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溪河（天苏）》mmrcx

2、01.回到起点

　　百里屠苏的魂魄就要散了，他知道。
　　欧阳少恭，或者说是太子长琴，最后鱼死网破的一击，足以让他神魂具毁。能撑到现在，也是凭借焚寂的煞气而已。
　　在天镛城解封，忍着煞气侵体带来的不适，和欧阳少恭拼死一战。百里屠苏赢了，可是也快要死了，应该算是两败俱伤。
　　他躺在悭臾的龙角旁，风晴雪轻轻托着他的头，喊他的名字。
　　“苏苏，你别死……”
　　他缓慢地眨眼，墨黑的眼瞳最后还是变得涣散，连眼前心爱的少女的容颜也再看不真切。
　　晴雪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
　　“不要……不要就这样离开……”
　　离开……
　　黑衣少年慢慢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雪来，苍白的，晶莹剔透的。有什么东西拂过了百里屠苏的脸，然后慢慢融化成小小的水滴，滑落。
　　百里屠苏，这一生……也不知道为谁而活……
　　虽有遗憾，并不后悔……
　　所以，晴雪，你不要难过……
　　雪落无声，黑衣少年终究还是合上眼睛，堕入黑暗。

　　“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很想……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那就一起走，一起看。
　　“苏苏……我真的好想再看看你……可是……”
　　百里屠苏并非不守诺言之人。
　　“苏苏，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苏苏，能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就算，就算我再也看不见你……”
　　看不见……？
　　少女啜泣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婉转如歌。
　　“苏苏，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晴雪！

　　百里屠苏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晴雪？”他有些疑惑地开口，眼睛不忘扫视四周。他现在躺在一个简陋小木屋的床上，四周用隔板稍微挡了挡，就把木屋分成了里外两间。他往外走，木屋的外间摆着一个小小的供桌，上面放了一个简陋的牌位和一个香炉，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牌位是一个叫云天青的人的……并不是认识的人。
　　百里屠苏的心沉了下来，他突然想起梦中听到的晴雪的声音。
　　——就算我再也看不见你……
　　晴雪到底怎么了？！
　　他有些慌乱，疾步走出门外。
　　还有这里，到底是哪里？

　　百里屠苏自小住在乌蒙灵谷，后来被紫胤真人带到天镛城，一直到十七岁，他才偷偷下山去找重生之法。
　　他在中原待的时间，并不足半年。他所知道的地方，也并不太多。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似乎就是一个无名的山的山顶，有瀑布在小木屋附近，听得见水声磅礴。一条小河慢慢地淌了下去，然后在山崖边变成新的瀑布，倾泻而下。
　　风景很好，只可惜百里屠苏并没有欣赏的兴致。
　　他满心想的只有风晴雪一个人。
　　自与欧阳少恭一战之后，他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
　　还有晴雪，晴雪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沉吟着，最后还是决定到桃花谷看一看。桃花谷是他和晴雪约定的地方，不论如何，那里总该有些线索才是。
　　这么想着，百里屠苏决定使用腾翔之术。说来可笑，他剑术大成，到最后仍是没有学会御剑飞仙之法。腾翔之术虽然好用，却还是觉得慢了些——对一个心急如焚的人来说。
　　只是口诀还未念完，身后就传来一个少年清朗带着朝气的声音：“爹，你醒了？”

　　……爹？是木屋的主人？他父子二人住在此处么？
　　百里屠苏转过身来。不论是什么原因，总是应该跟主人道谢的。只是这么一转身，却吃了一惊。
　　一个鸟窝头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穿着毛皮的坎肩，衣服是粗布做的，还打满了各种补丁。这时候他放下了肩膀上扛着的成年山猪，傻笑着裂开了嘴。让百里屠苏吃惊的并不是他的力气，而是——这猎户一样的少年竟然长了一张跟百里屠苏极为相似的脸！若是他整理整理头发，眉间再点一点朱砂，外人怕是根本就无法分辨这两个人到底谁是谁了——
　　他是谁？
　　见百里屠苏不说话，猎户少年又说了一句：“爹，你醒了？怎么也不喊孩儿一声？”
　　到底什么跟什么？
　　百里屠苏皱眉，稍稍向前走了一步。
　　结果那少年明朗的笑容被他这一步吓得一缩，双手急急忙忙地护住头来：“爹！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孩儿昨晚发现爹躺在水里，忙着把爹捞上来，所以才忘了给爹的牌位上香的！爹……您都回来看孩儿了，应该不会怪孩儿了吧？”
　　这到底……
　　百里屠苏看着那少年傻兮兮的脸，突然失了耐性。那人的话他听不懂，而且他现在有很紧要的事情要办。晴雪生死未卜，不论如何，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和这个少年纠缠。
　　等事情了了，再来谢过他就是了。

　　于是黑衣的屠苏少年转过身来，面对山崖继续先前被打断的口诀。
　　一时间，只有山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响，和瀑布的流水浅浅。猎户少年似乎是被吓到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百里屠苏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昔日，红玉就曾经拿他开涮，说是百里少侠这副模样，只消一眼瞪过去，怕是什么街头恶少山间劫匪都是要怕得说不出话来的。他当时不在意，现在自然也是不在意的。
　　没有人来烦自己，其实也很好。百里屠苏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耳边吱吱喳喳，这样会扰乱他的思绪，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他在一开始才会对方兰生摆出那样的脸色。
　　除了……晴雪……
　　心又刺痛了一下，没有犹疑地，百里屠苏腾空而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变故横生。

