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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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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北王沮丧的生日之后,不到一个月,黄惠卿和朝中有识之士们迫切思念的翼王,终于从皖省被东王调回了天京。
天历七月十七,一队□□的人马从当涂一带经过。为首则是一顶四人抬的凉轿。这队人马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也未打出翼王的旗号,但轿中却坐了一位□□座次名列第四的大人物――翼王石达开。
湿热的风从当涂县的青山一带吹来,带着股草木清新的味道。轿帘被风掀起一角,一线刺目的阳光倾斜而入。翼王伸出手,用衣袖抹去额头淌下的汗水。
擦完汗,他掀起轿帘,向外面望去。此刻为晌午,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大道两旁是农田,稀稀拉拉的长着红薯和西瓜,它们灰扑扑的叶子爬在地上,这一片,那一块,仿佛光头上生着的癞痢。
当涂曾经是□□与清廷反复争夺的战场,是以无论哪一方,都不允许农民种植易于躲藏敌人的作物。仅有的几名农人,远远看见队伍的影子,便已经猫了起来,四下里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部下垂着头,拖着步子走在毒花花的太阳之下。翼王的心里升起微微的内疚,但现在,因为押送着下月给东王祝寿的礼物,一箱名贵易碎的景德镇瓷器,连他也不得不弃马乘轿,又怎能走得快?
黄蕙卿自北王生辰后便安排着给东王置办寿礼,并去家书与远在安庆督战的翼王商议。要知道东王的生日,可是万万简慢不得的。
翼王怅然放下了轿帘,狭小的空间立刻变得闷热无比。
“五千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轿子外面响起来,那人说的是安徽话,流畅柔和的口音象黄梅腔般富有音乐的质感。
石达开笑了笑,听出那是自己刚刚在皖省收来的参护,李凤先的声音。就在这时,轿帘被掀开了,一瓣刚刚切开的西瓜递了进来。红莹莹的果肉,带着股新鲜甜润的气味,翼王骤然感到凉快了许多。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却是吞咽嘴里不由自主涌出的口水。
“快吃,快吃,卑职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又沙又甜!”一张年轻的,还没有生出胡须的脸也从轿帘外挤了进来。他笑眯眯的,手里捧着西瓜,身子却随着轿夫的脚步不停的向前跑动着。
翼王的手一动,又微皱了眉头。李凤先机灵的很,马上便猜出了翼王的疑惑。
“卑职给了钱了,这些外小(百姓)看见□□的队伍,都躲了起来!卑职只好在瓜秧上栓了五十个‘太平圣宝’。这在九江郡,能拉一车西瓜呢!”
翼王释然的微笑,伸手接过了西瓜。李凤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的眉眼都看不见了。然而,翼王并没有立即咬手里的西瓜,他思索了一下,突然说:“在这边,清妖经常出没,圣宝也许不好用。这样,”他吩咐李凤先:“你再留下五十个咸妖头的钱给瓜农!”
李凤先清脆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到瓜田付“咸丰通宝”不提。翼王低头咬了口西瓜,甘甜的感觉立刻从口腔化开,随即舒爽了全身。
“元帅打马进辕门,辣椒茄子乱纷纷,拿起韭菜当宝剑,杀的苋菜血淋淋。拿起冬瓜当炮打,打的苦瓜遍身青,两个西瓜当路引,后面来了黄瓜精……”轿外的李凤先拴好了咸丰通宝,开始大声的唱起皖省乡下流行的黄梅小调。他的嗓子很好,声音婉转而嘹亮。翼殿随从齐齐的喝了一声彩,连轿夫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翼王听了不禁莞尔,却因为这首黄梅腔的儿歌兴起了浓浓的思念:惠卿在天京,是否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金陵的瓜果呢?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让他担心过的。还有那些他素未谋面的儿女,长成什么样了,他们会叫“爸爸”了吗?
“李参护!”他叫着李凤先,轿子外面的黄梅小调顿时停了下来。
“五千岁有何吩咐?”那张年轻的脸又从轿帘外伸了进来,眉眼弯弯的笑着,看翼王的眼光充满了崇拜之情。
“你骑快马,先回天京,通知翼王府,我就要回来了!”
李凤先拿着盖有翼王大印的关凭,飞马到天京报信去了。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年走了之后,队伍沉寂了不少。大家都感到少了他,便失去了许多乐趣。
“元帅打马进辕门,辣椒茄子乱纷纷……”
突然,轿子外响起来一个五音不全的歌声。翼王错愕良久,不禁低头偷笑。他听出那个用广西口音哼着黄梅小调的人是翼殿吏部尚书韦尔编。韦尔编今年三十多岁,一向老成持重,他脸上常常带着的表情就是愁眉苦脸。韦尔编自己也经常说,他这样抑郁是在忧国忧民。翼王与他共事三年,还从来没有见他象今天这么高兴过。
韦尔编摇头晃脑,略微跑调的歌儿唱的忘情,过了一会才发现翼王早已掀开了轿帘,正在促狭的望着他呢!韦尔编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跑过来搭讪:“李参护这人真不错!”他偷眼看到翼王脸上有着微微赞许的神色,便接着往下说:“这孩子又热心,又勤快,殿内的弟兄们都夸他呢!他上次在湖口考了杰士的第二名,这除了朱衣点朱大人,翼殿人中,学问就数他高了。文书对子,样样写的来!看不出,他才刚刚满十七岁,真是英雄出少年!”
