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祭司》迟到的叛逆期

26、孽缘当断

　　“师尊……我……”

　　“混账！你自己结下的孽缘，牵累他人，却还敢说出此等话来！”

　　我未曾料到他会来，受他怒气压顶，只敢将头低得更低，惶恐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三声“混账”，斥得我心中透凉。
　　承清殿中，一时间寂静到凝滞。

　　却听徐景卿一声长叹：“唉~~你又何必亲自来此，莫非是连我也不能信任……”

　　“非是此意。我这孽徒，令你受累了……”师尊的语气中带着歉意。

　　“但你还有大事要做，为这等小事如此劳顿，这伤势若是拖延下去，怕是不妥……”徐景卿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终是放心不下，只因此事于无暇而言，并非小事。”

　　只听徐景卿又是一声长叹。

　　“无暇，你还不让开？”

　　听到师尊这严厉的声音，我心中一凛，只得缓缓从容胤的床边起身。

　　“紫蔺，莫非你要亲自动手？”徐景卿说道，“他此刻虽十分虚弱，但你不擅破魂之术，还是由我来罢。”

　　“此桩祸端，起因全在于我这不懂事的徒弟，她性情偏执，若因此让她对你心存怨忿，我又如何能够释然？所以只能由我，来替她斩断这场孽缘。”

　　我抬起头，看见容胤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神色一片冷寂，抓住床沿的手却在颤抖。

　　“师尊，容胤毕竟是一国之君，若是他不明不白地猝死，天下必将大乱！”我突然大声说道。

　　师尊回头，冷冷地扫我一眼：“莫要再寻借口，今日这魇魅非除不可。至于下代君王，你可另寻贤能。”

　　“若他死了，我那陵哥哥的血脉便就此断绝，我……如何忍心？”

　　师尊却摇头：“你是入道之人，大义为重，何故执念于此？”

　　“无暇，你不必如此。今日有高人在此，我再怎样也是在劫难逃……”容胤幽幽地对我说道。

　　听到他这话，我痴痴地盯着他那张和容陵一模一样的脸，眼睛里突然觉得酸涩无比。我想起从前手把手教他剑术的那些时光，想起深夜里督促他读书的情景，想起平日里他望着我笑的神情，还想起他送我的那根朱钗……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从前到底作恶几许，他既已无法忆起，我也不再记得。
　　只因为，无论如何，他对待我……真的极好。

　　我无颜标榜大义，因为我本就是个极其护短偏私之人。我决然拒绝他的爱意，绝不是恨他，只是害怕他如容陵一般被绝望的爱恋拉入死地。

　　我从未想过，要他死。

　　我在师尊身边砰然跪下，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苦苦恳求：“师尊，求求你……不要杀他……”

　　师尊的怒气已经收敛，静静地望着我许久，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弯腰用冰凉的手指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有些疼惜地轻抚我的脸颊：“无暇，你心怀仁慈，重情重义，难免尘劫深重。为师对你，只有疼惜……但只此一桩，却由不得你。孽缘当断，你若心有憾恨，便都记到为师头上吧……”

　　容胤却吃力地走过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无暇，我曾以为你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心中只有皇帝容陵的遗愿，对我并无半分情谊。你拒绝我之时，当真叫我心如死灰……但今日见你为我如此，我已觉此生无憾。怨只怨我命该如此，到如今，甘愿领死便是……”

　　我怔怔地望他，忽然猛地拽住他的手。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

　　我不管不顾，瞬间使出“剑灵诀”。忘尘呼啸而出，立时幻化出百十道剑气。师尊猝不及防，一时之间被我的剑气逼退数步。

　　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带着容胤遁出千里。

　　茫茫夜色中，我不知自己到了何地。又或者，是因为我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辨认方向的理智。

　　“容胤，我方才居然对我师尊出手了……我竟敢对师尊出手……为何，这是为何……”
　　我喃喃地说着，心跳已经不受控制，紧紧抓住容胤的手也在颤抖。

　　也许我的理智在告诫我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我毕竟还是违抗师命，对师尊出手了……
　　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带着他逃出师尊的手掌心，但那一股我无法压制的冲动，还是让我这样做了。

　　“无暇，你何苦如此……”
　　我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人紧紧揽住。
　　他的身体很虚弱，怀抱却仍是宽广温暖。

　　“无暇，我不曾料到会是如此结局……纵然你曾将我引入修罗魔道，纵然你曾用玄火烧得我灰飞烟灭……但此时此刻，虽然你仍不可能爱我，我竟然已经无法怨恨……无暇，两生两世，不枉我苦苦恋你……我的执念，终是有所挂系……”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说我已经全都忘记，那是在骗你。”他幽幽说道，“从我重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隐约想起自己源于何处，与你又是何种缘系。我是暴戾凝成的荒魂，爱欲于我等同于遭致毁灭的猛毒。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毁掉你的一切……”

