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爱你都一样。》飞樱

4、之四

　　【之四】爱不爱你都一样思不思念已经无关痛痒
　　我的地久和天长静止在你手上
　　还想再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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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霄却也没有完全忘记了老朋友。他们照样联络。在信中，楚夜知道了冯霄与那个女生的最终分手。

　　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正是楚夜过关斩将，顺利考完公民入籍试的午后。分数即刻宣布，楚夜只答错了一道题。

　　加拿大的首都是哪里？

　　当楚夜答到那道题的时候，她心里已如明镜：其它题目在她看来甚为简单，可以确保全对。然后，她脑海里想起了冯霄的某封信，在信里，他用着好笑的笔触，描绘自己地理考试再度将“加拿大的首都是渥太华”答错成“温哥华”。这道题，从高一地理期中考开始，包括地理会考前的模拟考和正式会考在内，冯霄已连错三次。可笑的是，他居然永远对正确答案没有印象，因而一错再错。

　　楚夜选择了“温哥华”。

　　一旁阅卷的考官，待分数公布之后，忍不住对楚夜说：你是故意的吧？

　　楚夜点点头。是啊，我的确是故意的。这是我对世上的某个人，最后的一点有形的怀念。

　　入籍考试分数公布之后，有一个小型入籍仪式。楚夜胡乱地混在人群里，嘴里不知宣誓了些什么，国歌更是唱得七零八落。

　　仪式结束后，楚夜拿着入籍证明文件，往旁边的公众图书馆去，上网收信。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封来自冯霄的邮件。很长。好像说了很多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楚夜恍惚地退出邮箱，走出图书馆，坐上自己廉价买来的那辆有些年头的二手车。

　　楚夜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但她已如离弦之箭，有去无回了。十分钟前，她才正式实现了家人的期望。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快乐。国歌旋律其实尚算优美，但在歌声里，楚夜的心冰凉。

　　在那歌声里，她与冯霄，彻底隔绝了。当年在柳荫底下，唱着《为梦想找一个家》的男生，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人人皆以为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其实一直都不是自己的追求。但倘若完成这个目标能让除她以外的很多人高兴，她也愿意。但这梦想，不是要找一个家，而是将她，从昔日那场梦中带离，从此一去千里。

　　也许明年毕业之后，是时候回家了。楚夜想。她还能再去什么地方呢？

　　回国之后，楚夜很快见到冯霄。他并不难找，一通电话，他就痛快地和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当日，他准时赴约，一身戎装，挺拔俐落，衬得他愈发英姿勃勃。

　　楚夜一时间大为吃惊，许久才恍然回神。道：哦！我竟不知你参军……你不是考上大学了么？

　　冯霄笑笑。当然，我这个属于特殊人才，特招入伍。你不知道吧？我家几代从军，听说有个什么祖辈，在清朝就当过小卒子，说不定还打过八国联军呢！然后，就是爷爷当八路，爸爸长大了也跟着从军……爷爷特别嘱咐不能在我这一辈断了这个传统……

　　冯霄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楚夜暗忖。他从来不是说话这么絮叨的人。然而楚夜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换了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哦？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家还有这样的家训？

　　楚夜的问题被冯霄的温文微笑截断。

　　原来，是觉得没必要说。现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冯霄笑着解释，语气似是幽默，但神情里多少有些黯然。

　　楚夜凝视着他，一阵心酸，一阵迷茫。忽而，开口道：我通过入籍考试了。一回了家，众人闹热扰攘，都比我兴奋……可他们也不曾想到过，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摆脱他们而已。

　　冯霄面容一凛。楚夜的语气平静，可一字一句里，却有那么一种透骨的冰凉。他跨前一步，想要看清她此刻的神情。午后的阳光灿烂耀眼，有一线光芒，落在她寂深的眼底，蓦然亮了一下，飞快地又归为沉寂。

　　不要为他们而活……楚夜。你有许多你的好处……是他们没有看到，是他们不懂得珍惜……冯霄勉强地说着，徒劳地想安慰她。然而任何语言，此刻忽然都变得苍白无力。

　　楚夜的身躯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注视着冯霄。正待开口，他们身后的那间店铺，大约是为了招徕顾客的注意，忽然开了音响。临街的音箱里，小虎队当年那青涩年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郁，轻声唱着：