翼王侧头微笑,他今年二十四岁,本来非常年轻,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断新鲜的血液已经输进了□□的肌体,也使得这个政权生机勃勃。
“据说,他的家人不让他参加□□科考呢!”
这个消息翼王倒并未得知,当下一怔,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询问之意。
“嗯,他的祖父和阿爸都是有清妖功名的人,听说他要考试,就把他锁在了家里的楼上。”韦尔编看着翼王惊讶的脸,带着几分夸耀的表情补充着说:“他是跳了楼,又跑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参加科考的。不过,”他笑道:“咱们□□考试不论衣服,看他光着脚,也让他进了考场。”
翼王点了点头,心中更坚定了今后想重用李凤先之意。他比朱衣点年轻,才气却不在朱衣点之下。难得的是对□□赤胆忠心,此人先在自己身边历练几个月,再放出去,应该能够独自撑起大梁。
翼王来到天京小南门,已是巳时。他照例让几千随从驻扎在城外,吩咐城门守将,原翼殿参护李大顺招待部下,便只带了韦尔编、吉庆元等几名心腹入城。
天黑鸦鸦的,没有月亮和星星,前几天还是骄阳似火,但没过两日,阴云便覆盖了□□的国都。似乎要下雨了,空气里滚动着潮湿和闷热。
夜晚的天京,街道上空荡荡的。翼王坐在轿中,只听见轿夫的脚步“沙沙”。偶尔有巡查路过,但他们一见翼王府标志的灯笼,均是退到路旁,长跪为礼。
翼王掀开轿帘,远处,东王府门前的望楼巍然崛起,从上到下灯火通明。这在天京,是独一份。能够想象得到,东王府前即使快到三更天,也依旧出入着□□官员。与之不远的翼王府,望楼绝顶只有一盏孤灯,不留心根本看不见下面的楼体。
“五千岁,快到了!黄王娘和几位翼嗣君肯定都在府里面等着呢!”吉庆元行走在轿侧,兴奋的说着。
翼王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温暖的微笑,但他随即不为人知的一叹。
“先去东王府!”
吉庆元楞了楞,他思索了片刻后笑着说:“是了,现在快三更天了,王娘他们一定都睡了!”
翼王放下轿帘,在黑暗中苦苦的一笑。
等翼王从东王府和天王府归来,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环顾左右,随从们的脸上都是尽显疲惫之色。翼王心中叹息,这一夜,可真是热闹。
原来,几个时辰前,他来到东王府,却发现那里早已人马盈门。天京城的新贵们都在。很多他以前不太认识的,傅学贤、刘绍廷、吉成子等挤在前面。当初这些人在军中默默无闻,现在,因在东王身边当差,没有什么军功,却都已经被封为了侯爵。他们和东王朝夕相处,替代了以前首义诸王进军金陵途中同寝同食的情分。
东殿兵部一尚书侯谦方也站在那群新贵里,看到他,很客气的笑了笑。翼王侧过头,不想对此人多看。一抬眼,只见北王率领着北殿众人被挤在角落。他见到翼王微微一怔,却也不方便交谈。因为,天父又即将下凡。
天父下凡之后,便欲趋向天王府教训自己的次子。因为在深夜,天王府朝门数重,难免开启缓慢。天父等了许久,不由得大怒。
过了好大一会,天王才从内府急急忙忙的跑出。天父便以开门延迟的罪名又要责打天王,亏得天王机灵,慌忙下跪恳求才免遭毒打。
翼王初回天京,本来以为天父深夜下凡,必然是有要事。但看天父折腾了半夜,却也不过是教训天王以及朝臣,不得怠慢东王。最后,天父又召来了天王的又正月宫赖氏,教育了儿媳一番家规。
翼王一路走,一路回忆着昨夜那一幕荒诞离奇的闹剧。匍匐于天父脚下的朝臣,唯有东王府的人跪得直直的,脊背便如插了根竹板。他和北王弓着腰,并排跪在一起,与跪在天父脚下的二兄一样,外表惶恐,内心却在愤恨和无奈着。
不知不觉的,翼王府已经映入了眼帘,不像以前任何一次归来时那样装饰一新,府前也没有张灯结彩。翼王皱了皱眉,他记得以前回来,即便是半夜,府前也有仆射守候。看到他的踪影,便会飞跑着回府中报信。□□规定,王身边的侍从名号为仆射,都由小孩子充当。因此黄惠卿派他们守候在府门前,以小孩子的机灵去办这件差事是最为适宜的。
踏上翼王府的台阶,只见府前空无一人。清扫的虽然干净,却显得越发清冷。翼王心里更是不悦,他在外面出生入死,虽然心痛妻子,也不欲张扬,但心底深处实在是希望家人能对他的归来有所表示的。
两名翼掌门正在府前的茶房里打瞌睡,听见动静迷迷瞪瞪的探出头。
“五千岁?”他们惊的一下子清醒了,急忙跑出来长跪。
翼王哼了一声,走过他们的身侧,却又苦笑着停下脚步。再怎么说,他心中憋闷的火气也不该向守门人发作的。
“前几天,我让人来府中报信,说是我要回来。”
那两名翼掌门长跪后已经自行起身,面上显出迷惘的神色:“没有哇,要是来人报信,小人怎么会不知道?”
