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央》deepbluesea

2、可以爱了吗？

　　又是一场滂沱秋雨，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这样的星期一照例是鲜少顾客光顾的，所以她仍旧懒懒的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压着遥控器。
　　小麦在进进出出的忙着打扫，每一次路过她身边都要在她的眼前展现迷人的笑容，一抓住机会就会在她的手背上偷偷亲一下。
　　“走开了。”
　　她不奈烦的皱着眉头，可是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躲开他的偷袭，只好使出她的杀手锏。
　　“面粉和鸡蛋好像都不多了，小麦你是不是该去进点货了？”
　　如果小麦再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也许真的会爱上他也不一定啊，所以她只好行使当老板的权力。
　　“在这样的天气，你让我去买面粉？”
　　小麦吃惊的看着她，不到半刻又变回笑嘻嘻。
　　“好，资本家，你的小麦像超人一样能干，不过等我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之任务，可是要有奖励的哟。”
　　当小麦消失在大雨中，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开始担心自己了？在经历了那样深的恸伤之后，她笃定的认为心底的伤口永远不能平复，可是，面对小麦那双专注深邃眼眸，她却第一次失去了把握，像小麦那样纯净热情的男孩子，会爱上他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吧？
　　门边的风铃“叮噹”做响，一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米色衬衣，浅灰色西装裤，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发，俊逸的脸上有薄薄的雨水，却丝毫没影响到他沉静的气质，眉头微皱，依稀看得到疲倦的影子。
　　怎么办？
　　是应该若无其事的打招呼还是干脆逃跑了事？
　　可是好像无论怎样做都已经太迟。
　　卫欢颜失去了语言和行动的能力，只能够怔怔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缓缓地坐下身来。
　　“许久不见，欢颜，你好吗？”
　　她今天穿着棉布长裙，头发随随便便的绾起来，颈上有几缕绒绒的碎发，长而卷的睫毛抖个不停，不高却很可爱的鼻梁，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完全不是想像中哀怨尖刻的弃妇模样，甚至，比分手前多出了一种娇憨恬美的气质。
　　钟凯文有点失望的打量着自己的前妻，心底升起理不清的情绪。
　　“是财产的问题吗？你可以通过律师……”
　　卫欢颜轻轻的说，随即又想起钟凯文自己就是律师，所以立刻闭上了嘴。
　　“不是。”
　　他摇摇头……
　　“我来，半是为公半是为私，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来和你谈小麦的事，而且，我也想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小麦？
　　他盯着她的眼睛，微微扬扬眉。
　　“你该不会真的不知道小麦是谁吧？”
　　卫欢颜震惊看着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麦出事了？他是通缉犯？”
　　钟凯文好脾气的笑笑，无柰的低下头，伸出手揉揉眉心……
　　“欢颜，小麦是麦氏的继承人，麦氏是全球最大的食品连锁企业，等他满了二十周岁，他身家会有二百亿，或许还会更多。”
　　他盯牢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他本来应该在英国读工商管理，可是去年十一月他却回到大陆，并且与家人失去联系，直到半个月前，他才致电麦氏在大陆区的负责人，要我们准备一份结婚证明……”
　　卫欢颜猛地站起身来：“不不，小麦是好孩子，他不会……”
　　钟凯文却提高了声线：“小麦说他要同你结婚，永远留下来！”
　　他顿了顿，微笑着说：“他也许是要在这里给你换一辈子瓦斯呢。”
　　她有点吃惊的看着他的脸，长长的睫毛一直抖一直抖……
　　“欢颜，我不知道小麦与你之间发展到哪一步了，可是容我说一句，于麦氏，小麦是至珍至贵的继承人，他们当然不会由着小麦胡来，你同小麦不一样，你已是成年人，你就放过小麦吧。”
　　卫欢颜脸色苍白，茫然的盯着他的脸，仿佛还在吃力的消化他的话。
　　钟凯文突然有点不忍心，放轻了语气。
　　“欢颜，你的人生好像夏天已经过去一半，可是对小麦来说，他的春天才刚刚开始，你，也不想他将来后悔吧？”
　　后悔？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变成了男人的特权，倘若女人做错了选择，无认多么不甘心，都只能够忍受再忍受……
　　她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到让人生出隐隐的担心：“是啊，小麦好像是说过爱啊或者喜欢啊诸如此类的话，他是个不错的员工，我也按时付他薪水，除此之外，我好像没什么权力去管其他的事吧？而且……我一点也想不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凯文？麦氏与你，看上去好像不仅仅是客户那么简单呢？”
　　她微笑着走向操作台：“忘了招呼你呢，咖啡？还是红茶？还是咖啡罢，加奶不加糖。”