　　我茫然地听着他的言语，却真的不懂他到底是何意。
　　我的灵识已经感觉到了师尊的仙气，脑子里清醒的部分在告知我此事的终局。
　　我终究，只是在任性而已。

　　这微凉的夜风，风干我颈项和掌心上惊出的热汗，带来的寒意让我忍不住瑟缩。
　　不，其实是真的很冷。
　　因为有一股阴森气息正悄然将此处笼罩。

　　那是一种和师尊的仙气全然不同的气息，阴邪森冷，似浸透九幽冥府的深寒，竟让有法力护体的我浑身都瑟瑟发抖。

　　“他……是他来了……”
　　容胤紧紧抓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发抖。

　　“是谁来了？！”我惊问。

　　“是他——宁无缺。”他的声音中透出绝望。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寒。
　　我猛然抬头，只见整个天空似被黑幕笼罩，不见了方才那清亮的月轮。而我灵识之中查知的景象则更为诡异，完全呈现妖孽将要出世之相。

　　宁无缺此时出现，我觉得非常意外，当我想到容胤居然识得这妖孽之后，心中更是一突。
　　他此刻到此，到底是有何目的？

　　黑海一别，我本以为宁无缺该是元气大伤，却没想到这妖孽的法力竟然更进一步。那股阴邪气息入体，我只觉体内酷寒无比，却又是心烦意乱，说不出地难受。

　　我将容胤拉到身侧，骤提真气，本想祭出“明空剑阵”，不料掌心却腾起一股火焰。我心中惊异——为何我又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煞火了？

　　却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无暇莫要乱动！”

　　我听出是师尊的声音，茫然抬头，只见一片昏黑的天幕下，一人满身清光，玄袍翻飞，自天空降落到我身边。
　　师尊将手覆盖上我的掌心，我只觉一阵清凉沁入体内，缓缓消解我心中的狂躁。

　　他对我说道：“宁无缺法术邪异，你修行根基不稳，恐会被他引致走火入魔。有为师在，你莫要逞能。”

　　我想起刚才对他的不敬，忐忑地看他的脸色，却只见他面沉似水，毫无怒意。黑暗中，我与容胤周围亮起一圈清光，将我和他牢牢护住。我心中暗自惊叹，因为同样是“明空剑阵”，但师尊这剑阵中已经看不出有形之剑，而如同明镜一般密不透风。

　　“宁无缺！你此刻出来找死，来得正好！”
　　我听到空中传来徐景卿的怒吼，他像是宁无缺天生的克星，那种誓要追杀其到天涯海角的愤恨与气势，只涨不衰。

　　“景卿你还是如此容易冲动啊~光是你便很难对付，更何况紫蔺也在，你竟以为我会亲身前来，自寻死路？”宁无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哼，你的阴气更见深重，是否又练就了什么邪法？你这妖孽，世所不容！藏头露尾，终也难逃这天网恢恢，不如干脆些滚出来受死！”徐景卿喝道。

　　“什么世所不容？敢不容我的人，无非是你们罢了。等你们死后，我绝不会再藏头露尾。”宁无缺的话语中，竟然带了几分无赖之气。

　　他却又换了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景卿，我知道你虽为荒魂，却还苦苦秉持所谓‘大义’；明明渡魂于他人身体，却不忍噬人魂魄，宁愿苦巴巴受那万般煎熬痛楚……你这样……甚是辛苦，连我都深觉心疼……你不如早些散魂解脱了罢！”

　　说完，他又补充道：“景卿，你若想通了何时要死，记得要通知我。因为你魂散之后，便是我逍遥之时。”

　　“你……你……无耻之极！”徐景卿被他撩拨得怒气冲天，“那我告诉你，你这缕残魂散尽之日，便是我寂灭之时！”

　　“景卿……你莫要听他胡言！”

　　我望向师尊，只见他并未动气，但浅灰色的眸子中似有晦暗，当中藏着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我对徐景卿了解甚少，更无法知道他与宁无缺之间到底有何种过节。可我却知道他与宁无缺绝对是不同的，就凭他那一身凛然正气，其实从初见他的那一刻起，就让我心生敬意。

　　无法转生的荒魂，到底会是何种样的感受……？

　　容胤曾对我说，他若是不吞噬他人魂魄就无法生存。但如徐景卿这般，于无可奈何的绝境之中还要秉持自己的大义，该是何等艰辛……

　　我想起自己方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歉疚得无以复加，只觉得师尊那几声“混账”骂得实在是对极。

　　我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头，只见一名白衣的男子竟然出现在了我背后！他的身体虚浮在空中，俊美的脸孔近在咫尺，脸色却是惨白，露出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意，看得我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