翼王接着向府里面走,心里不由得疑惑。李凤先虽然因为年轻,话也比较多,但办事却很稳妥干练,按说送信这样的小事,是不该出什么纰漏的。
一时间,翼掌门通知翼殿内贵使,内贵使再叫醒翼王娘。不到一会,府里的人便都知道翼王回来了。黄惠卿慌忙起床梳洗,并带着副王娘钟氏和钱氏从内宅赶到二殿迎接丈夫归来。
“五千岁,”黄惠卿在人前也只得叫着丈夫的尊称,“怎么回家,也不找人捎个口信?”她嗔着他,口气还是亲切随和的。
“是呀,”钟氏在一旁接口,“王娘要是知道五千岁回来,肯定是要把翼嗣君和翼金接回来的!前天,卫天侯贞人过寿,他们就都住在了侯衙!”她说的是黄惠卿的母亲,她最心疼孙子孙女,仗着自己过生日硬是留下了他们。孩子们的母亲,除了黄惠卿要回来料理府中事务,便都跟着住在了卫天侯衙。
“哦,”翼王笑了笑,“我让参护李凤先报信来着,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送到!”
他的话音才落,人群中已经有人惊呼了一声。翼王看着妻子,只见她努力记忆着什么,随后显出又了解又凄然的表情。
府里的人互相望望,他们有的在回忆,有的已经明白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和黄惠卿非常类似。
翼王心中更是疑惑,也隐隐的不安起来。他正欲开口询问,就在这时,翼殿参护来报,说是东王发来了诰谕,叫翼王即刻去听。
转眼间,翼王便率领从人出去了,二殿中顿时安静了许多。只有韦尔编心头着实困惑,便没有跟着翼王,而是留了下来。
“原来,”钟氏看了看黄惠卿,“那个昨天在路上骑马,遇见东殿侯尚书,没有下马行礼,因而被抓到东王府前砍了脑袋的,是咱们翼殿的参护!”她说完缩了缩脖子,像是怕冷的样子。
黄惠卿长叹一声,翼王府和东王府比邻而居,因此很多酷刑都能先睹为快。前天,她从容秀口中又听说有名叫做李凤先的人因冲撞了东殿尚书侯谦方而被处以极刑。此人被容秀记住乃是因为他的大胆。据说李凤先不但在侯谦方面前不下马行长跪之力,而且面对东殿尚书义正辞严的指责,也敢于开口驳斥。这在整个天京,自从燕王牧马人一案之后,可是绝无仅有的。他可真是不要脑袋了!
当时黄惠卿也只是略略一听,跟着容秀慨叹一回,相戒要小心在意,却不料这个被斩之人,却是丈夫派来报信的参护。
“凤先他刚刚在皖省入翼殿,实在是不懂天京的规矩呀!”韦尔编听的明明白白,惊怒交加,却也毫无办法。他低头长叹,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定下的臭规矩,本来都是天父座下的兄弟!”
几个人相对长叹,都是为逝去的生命感到悲哀。但东王府权势炙热,谁也是敢怒不敢言。
过了一会,韦尔编擦去脸上的泪水,正容走出了二殿。黄惠卿知道他这是要去通知翼王,心念数转,但她了解韦尔编的为人,知道他最是老成持重,也就把心放下了。
黄惠卿等了很久,翼王终于从外面慢慢的走了进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钟氏和钱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黄惠卿却能感到丈夫正用着全部的城府压制着心头的悲愤。她看了一眼翼王身侧的韦尔编,知道他已经把李凤先的死讯通知了翼王。
“我去叫人,把孩子们都接回来!”黄惠卿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便试着转移话题。她相信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应该能够抚慰丈夫心头的伤痛。
“不用了!”翼王的声音中,卷出一股深深的疲倦,“九千岁诰谕,庐州军情紧急,让我即刻动身!”