　　那猎户少年突然扑了过来，把百里屠苏压倒在地。
　　“爹，别走啊爹！孩儿很想您，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孩儿已经知错了，孩儿这就给你上香……”
　　百里屠苏被他压在身上，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一口血就呕了出来。驱动真气之时最怕有人干扰，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这少年扑的时机也实在太巧，他现在只觉得真气在全身乱窜，全身一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少年浑然不觉，乐呵呵从木屋里把牌位和香炉都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不知道从哪儿抽了六支香来：“爹，您吩咐孩儿的，早晚三支香，加上昨晚的，孩儿这就给您补上！”

　　百里屠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牌位摆好，把香点上，然后恭恭敬敬对自己磕了三个头，然后又磕了三个。做完了这些，那少年才傻笑着看他：“爹，香上完了，您就陪陪孩儿吧~”
　　看他无辜的表情，百里屠苏一时气急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给亲人上香，是这么草率的事？
　　不，这少年是根本把他当爹了吧？
　　少年傻笑着看百里屠苏吐血，笑眯眯地说：“爹，等您吐完了，孩儿就扶您回房间。”说着转身就走，一拳把想逃跑的山猪揍到地上。
　　百里屠苏现在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他闭上眼睛，开始梳理乱窜的真气。那少年的举动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和他计较只怕能把人气死，这份功夫……怕是比晴雪还要厉害一些。

　　晴雪……
　　想到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少女，百里屠苏的表情终于放柔了一些。风晴雪天真不谙世事，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硬生生给他扣了个淫贼的帽子，后来更是淫贼淫贼地喊得不亦乐乎，让他尴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的确是百里屠苏自己理亏，风晴雪每次这么喊他，他总是会恼羞成怒的。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很温暖。
　　晴雪，你到底在哪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屠苏陷入自己的思绪，冷不丁却被人一把提了起来，扛在了肩上。他睁开眼睛，那少年一手扛着他，另一只手拖着那只山猪，正大步往前走。
　　“爹，您醒了？”百里屠苏的头整个埋在少年的毛皮坎肩里，听他嗡嗡地说话。“您等着，孩儿这就去给爹找柴火！”
　　柴火……？
　　那小木屋附近的树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树屋，少年拖着山猪扛着屠苏一路走上去，把山猪丢在树屋的床边上，然后把百里屠苏丢在床上。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几床厚厚的棉被，把百里屠苏裹了一圈又是一圈。
　　“这样爹就不会冷了！”少年高兴地笑着，跑了出去。
　　冷？
　　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看出他冷的，明明是初夏的天气，竟然找了这么多被子——他当自己是发烧了么？
　　百里屠苏没过多久额上就开始见汗。可是他身体还不能动，只能咬牙继续调息。现在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下山去找晴雪。
　　晴雪……
　　黑衣少年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坚定。
　　一起走，一起看，帮助很多很多的人。晴雪，我们约好了的……
　　一时间，树屋里只有山猪哦咦哦咦的叫喊声，也算是……安静了。

　　可是这样的安静又能持续多久呢？
　　那少年吭哧吭哧地喊着“爹”又跑了回来。百里屠苏睁开眼睛，刚好看见他抱着一大摞柴火进来，然后极为熟练地塞进炉子开始点。
　　“爹，您怎么都出冷汗了？是不是不舒服？您放心，火很快就烧旺了，到时候您就不会冷了！嘻嘻，孩儿这些年来烧火的功夫可没拉下呢，咱们一边烤火一边烤山猪，很快就能熟了！”
　　百里屠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裹着被子烤火……这少年究竟哪里看出来自己冷了？而且自己不是那个叫云天青的人！
　　“你……”百里屠苏最后还是开口了。
　　少年傻笑：“爹也想念孩儿做的烤山猪了？放心，孩儿可会做这个了！保管又香又脆又好吃！”
　　“我……”百里屠苏咬牙。真气不畅，他现在开口都困难。
　　“爹您还冷？没事儿，我多加把柴火！”少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抓了几根手臂粗的木头就往炉子里塞。
　　“我不是……”
　　“爹，柴火足得很！您别担心，孩儿这几年攒了不少呢！”
　　百里屠苏只觉得气极，那少年根本就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一个人说的好不痛快：“爹您不知道，孩儿这几年力气大了好多，劈柴已经难不倒孩儿了！”说着抽出一把剑来挥了挥，“爹的‘这是剑’也很好用，不论是射山猪还是劈柴，都是哗啦啦一下子就好的！”

　　那剑的确是难得的好剑。百里屠苏的师尊紫胤真人平生最爱铸剑藏剑，他又是剑客，对剑的好坏本来就有自己的看法。这剑通体冰蓝，仅看材质就知道不是凡品。只是这形状……剑首略长，没有剑格，倒与师尊曾说过的一柄名剑很是相似。
　　那剑名为望舒，是一个叫琼华的门派历经三代才铸造而成的绝世宝剑，和羲和剑是一对。双剑一寒一炎，相辅相成，却也霸道无比。可惜琼华派堕天后，双剑也就不知所踪了。
　　也不知道这少年的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柄仿造品，怕是望舒剑的真品在此也不能胜过太多了。剑锋虽然锋利，却有些先天不足，怕也是这剑唯一的瑕疵了吧。
　　百里屠苏看得有些入神。剑客大都爱剑，他这么一看倒是把先前想说的话都忘记了。那少年见自家爹不说话，脸颊通红，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不由得有些急，就又添了些柴火。

　　等百里屠苏回过神的时候，他的里衣外衫都湿透了。那少年巴巴地看着他，手上添柴的动作仍是不停。
　　平心，静气。
　　百里屠苏艰难而快速地说道：“我不是你爹——！”
　　强自压抑的血气又翻了上来，他又吐了几口血，彻底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