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宝妻

30、我也是男人

　　到丁俊杰初中毕业快上高中时，李加南已为他足足存了五千块钱。
　　当时的五千本就不是个小数目，加上出自小镇这么一户贫苦人家之手，为的是让丁俊杰上大学而备。那是加南用血汗，一分一毛地攒，精打细算地花，存了整整十年才拥有的数字。
　　李加南习惯把宝贝放在床脚边上，而这钱自然她是看得比命还重要，所以她全部藏在爷爷的床脚下，挖了个洞，埋着。
　　当时何青就常常提出结婚。
　　加南想到小杰还小，想等他再大一点，再考虑自己的私事。
　　何青不愿多等，为这事，有好几次差点说得扯破脸。两人都相互指责对方，理由都是“你私自”。好几天两人就为这事僵着，还是后里爷爷出面，气氛才稍微缓和一些。但结婚二字就在两人心里埋下炸弹，那是谁都不敢先触碰的忌讳。
　　爷爷无意中说漏了嘴，把加南为丁俊杰读书存上的五千块说了出来。何青一听哈哈大笑，说：
　　“现在哪还有人把钱放在家里，都存银行了！又安全又方便，还有利息。”
　　那会银行的利息还很高，哪家有个万儿八千的，每个月利息就是百来块。
　　何青说得头头是道，老人和加南将信将疑。
　　“如果把钱存进银行，到小杰读大学时，还怕不够？”何青神气地说。
　　在何青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下午后，加南终于点头答应让他把钱带到县上银行存起来。
　　哪知何青带钱这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老实善良的加南左等右等，在村头望眼欲穿。一开始还为何青担心，以为他出什么事遇到什么麻烦了。就去县上寻找，可人海茫茫，一片盲点，到哪儿找去？
　　当李加南身心绝望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丁爷爷一听果真遇到骗子了，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没倒下去。
　　他嘴里直骂：“不是人呐！这一年多的感情还比不上那五千块钱？”
　　李加南当时心里空荡荡的，面无表情。却照例给爷爷做了饭，自己早早休息了。一让在冰冷的床上，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大滴大滴滚落到枕边。一年多感情啊，都到谈结婚的口了，却被小杰那五千多块钱冲得烟消云散。
　　爱情和学费，哪一样缺少了都如割她心头肉似的，每一样都是她未来的希望，精神支柱。现在两样一块消失，何青，你怎能那么狠心！
　　泪眼模糊中她抬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福？那时何青欲给他们画上一副之时，哪个不想他正是家人的福星迟来？她还记得她为了在画上好看些，特地跑进屋子梳洗打扮一番，小杰也换上过年才穿的新衣服。
　　爷爷咧开嘴乐呵呵的笑，自己是紧张而羞涩的表情，小杰最天真，他夸张地张大嘴，笑得不知忧愁。
　　画好后何青还特地亲手作了个木框，把画端端正正地放在里面，镶上了玻璃。
　　加南下床取下这画，右手刚轻触画面，就见一滴泪率先滴落上去，溅在表面玻璃上，如浪般卷裹了厚厚一层灰。
　　这画是何时画的？挂了多久未擦了？竟满是灰层，有半年多了吧。
　　半年前何青画画时认真警惕的表情还映在加南心里，他那时皱着挺秀的眉，一会儿看画架一会儿看看自己，惟恐画不到位。他热情真挚，人见人爱，他有一颗火热的心。
　　如今，他带着他俩的感情，带着全家的托付，带着他那颗在这个家侵泡了一年多的良心，跑了，把他们先前的誓言丢风里了，不知那时风往哪个方向吹。
　　想到狠处加南高举画框欲砸。左思右想狠不下心，又轻轻拥在怀里——何青决不是那样的人，要相信他。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肯定是的……泪又掉下来。
　　四天过去了，没见何青踪影。
　　一星期过去了，没听到任何风声。
　　半个月了，加南天天在傍晚守在门口，等待她的丈夫归来。
　　老人每日碎碎叨念，一会诅咒何青天打雷劈，一会儿又自欺欺人说他还会把钱还回来的。加南这半个月里精神恍惚，一有空就跑到车站去守望，看何青有没在哪辆回镇的车上。她始终不曾放弃，直到双休日从学校回来的丁俊杰告诉她：