翼王的妻妾都是大惊,她们没有想到,丈夫刚刚回来,便又被派出去了。
“住一天也好,你连孩子们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呢!”黄惠卿说的辛酸,到最后,眼泪都要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心里后悔无比,说什么也不该听母亲的话,让儿子留在娘家的。
翼王在心里长叹一声,他无意中酿成亲信的死,实是在心里有意惩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有何种颜面享受天伦之乐?侯谦方笑意盈盈的脸从他眼前闪过,翼王的手藏在衣袖之下,拳头握紧,良久,骨节微微响了一声。
翼王的副王娘钱氏一直一言不发,她现在眼见得丈夫要走,心情激动,不禁踏上一步,却又不禁犹豫。钱氏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正以一个少女最炙热的爱情爱恋着自己的丈夫。她亲手缝制了一条头巾,上面的图案绣了整整一年。但她望着翼王头上系着的那条,绣工却着实比她的精良许多。只有热恋中的少女,怀着对情郎无比的爱情才能绣出。钱氏心头一酸,她也知道为了照料翼王在外的起居,安庆是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翼王娘存在的。心中柔情百转,但翼王心中正盘桓着李凤先的死讯,连黄惠卿也只是略略道别,竟是连眼角也没有在她身上萦系。因此,绣满钱氏爱意的头巾,她最终也没有敢拿出来相赠。
翼王从小南门出城,一颗冰凉的雨点沾上了他的脸颊,随后又是几点。雨终于下起来了,扑簌簌的雨落在古老的城墙上、青草间,护城河里,清洗了一个干净而没有血腥的金陵。翼王轻轻吁了一口气,感到心头的压抑似乎被扫去了不少。
小南门守将李大顺飞奔过来,手里捧着蓑衣和竹笠。他身量不高,跑动时短短的双腿不停的交替着,显得异常急切。
“五千岁快点穿上吧,要是淋病了,可不得了。”他说着便展开蓑衣,翘着脚往翼王身上披盖。他的身上,被雨水扫湿了一大片。
翼王正欲推辞,心突然颤了一下。李大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逐颜开的望着他,那眼光中的热切和仰慕,竟然与李凤先生前非常相似。
翼王一叹,接过了竹笠,轻轻戴在头顶。雨丝打在竹笠和蓑衣上,发出细密的声音。翼王随即吩咐吉庆元,把给东王的寿礼押送到翼王府,交予翼王娘。
部下为他牵过一匹战马,翼王手握马缰,却没有认蹬。他见马夫脸上颇有愤懑急切之色,转眼望去,随从们的面容大多类此。他们似乎在催促着他,尽快离开这伤心之地。
“四兄,你让我去庐州,军情真的有如此急迫吗?你不让我在城中盘桓,哪怕一日,是否不欲我与二兄六兄见面呢?”一个又一个的困惑如秦淮河面承接的雨水,涟漪往复。
“七弟!”雨帘中突然传来一线游丝般的声音。翼王一回头,果然是北王,从小南门仅容一人出入的间隙中走出。他一夜未睡,形容颇为疲倦,但英俊的脸上却带着兄弟情深的殷切笑容。他是特地来给翼王送行的。
“六兄!”翼王的眉不禁一扬,心情就如大战前邂逅战友时那般愉悦。
北王慢慢的向他走来,他的身后,仅仅跟随着一名部下,北殿承宣许宗扬。许宗扬走出城门,为北王撑起了洋伞。他的身子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不过,他曾经在扫北军中风餐露宿,这点南国的雨,根本不在话下。
许宗扬瞟了一眼身后的城门,确信不会有东王府的人出来监视。这城门被树木遮盖,仅容一人出入盘查,还是当初北王想出来的守城之策呢!现在,北王人虽失势,但他当年的许多计策却还在守城中运用着。许宗扬撑着伞,跟在北王身后,今天,可是要有很多天王的关心需要北王传达给翼王的。
天气渐渐转凉,乙荣年(1855年)的夏天是一去不复返了。曾经刺鼻的血腥在金秋瓜果的熏陶下变得浅淡,最终消失。八月,本来就是金陵城最美好的季节。天是那么清澈莹蓝,看看上去却并不显得高远,而是给城里的百姓一种抚摸般柔和的触觉。这时节的青天,不像远在天王府忘却一切享乐,忙着删改《圣经》的天王,也不象在东王府,为国事操劳,却高高在上的东王,它是对即使远在天京城外的清妖,也一视同仁的。
八月十九日,正是东王三十二岁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他却也着实操办的隆重,甚至超过了癸好年的三十岁的生辰。的确,在这次生日之后,他刚过而立的生命中便没有下一次了。天父的灵经常把他的躯壳作为下凡时华美的礼服,是否也给了他某种冥冥之中的暗示呢?
随着乙荣年八月十九日的晨曦终于逐退了夜色,金陵城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东王。不过,距离他王府不到二里的朝天宫,某民居小院,住在那里的翼王府承宣黄轻舟,心中的喜悦和企盼却也不下于他。
自癸好年(1853年)八月十五,胡氏被选入东王府之后,母女二人就只匆匆见过两面。胡氏虽然美貌还胜过女儿,却毕竟已经不年轻了。为了用东王的宠幸维系自己和轻舟的未来,她不得不狠下心肠。轻舟感到,两年来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和母亲倾诉,但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不过,只要远远望东王娘一眼,她就已经知足了。
轻舟早上起来又想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前不久,她的美貌给她召来了新的追求者,乃是驻守天堡城的一名军帅。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要不要答应的时候,对方却先行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中的原因,不用说也能想到。她倒不是稀罕那个男人,只是忆及此事,终究令她气愤后心酸不已。
容秀和她同吃同住,自然知道她的心事。起床后看她脸色阴沉,便猜出轻舟一定又是因为那件事烦恼。不过这些事情,劝解往往无效。她笑了笑,拿起梳妆台上轻舟的粉盒,故意说道:“我这次去湖口,可晒得黑多了。一会咱俩随翼王娘去东王府祝寿,怎么也得打扮得体面些!”她打开粉盒嗅了一下:“真的好香呢,你不会小气,不舍得给我用吧?我本来就没有你漂亮,现在又变得这么黑,人家更会把我看成你的丫鬟了!”