　　她走到柜台后去冲咖啡，杯子碰的叮叮响。
　　咖啡端到他眼前，她却又客气的收回手：“唔，我忘记了，你不喝外面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小麦却在这个时候冲进来，头发湿答答的垂在额头，手里的面粉袋上裹着严严的塑料布，另一只手提着一箱鸡蛋。
　　“真幸运，今天菜市场一个买家也没有呢？所以这箱鸡蛋他们给我打了八折。”
　　他笑着说，看到钟凯文，眼底掠过碎冰一样的光芒……
　　很快，他就又再次微笑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走到欢颜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好像她会随时消失一样。
　　“客人要走了吗？你不要像上次一样又忘记了收钱啊。”
　　他微笑着接过欢颜手里的咖啡杯，眼睛却看着钟凯文。
　　因为突然多出的那个人脸上有非常明显的不悦，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好像真的没办法再谈下去了，钟凯文遗憾的想，而且，看到小麦在他面前自自然然的拉着欢颜的手，他还真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
　　所以他向卫欢颜微微欠一欠身。
　　“好吧，欢颜，我们下次再谈吧。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还可以找我，我的电话没变。”
　　当钟凯文一走出门，小麦就把咖啡杯丢进工作台，声音因为竭力克制而有点僵硬。
　　“不是离婚了吗？欢颜姐，你和他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为什么还要见面？”
　　卫欢颜缓缓的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
　　“是因为你啊。”
　　她淡淡的说：“如果你老老实实回去上学，他怎么会找来这里？”
　　唔，是这样的啊？
　　小麦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边：“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她脸上是恍惚的微笑，转过身去看窗外白茫茫的世界。
　　“小麦，你可真是个大麻烦。”
　　她喃喃的说，说不清心底涌上来的是淡淡的忧伤还是淡淡的不舍。
　　“这个店叫夏至未央，那是因为我的人生像夏天已经过去一半。你曾经问我这店名的出处，现在知道了吧？”
　　这是怎么了？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疲倦的表情，话语也从未这样冷冰冰，小麦有点担心的看着她。
　　“小麦，我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了，你说的喜欢，你说的爱，我统统都不要了。”
　　小麦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本能的抓住她肩膀，固执的握紧，可是分明知道她的灵魂却正在从他的手掌间一分一寸的抽离。
　　“什么再经历那种痛苦？什么你不要了？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欢颜姐，难道……”
　　他的声音忽然轻柔下来，有点艰难的说：“难道……你还在爱着他？”
　　他一点点松开手：“不会的，欢颜姐，你只是想伤害我对不对？你想就这样赶我走对不对？你这个笨蛋，你的小麦也是会疼的。每次走近你都忐忑不安、拼命克制不断看向你的眼光、你的每次微笑或是伤心都会让我魂不守舍、独自在黑暗里想念你的样子，可是你却从不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痛？”
　　没有错，每一天都在心里想着她，冷吗？热吗？吃的好吗？为什么皱眉，为什么沉思，为什么微笑，为什么沉默……
　　这样孤单的爱恋真是痛苦啊，痛苦到想把那个人的影子从心里连根拔起，可是，当他竟识到关心已经变成爱慕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仿佛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太迟了吗？为什么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会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一样，连呼吸都变成了折磨？
　　她静静的看着他，残酷的微笑。
　　“你在说什么呢，小麦？我是喜欢你没错，但那是姐姐对弟弟的喜爱，如果有变成恋人的可能，那怕只有一点点，那么，我才不在乎别人会说些什么呢。可是，我，并不爱你啊。在我这样的年纪，怎么会爱上像你这样的人呢？而且，等你长大一些，多经历一些事一些人，就会发现不会那么容易爱上什么人了。”
　　还来得及吧？在爱上这个孩子之前，只要坚持说不爱，那么应该还来得及不再爱。
　　而且，赶在沉湎之间收回的感情，应该是没有后遗症的吧？
　　小麦失望的看着她，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僵硬而冰冷的说：“那么说，应该被称为笨蛋的那个人是我喽？所以我才会爱上你，你这个专爱撒谎，明明在乎还要放弃的蠢女人。还以为我会不一样呢，幻想着你也能向我的方向前进一步，只要一步就好，我就会接过你的人生，给你最美最好的世界。可是无论我做了多少，你就是看不到。”
　　“欢颜姐，你想害死我吗？你想把施舍的生命再从这里拿回去吗？”
　　他轻轻的叹息，仿佛已经失去了力气。
　　“卫欢颜，你，会害死我。”
