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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 ...

  •   赵学军被王希拖着小跑着走,他们越跑越快,赵学文他们很快被甩到后面。

      穿越过几孔村子边边的窑洞,惊跑几只在路边自由觅食的公鸡土狗,顺着一条越来越顺畅的土路,他们来到一间看来很像庙宇的青砖小建筑前停下。土地庙?财神庙?这是一间什么庙?大肆修建庙宇的时代还没来临吧?不该有的吧?赵学军纳闷的看王希,这人竟然对这个有兴趣 ?

      青砖屋被护理的很好,屋前的这条土路,也是全村最最平整的。扛着锄头的村民,不时的路过这里,看到哪里突出来或者凹下去,他就会停下来,走过去顺手给归拢,归拢。

      王希牵着赵学军的手,带着他一起来到庙门口,突然一声大叫:“好多死人啊!!!”他喊完,猛的推开门,将赵学军甩了进去,又立刻从外面关了门,把门闩拉的死死的在门口哈哈大笑。

      站在庙里赵学军呆呆的看着。这是一间灵堂,灵堂的正中是梯田一样的石台子。台子上一层一层的摆着牌位,那牌位有一二十层,每层都有十多个。最上面那层牌位顶头有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忠烈祠”。

      过了一会,庙门再次被推开,赵建国领着王希的耳朵走了进来说:“这是小山头村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光荣的烈士!”王希吐下舌头低下头。看样子,并不在意。

      “你老子对你担心极了,在山上施工点炮眼,都点的心烦意乱。王希,你是来受教育的!”要不是这是王路的儿子,赵建国早脱了皮带抽了。

      王希毫不在意的撇嘴,小声嘀咕:“我爸就是个死脑筋。”

      赵建国叹息了下说:“不止小山头子村,你们知道吗,自从我来到江关县,考察了很多村子,这些村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穷,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里每个村子都有忠烈祠。小山头以前还有个名字,你们猜猜叫什么?”赵建国扭头看着走进来的赵学文他们。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立刻对着神色不善的赵建国,一起摇摇头表示发生什么事儿,都跟自己没关系。

      “寡妇村!寡妇村!小山头村在解放那天,全村没有一个十三岁以上的男丁?”

      赵建国说完,用袖子擦擦其中的一个歪了的牌位,小心翼翼的帮着扶正:“昔日,杨家将十二寡妇征西。话本上其实多有故事是虚构的,可是虚构背后,它必须有参照的东西。咱山西人,打很久远的古代,那就刚烈忠义!这就是我跟王路把你们从城里接来的原因。做人,不能忘本。这杨家将也是山西人啊。”

      赵建国说完,再找王希,可是王希早就走出门,不知去向。

      沿着小山头村的小路,赵学军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找到王希,他躺在那里,嘴巴里叼着一根稻草,看样子还在赌气。赵学军坐到他身边,王希立刻炸毛了:“想干啥?”
      “我来看你哭。”赵学军的语气带着调侃。
      “滚蛋!你才哭!”王希身上看不到的毛都根根竖起。
      “你恨你爸?”赵学军问他。

      大概是说到点子上了,王希哼了一声,又躺下了,他躺了一会,赵学军就陪着一直坐,也不说话。赵学军记得,自己在这个年纪,曾和王希一模一样。说白了,这个就是一种孩子气的想被父亲注意的小手段。可是,自己又算老几,跟他来一篇令人悍然泪下的革命说教?没用!成长都是刹那的,一下子摔了,流血了,那就长大了。

      “我爸……哼,对了还有你爸,都是死脑筋,你看现在谁还玩这套……愁死我了。啊!”王希猛的大叫了一声。那边有山娃哈哈大笑,王希站起来拿石头丢人家。那些孩子并不生气,继续哈哈大笑的跑的更加远了。

      “王希。”赵学军喊了一声,王希丢下手里的石头,愤恨的坐在一边靠着一颗就要干死的树干上。
      “天天上学,好不容易休息,我跟他们有很多事情,早就说好了的,他问都没问我一声,就给我丢山里来了。”王希用负气的唠叨着。
      “昨儿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昨天哪知道他妈的这里是这个破样子,你看,除了秃山,还有,还有……这帮子土鳖……我去……我去……!”他骂完,又捡起石头丢山娃。