那盒花粉乃是□□管理胭脂花粉的典妆官刚刚发放,此人也曾经是轻舟的追求者之一。不过,现在他虽然没有胆子求亲,借着职务之便发给轻舟的脂粉却还是最好的。
轻舟“噗哧”一笑,走上来帮着容秀给她脸上拍粉。轻舟自然能感到朋友是借别的话语在为她排解忧愁,但转念一想,一会也许便能见到母亲,也就从心里真的高兴了起来。
二人梳洗已毕便相约着去翼王府。不料,刚刚推开大门便引起了一串小孩子的惊叫。自从轻舟家种了一棵枸杞,每到春秋果实成熟的时候,往往引得孩童们采摘。容秀跳到街道上一看,果然小孩子手能够着的地方均被摘掉了。一群头裹红巾的小男孩呼啸着跑出了一箭之地,他们肩上的书包都在急驰下飞了起来。容秀看他们所去的方向是天京城的育才书院。跑在最末的那个孩子很有些显眼,因为他的个子是队伍中最高的,看背影倒有些像李以文义子李容发的样子。他义父的丞相衙距离这里不远,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轻舟的家。
“李容发!”容秀大叫了一声。
那孩子的脚步顿时缓慢,容秀不觉哼了一声,果然是他无疑。
李容发索性不跑了,他转过身子,抓了抓头,笑一笑,脸上有点不太好意思,便把目光游移到了地上。他从义父那里学了很多兵法和为人之道,并成为育才书院男孩子们的首领。所以像偷摘枸杞这种攻敌掠阵的任务,他往往身先士卒,战利品却随即分赏手下。在退却时,他作为大将压了后阵,因此让容秀抓了个正着。
其实这种果实样子虽然好看,却只有一点浅薄的甜味,味道并不甚佳。不过,哪个孩子都不会抗拒这种偷摘果实的乐趣的。
“李容发,看我不告诉你妈的!”容秀插着腰,把眼睛瞪的圆圆的,很有几分凶神恶煞。
“算了,算了,种这个本来就是可以让人随便摘的。”轻舟抿嘴一笑,“你这么凶,要吓坏了小孩子!”晨曦的光线正好从这个方向透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片柔和细腻的金黄。轻舟的背后则是深绿色的藤蔓,上面衬着星子般点点的朱红。虽是同性,容秀却也看得呆住了。她又一次承认轻舟实在长得好看,自己是远远的不如。像轻舟这样一个纯粹的女子,本来就是应该让人好好疼惜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李容发忍不住反驳,他虽然才九岁,却本能的不想让姑姑和这个漂亮的姐姐把自己看小了。
“姑姑,我很快就要作牌尾去皖省打清妖了!以后,想摘也摘不了了!”他的语声是男孩还没有变音前的尖锐,透明而清亮,还带着点小男孩向长辈撒娇时不自觉的嗲气,内里的含义却让容秀闻之心惊。
“啊?”枸杞立刻被容秀抛到了脑后,“你才几岁,就上战场?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姑姑,我都十三岁了!”李容发脸上显出恼怒,有意把自己的虚岁还涨了三年。“到了战场上,我一定狠狠的为天王杀清妖。就算升了天,也天亚爷开恩!”
他的部下此刻跑了回来,聚在自己首领的周围,脸上都显出对李容发刚才所说话语强烈的羡慕来。他们中最大的也超不过十岁,打仗对于他们更仿佛是一种浪漫的存在。
容秀突然感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战场上,刀枪都是不长眼的,可一定要小心在意呀!”还是轻舟先开口了。她蹙了蹙眉,却只是惋惜,没有再说什么。
李容发点了点头,然后趁着容秀不注意,偷偷冲她做了个鬼脸,便和手下嘻嘻哈哈的跑开了。他们的笑声洒在青砖铺就的大道上,便如冰雹一样透明。但这些冰雹融化之后,他们却都放慢了步子,而且皱起了眉头。
“‘杨水娇同女承宣官齐到天父面前跪下,请问曰:“天父劳心下凡,小女等齐到,敬听天父圣旨,求天父教导。”’下一句是什么?”
“天父义怒,良久不语。”
“‘天父怒天王曰:“秀全,你有过错,你知么?”天王跪下,同北王及朝官一齐对曰: “小子知错,求天父开恩赦宥。”’”
“错了,里面是‘尔’,不是‘你’!”
“‘今蒙天父开恩,娘娘甚众,天金亦多,固不可专听娘娘之词而不容天金启奏,亦不可专听天金之言而不容娘娘启奏。’是先娘娘还是先天金呀?爷火华呀,干脆让我吃一百板子得了!”