　　南风又轻轻地吹送
　　相聚的光阴匆匆
　　亲爱的朋友请不要难过
　　离别以后要彼此珍重
　　绽放最绚烂的笑容
　　给明天更美的梦
　　亲爱的朋友请握一握手
　　从今以后要各奔西东……

　　原来，到了最后，我们之间，仍是只有这一曲骊歌……楚夜低声说，语气里带了一丝坦率的哀伤。

　　早知如此，又何必绕了这样一大圈，浪费了生命中的许多时光？早知如此，又何必苦苦追寻，苦苦煎熬，想要证明给他看，这世上，总有一个她，是值得他注目，值得他挂心，值得他喜爱？

　　原来呵，面前这个人，反反复复，纠缠了半生，终究，还是要放手，还是要忘却。

　　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冯霄。可为何我们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错误的情景和处境里，我们才能相逢？

　　你……收到了我的信吗？冯霄终究按捺不住，在短暂而尴尬的沉默里，出声打破了这一片平静。

　　楚夜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收到了。在我违心地参加了那个入籍仪式之后十分钟。

　　冯霄的双眼瞬间睁大，不多时却又恢复原状，他低下了头，哂然一笑，摇了摇头。

　　呵，原来，我毕竟还是没能赶上。教我……该向你说些什么呢？好像……我什么都没办法再说了。

　　楚夜涩涩地勾起唇角，无声一笑，语气寂寥。

　　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冯霄。说什么……如今都已经没有用了。

　　小虎队的声音，在音箱里继续唱着：

　　不管未来有多遥远
　　成长的路上有你有我
　　不管相逢在什么时候
　　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凤凰花吐露着艳红
　　在祝福你我的梦
　　当我们飞向那海阔天空
　　不要彷徨也不要停留

　　不管岁月有多长久
　　请珍惜相聚的每一刻
　　不管多少个春夏秋冬
　　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楚夜忽而凄清一笑。

　　原来命运注定如此。不管多少个春夏秋冬，不管相逢在什么时候，我们，也只能是，永远的朋友……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飞向那海阔天空，那一片，没有你的海阔天空……

　　冯霄身躯一震，忽然冲动地迈上一大步，双手握住楚夜细瘦的肩膀。

　　小夜！……

　　楚夜感觉肩头那被他掌心覆盖的地方仿佛灼烧起来，炽热而疼痛，有如她此刻心底的伤痛。

　　我从前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的缘故……所以我真的想，证明给你看，让你知道，我也值得你喜欢……

　　彼时，她以为一张绿卡可以证明给他看，没有了他，她一样能够生活得很好。现在，她却再没勇气放弃那张薄薄的、她从来不曾爱过的绿卡。因为那将是未来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凭仗。他，早已在时光流转中，在她的生命里，走丢了，失去了踪迹。

　　但原来，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知不觉间，就已放弃你了。可笑我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冯霄皱紧了双眉，表情黯然，低低唤了一声：小夜，我……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

　　还能再说什么呢？什么都是徒劳呵。

　　他大学毕业后选择了特招入伍。

　　她为了逃离这令人窒息、令人疯狂的一切，寻求一个重生的机会，而违心地拼死拼活，换来一张绿卡。

　　但如今，即使最俗气的一个理由——“根据法律的规定”——也可以阻断他们之间的一线生路。他们便再也没有了可能。

　　即使事隔十年而终于有了微弱的一线爱情，那又如何？

　　他忽然松开她的肩膀，颓然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本来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开心……

　　楚夜微笑着轻声打断了他。不，冯霄，你不必觉得抱歉。我们能够这样，我已经很开心。

　　冯霄猛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她，许久许久。最后，他伸手进自己的裤袋里，慢慢掏出一个东西，握在掌心，再伸到她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他掌心里，是一个已经有些陈旧、有些脏了的，圆圆的、毛茸茸的假的兔子尾巴。

　　还记得吗？你那天表演得太全神贯注了，连退场时，尾巴掉在台上，也没察觉。

　　楚夜在那一霎泪盈于睫。那些旧时的欢乐和回忆，那些逝去了且永不复返的时光，此刻都汹涌地拥上她的心头；恍惚间，她又是当年那个装扮成兔子、蹦蹦跳跳着在他面前绕圈的小姑娘，而那一段岁月，原来竟是她这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那一瞬的相视而笑，原来就是他们的地久天长。而那失去的一瞬，错过的一生，都凝结成心底最深处隐藏得很好的一颗泪滴，静止在此刻，他对她伸过来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