　　死般的寂静后，是他离开的关门声。
　　许久之后，卫欢颜才有力气呼吸，手指酸困，掌心火辣辣的疼，她低下头，才发现在此之前她一直握紧着的掌心深嵌进一把断裂的玻璃勺。
　　还以为真的会找到幸福呢，原来，并不是那样的结局啊。
　　那么以后，应该是会很寂寞的吧？
　　原来一段感情代来的伤痛，真的是需要另一段感情来平复的啊，所以，再次面对钟凯文，她居然连一丝后悔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小麦怎么办？
　　这个像阳光一样照进生命里的男孩，他的脸上不是应该只有天使才有的表情吗？都是由于她的原故，才让他变的这样绝望凄惨。
　　看来，她不但是资本家，而且，还是个罪人，就是那种杀了人，还可以冷静清理现场的罪人。
　　于是，她第一次走进小麦的房间，想要把他的痕迹清扫干净，却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如遭雷击般呆立在门口……
　　巨大的照片占据了整面墙壁，一个少女捧着书本，微笑着走在林荫道上，阳光投下斑驳的影，在她的头顶上，闪着一圈亮丽的光芒……
　　樱花如雪般飘落下来，小小的房间里，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明是还在上大学的自己啊，可是，小麦又从哪里找来的这张照片呢？
　　她慢慢蹲下来，仔细回想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是……多久之前的事呢？好像……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呢，刚开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可以喜欢上欢颜姐呢？……”
　　中秋之夜在海边，小麦好像曾经这样说过，那么，到底是多久之前呢？
　　如果是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可是，卫欢颜搜肠刮肚，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经见到过小麦，或者与他年龄相仿的的男孩子。
　　电话铃突然响起，打破了她的冥想，她走进店面，才发现窗外已经黑黢黢一片……
　　“你好，请问那位？”
　　“……我，后悔了……”
　　“什么？”
　　是小麦吗？为什么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的心就开始疼痛？
　　“欢颜姐，我……想念你……”
　　电话滋滋响，传来那边哗啦啦的雨声，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声，她突然想起来，小麦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代雨伞。
　　那应该是……会很冷的吧？
　　是她神经过敏吧？要不然就是同情心泛滥。
　　等她想起来反省的时候，她已经打着雨伞在火车站周围打转转。
　　好像每一个离家出走的人，都是在车站附近被找到的，可是，如果出走的是个身家上亿的孩子，那么是不是该去飞机场找找看呢？
　　而且，这个手眼通天的孩子，也不是她该操心的对象啊。
　　她突然间气馁，回去的时候，满脸潮湿。
　　推开门，店面里静悄悄，陈列柜中的消毒灯还闪着蓝色的微光。
　　她径直走到沙发前，重重的坐下来……
　　“唉……”
　　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让她反射一般从沙发上弹起……
　　“怎么办呢？你又忘记了关门，是不是没有了我，你就连家也不想要了呢？”
　　小麦从角落里走出来，冲她咧咧嘴，露出雪白牙齿。
　　卫欢颜直直看着他，半晌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你……是安迪？”
　　“嗯”
　　小麦点点头，有点责备的看着她。
　　“要这么久才想起我，你可真是笨啊。”
　　“加拿大那边的捐献中心给的照片那么小，我怎么能看得清啊？而且，我只记得安迪是个清瘦的小男孩，哪能想到你长得这样高。”
　　“很帅吧？”
　　小麦撒娇似的揽上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当我知道你和他离婚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回到你身边来，我想让你看看你捐的骨髓制造了多么优秀的血液。”
　　“我看到了。”
　　卫欢颜抬起手指来点点他的额头。
　　并且为之自豪。
　　她在心里暗暗的说。
　　雨季过去后，是许多个艳阳天。
　　店里的生意好起来，卫欢颜把自己关在操作间里制作着一个个告白的心。
　　天气好了，好像连告白成功的机率也变大了呢，人们都传言送夏至未央的告白蛋糕，会有幸运之星帮助告白成功，因此来预订蛋糕的人出奇的多，要她加班加点的工作。
　　她笑眯眯的在蛋糕上写上那些爱的蜜语，好像以前写字时的那种酸溜溜的感觉也没有了。
　　小麦隔一会儿就推开门瞧瞧：“要我帮忙吗，欢颜姐？”
　　她摇摇头，把他推出门去。
　　据说捐献骨髓的成功率非常低，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对方会找上门来。
　　小麦却对她六年来的生活了若指掌，想来，这个孩子当真是个有心人。
　　所以，他说爱，那必定是真的爱。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只有十九岁。
　　至于卫欢颜，那个夏天过去一半的可悲人生，因为注入新鲜爱情的缘故，重新充满了未知的新奇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