“切,吃一百板子就完了,不会背还是要挨揍的!好好背,要不就是反草!”
男孩就是不如女孩的记性好,李容发的两个姐姐都是倒背如流的。这些句子都均出自《天父下凡诏书(贰)》。东王诰谕,今天要育才官考试,每个在育才书院读书的孩子都需要流畅的背诵,背不过就是反草变妖,要视轻重责打五十至一百小板不等。那里面详细的记载着癸好年(1853年)十一月,东王假扮天父下凡,忍痛责打二儿子洪秀全的佳话。
“嗨,还是容发最走运呀!当了圣兵就不用背书了。”不知是谁羡慕的说了一句。
“说什么呀,军队里要背的更多,还有《太平条规》和《行军总要》呢!不过,就算那样我也愿意去!”李容发不愧是孩子的首领,懂得的多,立刻以内行的口气骄傲的矫正了同伴的错误。
孩子们在一片背诵声中渐渐走远了。他们的背影不时被街上行走的路人挡住。自从东王解散了诸多驿馆,天京城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了曾经在粗暴制度下经受的损伤。街道上不时有卖早点的挑子走过去,用悠长悦耳的腔调招揽生意。
“茶叶蛋,鸭血汤,春卷烧卖和火烧--”
“大馄饨,糖粥藕,桂花酒酿小元宵--”
随着□□政局的日益稳定,朝天宫旧日的居民又搬回了十之五六。他们依旧如战前一样,疏懒而闲散,即使在铁和血的夹缝中,也懂得如何享受生活。所以,天京人自然很少有早起亲自做饭的,都是拿了家中的大碗到街上购买早点。就连容秀和轻舟也花五个太平圣宝,买了两个三丁包一路啃着。
“陈大人,黄大人,好早呀!”一个略带广东口音的声音向容秀和轻舟打着招呼。
容秀转过头一看,是轻舟在朝天宫房子的邻居李崇和,他这人虽然打老婆,但对除了自己老婆之外的其他人却都很客气和随和。朝天宫这片邻里谁家要是有了事情,他也总是拿出份广东人的坦诚劲第一个跑过去帮忙。看见他,容秀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咬了一半的三丁包从嘴边拿开:“李兄弟,你才是真的早呢!”
她看见李崇和肩上挑着一担蔬菜,料想他是为了图贱价早起从城外的买卖街贩来。也只有他这样的外地汉子才会如此起早贪黑的吃力,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要在他那个时辰醒来,是总要美美的睡上个回笼觉的。
路上的行人都很悠闲,就连告辞离去的李崇和也在周围人的影响下放慢了步子。李崇和木腿“哒哒哒”的声音清脆的击打在青石板上,渐渐远去了。
容秀和轻舟吃完三丁包,不由得小跑起来,要知道东王的生日可是绝对不能迟到的。
比起近两个月前北王府家庭气氛浓厚的盛宴,东王府的典礼更加给人一种朝拜的意味。因此,当容秀二人急匆匆来到翼王府的时候,翼王的七位王娘及所有府中女官都穿上了最好的袍服,就连翼嗣君也穿着件小小的龙袍被母亲抱在了怀里。她们倾巢出动,因为东翼二府距离很近,所以均是步行。
容秀从堂子大街绕过东王府前的照壁,才一站在大门口,便如掉进了黄金的熔炉。本来温度适宜的天气,也变得燥热起来。只见不但大门、望楼、甚至王府门前的石阶都用铺天盖地的黄缎妆点,金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
耳中只听见一片嘈杂的锣鼓、唢呐和喇叭合奏之声,那声音来自东王府两侧的鼓吹亭。上面立满了身穿黄马褂,大红裤子的典东乐。其中最卖力的莫过于吹喇叭和唢呐的乐手,他们拼命鼓起腮帮,以至于眼睛都不由自主的微微努了出来。
容秀看了看他们,在这份豪华的排场中只感到“受罪”二字。她的脸上出了汗,就要把脂粉弄花了。而且,背部也不合时宜的痒了起来,但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不敢伸手去抓的。
轻舟站在东王府前,怔怔的看着那片如浮云般覆盖的富丽繁华,突然想到,以前舅舅家便在坐落在罗廊巷,不过,自从东王府占据这一带之后,所有的民居都被拆除了。以前的“瓦窑”也不能保全。
“请翼王娘进府!”随着由远及近的声音,容秀急忙紧跟在翼王娘队伍之后。大门左右分开两扇,一龙一虎的铜画旁边悬挂着一副颔联。不过容秀走近才看清楚上面的字,因为她总是偷偷在深夜看禁书,眼睛最近变得有些近视了。
“东方诸侯,替天行道;
王畿千里,顺地无疆”