　　“何青大哥二十多天前来学校看望我呢！还给我买了吃的，他要去重庆城里一段时间，怕你电脑心，所以走前没告诉你。”
　　“你知道他到城里的地址吗？”加南愣了半晌，随后猛想到什么，赶紧追问。
　　丁俊杰正翻出书包，放了一桌饼干、糖果，摆在桌上。这些都是何青走前买给他的，他在学校舍不得吃，特别带回来给爷爷和姐姐吃，还一脸幸福的表情。
　　加南想，孩子，你用你的大学学费换了一桌的糖果，你还好高兴啊！
　　之后李加南一屁股坐在底墒，痴痴呆呆，欲哭却笑，吓得丁俊杰忙扑上去问姐姐你怎么了。
　　加南不答，就这样坐在地上，久久望着门外的天。
　　天空湛蓝依旧。
　　一夜之间，情人、丈夫、金钱还有小杰的前途似乎都化为乌有，哪儿还有她的目标，哪儿还有她生存下去的依靠……久卧在床的老人，聪明可爱的孩子，她该要拿什么去补充他们的所需，她该要怎样去面对丁俊杰那原本似锦的前途？
　　加南坐了好久，神游太空，猛地回神，见小杰正含着惊恐的泪呼唤着自己，他那年轻稚气的脸，如此明显地写着担心，淡红的嘴正急切地吐出，“姐，你怎么了？姐！”李加南猛地扑上去，搂过小杰，二十多天来第一次放开顾虑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叫：
　　“小杰呀，我可怜的弟弟啊！那何青走了，抛下咱们走了！而他身上揣着的，是你上学的学费啊！五千块呀！他就这么拿走了……姐姐对不起你！姐……”喊着，哭晕了过去。
　　丁俊杰抱着晕倒在怀里的加南，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和全家人一样，本以为何青是他姐姐最好的归宿，但是，终究天不从人愿，难道世上的男人真是背信忘义，难道姐姐的一生就真的掩埋在自己身上？
　　望着皮头散发，泪眼婆娑的加南，丁俊杰一一分析这几天所遭遇的处境，他以一颗十六岁的年轻的心，去判断这个世界，觉得黑暗得几乎听得见地狱的鬼嚎。
　　加南姐姐已晕过去了，她所经历的却是一个铁人也无法想象的苦难，而这些苦难的源头，丁俊杰知道是因为自己。
　　此刻加南睡着了，睡在她亲手养大并葬送她终生幸福的孩子怀里。
　　她这才静下来了。
　　她这才轻松了。十多年来首次的轻松。
　　丁俊杰摸着姐姐的背，第一次发现加南姐其实是很弱小的。他在心里滴血地轻语：休息会儿吧，我的亲人。
　　一滴泪落到加南脸上，丁俊杰惟恐又惊醒她，连忙替她擦拭。丁俊杰十六岁了，当他以一米七几的身高抱着姐姐时，猛然发现姐姐是个多么瘦小的女人。
　　那一刻，丁俊杰早熟的内心，多了一份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懵懂的想法：我也是男人，我能给姐姐幸福，并且永远不会嫌弃她，一直保护她……
　　三天后李加南开始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一切看似依旧。
　　只是她更卖力地工作，挣钱，存钱，没人知道这么惊人的毅力是什么在支持，只有她自己知晓：是小杰，她生命的全部！
　　所以她必须全力以付让这孩子上大学，才不会辜负了孩子那双清凉期待又懂事的眼睛。她此刻心身所承受的已超过了极限，她似乎成为了一头不多言语的牛，不停不停地忙碌……老态蔓延上她的身体，她漠视；疲惫使她不再拥有花一样红的生命力，她忽略。
　　渐渐的，看似又恢复的日子，笑声却稀珍了。
　　丁俊杰在高二下学期的寒假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他有了第一次遗精。
　　那时在家里，躺在暖暖的床上，他梦见一个女人，冲他笑，然后醒来他就发现自己梦遗了。
　　第二天吃饭时，加南无意的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好在加南没在意。他撇过脸死劲扒饭，但在他心里却有了个震撼的惊觉：昨夜梦里的女人，竟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姐李加南！
　　——CTG
　　20051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