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茶如酒》西桥先生

2、二、木棉道，少年对望少年

　　很久以前，我家楼下搬进一户文姓人家。
　　男人是教师，女人是医生。
　　记得以前涂洁说过，这是她最羡慕的两种职业。
　　“那他们的孩子，应该狠不错吧。”她在听我说起这户人之后，问道。
　　怎么说呢。我和那孩子也算熟识的吧。
　　记忆里，他不是那种在人群中最亮眼一眼就能发现的钻石少年。天生卷卷的头发，圆润的脸上，五官充其量也只能说整齐，单眼皮下盖着有些短促的睫毛，瞳仁中有着经年的迷雾与潮湿，身微胖，背微驼。右肩上常年挎着那同一个书包，藕黑色的底子上画着一个大大的蓝钩，有时候会挎在左肩，黑带子斜斜穿过身体，在右侧背后汇合。
　　那包一看就是地摊货。
　　他母亲和我说，那是他上学的时候买的。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攀比成风的年纪。而他仿佛是个异数。身上穿的衣衫，从来都是在一百元以下。“走进服装鞋饰店，他什么都不会说，就直接找到营业员问价钱，若是那衣服或鞋子喊价在一百元以上，他会掉头就走。无论自己有多么想要。”作为母亲的她谈起来，言语里有着一些骄傲，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说，一百元他可以买很多书了。”
　　的确，他是爱书的。
　　从公司下班回来的路上，常常会看到他一个人蹲在路旁书摊边，翻看着一些旧书。
　　“这里能有什么好书？”我问，“你怎么不去书店买？”
　　“书店也是会去的，不过，终究还是这些地方喜欢的书多些。你看。”他头也不抬，从一堆破烂里面翻检出一本竖排本的《唐伯虎全集》和一套五本总价才5元不到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朝我晃了晃，放进他的包理，转过头看着我，歪着头抿着嘴笑了。
　　回到家，我将以前买回来就放在一边的旧书拿出来翻看了几页，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打骂声。
　　原来是他回家晚了，还撒了谎。
　　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啊。我笑。
　　“我刚给你老师打了电话，说今天第一天新生报道，你们下午3点就放学了，你却磨蹭到现在才回来，还说是老师留堂了？！”母亲声音非常大，手里拿着那种在农村才能看到的藤条束，抽在他腿上，“说！你到哪里去了？”
　　“呃…”他嗫嚅着，终究从口中轻轻突出两个字，“网吧。”忽而将头一扬，“我只是在旁边看，没上。”
　　我心里一沉，这话说得，太像狡辩了。
　　“啪！”果然，母亲气急败坏，将藤条一抽！他两个膝盖顿时一弯。
　　“文莉，去搬个凳子来，那种四角矮凳。”旁边一个小女孩依言搬了个四方矮凳过来。
　　“反过来放！”母亲接着吩咐，女孩将凳子四个角朝上。
　　“跪上去！”藤条一指少年。
　　他一愣，看了看他母亲，最终跪了上去，努力维持着平衡。
　　“在外面疯了多久，你就给我跪多久！”
　　后来，他妹妹，那个叫文莉的小姑娘告诉我，他那天在那个小矮凳的四只脚上，跪了足足三个小时后，当他母亲发话让他下来时，他身子一偏，重重砸在了地板上，随即用手撑着慢慢爬到了自己的卧室，在开门进他自己卧室的时候，他回头对他母亲说了一句话，“我真没上网。”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站起来。
　　“那个时候，我知道是我错了。”他母亲对我说，“可是，那样的孩子，不这样管成么？”
　　“你们一直这样管教他，他从来都没反抗过么？”我突然感到很好奇。
　　“嗯，倒也不是没有，为了那个女孩子…”他母亲想了想，“不过，那也能叫反抗么？”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叫夏北离的的女孩，和一个俗烂到不行的家庭八点档故事。
　　“其实，那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母亲叹了口气。

　　“我有三个梦想，第一个是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爸妈不用再为我操心；第二个是出一本自己的书，让你能看到；第三个，就是娶你为妻，北离。”
　　“呵呵。”
　　“你别笑啊，我说真的啦。”
　　“我知道你说真的，不过这是你的梦想，不关我的事吖。”
　　“是啊。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喜欢你，但这与你无关。”
　　“好啦。第一个和第三个梦想先别说，就第二个，出书前你得先想个笔名吧？”
　　“笔名？”
　　“是哒，难不成你要用‘文英生’这么老土的名字？”
　　“额。那…就叫颜殁吧。”
　　“嗯？”
　　“那首歌啊，笑谈词穷，发华鬓白红颜殁。呵呵，我很喜欢呢。”

　　长长的木棉道上，那孩子一身淡色，抱膝蹲在路边，如同一个小小的地缚灵。身形淡薄，在那火一般的木棉花中，几不可见。
　　北离。
　　颜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