容秀读完,感觉东王却还实在,因为现在□□的兵马虽然在江西等省取得了一系列的军事胜利,但所辖的国土,却远不是万里之遥。她随即想到两年前有一清廷书手撰写对联讥讽□□:“□□一统四十二里半,文武各官三百六十行”。比起那时候,□□的版图可真是扩大了不少。想来如果上下一心,改朝换代指日可待。容秀不谙军事,虽然现在天天练习翼王自创的拳法,却也自知不能如男子般在沙场迎敌,所以没有一天不盼着打下天下,到时候文治为主,她便可以大展才华。
进入东王府的大门,左边是参护厅,右边是承宣厅。两排房子都扎满了黄缎和红色的绢花作为装饰,也在正门挂着颔联。虽然是东王寿辰,东王府却并未因此停止运行。各色人等走进走出,他们的步子很快,却不显得慌乱。
这些东王府的人看见翼王娘黄蕙卿,不过略微颔首,或者道一声:“翼王娘安好。”,都没有长跪为礼。他们的心中,均感到整个天京城,也只有东王府的人在出力,而其他的人,包括天王,都是荫庇在东王的恩赐之下的。
黄蕙卿加快了脚步,但她路过参护厅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容秀看见她在读着门上的颔联,嘴唇微微翕动,连抱着翼嗣君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参护厅的办事人员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都没有时间留意黄蕙卿的异样。
翼嗣君不耐烦了,他在母亲的怀中拼命向前倾着身子,东王府西侧传来了隐约的锣鼓和歌唱,他对那种声音好奇极了。这个才刚刚九个月的小家伙因为经常被母亲抱着在人前出入,无论多大的场面也不胆怯,所以很自然的表达了自己的欲望。
黄蕙卿拍了拍儿子,随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笑着回头,招呼大家快走。在锣鼓伴奏声中,青阳腔的滚调高亢的传过来。在整个□□控制的地区,除了天王,便只有东王有胆子在生日请戏班唱堂会。虽然洪秀全有诗云:
“土木石金纸瓦像,
死妖该杀约六样;
邪教粉色烟酒戏,
堪舆卜筮祝命相;
聃佛娼优尼女巫,
奸赌生妖十九项。”
但他二人神通广大,自然能用自身的正气震住生妖。而这“邪教粉色烟酒戏”中的戏曲,却是哪怕拜祭天父的臣民,都非常喜欢的。
容秀走过参护厅,也好奇的向颔联上张望,只见上面用漂亮的草书龙飞凤舞的写着:
“参拜天父永为我父,
护卫东王早作人王。”
望楼的影子斜拖过来,给东王府参护厅的颔联罩上了一层阴影。那两句话明明白白的躺在那里,居然带着种炫耀的意味。
容秀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又近视了。这时候,黄蕙卿催促的话从前面传来,她言谈举止一向有着大家风范,却第一次用了一种着急上火的语气。容秀急忙“哎”了一声,几步跑到翼王府大队人马之后。
东王还在正殿中处理公务,所以在正殿前招待黄蕙卿的乃是他的一部分王娘。这些被掳来的女子均是年轻貌美,轻舟竭力在人丛中寻找着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孔,却还是失望了。
按下轻舟失望不表,东王娘们的出场却让所有女客人都有些惊讶。因为女主人之中许多人竟然穿着裙子。容秀很久没有在天京城见过穿裙子的女人了。当初□□的女兵皆是广西大脚女,她们打起仗来勇猛还胜过男人,自然是都穿裤子的。而之后成立女馆,需要女子服役劳作,也就顺理成章的规定其她外省女子皆不准穿裙。
不过惊讶过后,容秀首先赞叹的还是她们的美丽。因为长长的裙裾比宽腿裤更加显得女子体态修长,行动起来摇曳生姿。只见精心绣制的凤凰和各色花卉随着步子在罗裙上闪动,因为现在是秋季,所以一朵朵绽放的花朵都是菊花。还有人的裙料乃是西洋印花布,色泽鲜艳,上面的图案也是应景的菊花。她们和在一边偷偷羡慕的容秀却均是不知道,在西洋,菊花乃是葬礼时专用的花朵。
黄蕙卿看到也是有些惊讶,不过随后也便以愉悦的心情欣赏起她们的美丽来了。她看见东王在武宣之前娶的那几个广西籍的王娘还大多穿着裤子,不禁轻轻一笑。
“府中在唱什么戏呀?”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因为喧天的锣鼓声从西面传来,中间夹杂着男人们起哄叫好的声音。
一名身穿泥金撒花绿绸裤子的东王娘走了过来,她与黄蕙卿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便笑了笑戏谑的说道:“这是九江来的青阳班子,你家老公在那里打仗,你还不知道吗?”
