿身上成功，自然是已经研透了那脱胎换骨之术。”
殷红亭道：“但那只是凑巧。何况丑儿时常发病……”
云无忌截口道：“丑儿这些时可曾发病过？”
殷红亭想了想道：“这却没有，但……那只是偶然，不足为据。”
云无忌道：“这是你的想法。”
殷红亭沉吟了一会，面上渐渐露出笑容，道：“你是说，费孔方已经不信他了？”
云无忌道：“除非你父亲能解释丑儿不再发病的原因。”
殷红亭斜睨他：“你在丑儿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云无忌笑而不答。
殷红亭盯着他，片刻道：“若是这般看来，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云无忌似乎累了，微微闭上双目，徐徐道：“你要我，只因你还要对付渔翁。”他面上虽有笑容，眼角肌肉却已在微微跳动，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殷红亭终于叹了口气，道：“你简直聪明得太可怕了。你可知道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只有会装糊涂的人才是真聪明。”
云无忌闭着眼笑了笑：“我也知道，现在我若不聪明，你就根本不会让我活了。”
殷红亭眼波流动，笑道：“可我还没有得到你呢，怎么舍得你死？”她忽一转身已伏到云无忌胸膛上，云无忌的白衣立时又渗出了鲜血。殷红亭眼中浮现出一抹恶毒的笑意，手又伸进了他衣襟里，柔声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和雪亭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云无忌道：“即便我想，只怕也没法知道。”他睁开眼睛，眼中带着讥诮的笑，道，“你给我看的地方，只怕也全是假的……”他话未说完，殷红亭的指甲已抠入他伤口里，厉声道：“你真想找死？”
云无忌头上已冒出了冷汗，脸上却仍在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殷红亭霍然立起，冷冷瞧着他一字字道：“我会得到你的，而且会叫你来求我……”突然抬起手来，弹琵琶一般连点了云无忌七处穴道，转过身子，顺着台阶走上去。也不知她按了什么机关，石室顶上裂开一线。她走了出去，忽又伏下身来，面上又露出了甜蜜的笑，道：“现在你已失踪了。你猜，我现在最想去看谁？”
云无忌叹了口气，道：“雪亭。”
殷红亭格格娇笑，掩上了暗门。云无忌倒在床上，面容突然扭曲，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灯光映照下他面色发青，连汗珠似都是惨绿色的。他的身体已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一尾被人逆刮鳞片的鱼。只不过片刻，衣衫已被汗水湿透。石室中的灯焰晃了晃，油已尽，灯将枯，在这一瞬间，云无忌的生命竟也似这油灯般将要燃尽熄灭。灯焰的每一下抖动仿佛都是他痛苦而沉浊的喘息。
灯焰终于灭了，石室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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