那东王娘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又因为青阳腔曲调的热闹而提高了声音,东王府的人听到都起哄笑起来。黄蕙卿微微红了红脸,她是真的不晓得。不过,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她们更加嘲笑,当下只有笑而不答。
正在这时,东王府参护覃老二引着北王及其家眷走来。他们衣衫明丽,脸上都是带着恭敬的喜气。虽然这些人心中多少有些两个月前的阴影,却均是竭力压下,为九千岁三十二岁的吉日而表现出真诚的喜悦。
黄蕙卿心中有些不自在,自从北王五马分尸了自己的哥哥,她就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这家人,再不象以前一般来往亲密。但此时打了照面,不上前问候两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黄惠卿暗叹一声,抱着翼嗣君走过去寒暄。
为了在这场祝寿的庆典中让东王的面子做足,北王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比他难得拜见天王的时候还要隆重,连头上的金冠都特地炸了炸。
北王金冠上的双龙一凤都是那样的华贵耀眼,周围镶嵌的珠络则在晃动中闪闪发亮。翼嗣君看得入了迷,伸出肥胖的小手去抓。他娇嫩的手掌黧黑而细腻,每一个关节都有一个柔和的小小涡儿。在母亲的教育下,翼嗣君一点也不怕生人。
黄蕙卿厉声呵斥着孩子,并不轻不重的在他臀上拍了一下。翼嗣君虽然说不出话,却有些委屈和惊讶,他记得以前做这样类似的事情时母亲从来也没有反对过,于是开始哼哼。十个月的孩子如何知道母亲的苦心和恐惧,黄蕙卿只是本能的不想让那双染满自己兄长鲜血的手掌触碰儿子。她在入教之后,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都是杀清妖,与忍心杀掉自己的亲人完全不同
“对儿子千万不要管得太严了,男孩还是淘气一点的好!”北王不知道黄蕙卿的心思,他已经有了十几个小孩,感觉比刚刚生下长子的黄蕙卿具有更多的教育经验。看到她这样,便不自觉的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而且向闹着的翼嗣君伸出双手:“来,不理你妈妈,到干爹这儿来!”
黄蕙卿心中万分不愿,但儿子却仗着有人撑腰在她怀里拧起身子。对面,北王微笑着看翼嗣君,表情依旧与从前一样温文尔雅,感觉不到半分的杀气。她松了手,把儿子递到北王手中。
翼嗣君虽然只有十个月,却已经相当的沉了。北王抱着他,显得很轻松的样子。翼嗣君“咯咯”的笑,用手掌拨动着北王金冠上的珠子,玩了一会,又往上爬,向金冠顶部的龙够去。
“昌伯小心,不要让他再弄花了你的袍子!”黄蕙卿虽然佯笑着开玩笑,语气中却带着份浅浅的迫切,她希望北王听到后能把孩子交还给她。
北王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纵容的看着那个在怀中忙着玩弄金冠的孩子,说道:“他还越来越像七弟了呢!”
周围的人都点头称是。这时,东参护覃老二上前介绍:“这西面是青阳班子,唱的都是武戏。东边多宝楼边上也搭着戏台,是以前本地的昆曲班子,唱的都是文戏。九千岁说了,愿意看什么样的戏请客人们自便!九千岁现在公务繁忙,一会自然会去陪着客人!”
“那么请问,东王娘都在哪里看戏?”黄蕙卿走上一步,抢着问道。
“回翼王娘的话,王娘们都在东边。”
黄蕙卿暗叹一声,她瞥了一眼轻舟,知道不用问也能想得到,土生土长的胡氏如果看戏肯定会选择昆曲。
“哈哈,本王肯定是要去看武戏的了!”北王听见西面锣鼓敲的越发蓬勃锐意,心中痒痒的。他手中还抱着翼嗣君,头却已经向西面扭过去了。
“阿正,过来,不要赖着你干爹!”黄蕙卿板起脸,叫着儿子的小名。她向他伸出双手,却并未得到儿子回应。
翼嗣君已经在北王的协助下把金冠上的珠子取了一个下来。他的小手握不住那枚珠子,不时掉在地上,立刻便有北王府的人抢着给他捡起来送回。他正玩在兴致上,哪里肯答应,所以一听母亲的话便拼命向北王怀里钻着,都把他胸口龙袍的黄缎揉皱了。
“哈哈,弟妹放心,我有七个儿子,自然会把翼嗣君照顾的妥当!”北王笑容满面的说道。
“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放心呢!”但这话实在不好开口,黄蕙卿站在那里犹豫。正在这时,北王娘曹氏走了过来,她哈哈的笑着在翼嗣君肥嘟嘟的黑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说道:“妹子,这孩子真俊,和七弟长得一模一样,我可要抱走玩玩去。男孩子自然喜欢看武戏,妹子也一块去吧!”
“不了,我倒是想听听昆曲的调子呢!”
“那?”曹氏犹豫了一下,但两家一向交好,北王和翼王也是异性的兄弟,她不觉得暂时抱走翼嗣君有什么不妥,便笑着对黄蕙卿说道:“我们可都盼着看那个青阳班子有日子了!不过妹子放心,有我在呢,保管翼嗣君一根汗毛也不少的!”
黄蕙卿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压制住心头的不安,神色自若的转对北王嘱咐:“阿正在他干爹那儿。我自然放心,只是太麻烦昌伯了!”
“来,跟干爹看戏去!”北王笑着对怀里的翼嗣君说着,西侧的唱词清晰的传来:
“桃园结义胜同胞,想着咱弟兄们好伤怀抱,吾兄归袁绍,有意离别曹,关某不惮远山遥,仿仁兄一点忠孝,仿仁兄一点忠孝!”
那是《古城会》中的一折《独行》,讲的是关羽挂印封金,保护两位皇嫂千里走单骑的故事。关云长千古忠义,乃是北王最喜欢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