      远远地,赵学文跟赵学兵跑了过来,王瑞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跑一边喊:“哥!你快跑,赵学军他哥要把你挖个坑埋了……”

      王希撒丫子就窜,赵学文飞扑上去把他按倒……

      半小时后,小山子村后面的一个黄土丘顶端。王希真的被挖了个坑埋了。赵学文,赵学兵在土丘上挖了个大坑,把王希丢进去后填土,最后只留下他的脑袋在外面。王希对着山下脑袋左拧右拧的破口大骂。
      “赵学文,你他妈的别仗着人高欺负我,老子不惧你!单挑啊!”
      赵学文悠然的靠在大树上眯着眼睛嗮太阳。
      “赵学兵,下次打架别叫老子去,你等着吧!”
      赵学兵摊手:“我一向万年老二,兄弟,这次帮不到你了。”
      “我呸,王瑞你个叛徒!”
      王瑞往山下跑,根本不理他哥。赵学军看的乐死了,他扭脸看着坡下的羊群,叹息,要是有个相机就好了。

      王希一直在骂,脸色越来越紫,做了坏事的三兄弟压根没看到,他们一副悠闲地转了几圈,后又聚在一起躺在土坡上嗮太阳。

      “王希……王希!赵学文,老子抽死你,铁锹呢,铁锹呢!!!”赵建国被王瑞喊了来,一来就看到王希鼻子流血的脸色发紫,一看就是缺氧了。
      赵建国慌慌张张的用手指挖,知道自己闯祸了的三兄弟赶紧找到工具,帮着一起动手。
      过了一会,王希被平放到土坡,鼻子里塞着两团卫生纸,嘴巴里气喘吁吁,依旧坚持不懈的骂人,赵学军歉意的拿着一把山娃给他送来的扇子拼命给他扇。

      “狗东西,单挑……啊……老子……没输!!”
      “你赢了,你赢了!”赵学军讨好的连声说。
      “这个……破……破……哈……地方……地方,老子再也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
      “你们等着……等我,挖坑……埋了你们,老子不报仇……我是你养的……”
      “养不起,养不起,养不起……”

      山坡那边,赵建国舞着铁锹追着赵大,赵二满山跑,一边跑一边骂:“你个混蛋玩意,有这么胡闹的吗!”
      赵学文回头叫屈:“爸,以前工地上我们老埋人玩!没事啊!谁知道那小子那么熊!”
      “废话,工地那是沙子,下次埋人去沙子……我呸!赵学文,你个狗玩意,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又是半小时,王希得意洋洋的叉着腰,鼻子里依旧塞着卫生纸,声音瓮声瓮气的仰天长笑:“哈哈,你们也有今天!”
      赵学文,赵学兵俩个被自己老子挖坑埋了,没舍得全埋,埋到胸腔,即便如此,他们也动弹不得。赵学兵看着远处,对着被父亲扛着离开,不停挣扎的赵学军大喊:“老三!看在党国的份上,一定要拉二哥一把!!!!!!!”

      “二哥!你等我来救你!你一定要挺住!!!!!!!!!!!”

      中午,赵学文他们五个在井口跟父亲吃饭,由于发生内乱,他们摆了五角大阵,一人坐一个角。他们吃的是跟父亲每天吃的一样的派饭。
      派饭,就是派到那个老乡家,就在那个老乡家吃。要吃跟老乡家一样的东西。每个人交一毛五分钱,□□票。饭食很简单,咸菜,窝窝头。玉米汤里煮了玉米疙瘩。被派饭家的老乡想讨好孩子们,于是就在玉米疙瘩里,包了柿饼疙瘩。

      平时,赵学兵是一点柿子都不吃的,今日,赵家老二吃了三碗饭。赵建国笑他是干活多了胃口好。能不胃口好吗,顶着殴打硬是自己挣扎出来的。

      掘井的机械,在咔哒,咔哒的枯燥的响着,村里人,吃罢饭,就围拢过来,一起坐在不远处看着。赵建国今天挺高兴的,他把自己的娃,给全村人骄傲的介绍了一圈,接着,又把媳妇给捎带来的一包上海大白兔奶糖转着圈子的每人发了一粒。他一边发,一边笑眯眯的说:“尝尝,尝尝,这是俺媳妇去上海带来的奶糖。”他发到一半,糖没了,只好看着围着他的山娃尴尬的笑。

      赵学军抿抿嘴巴,跑回住的地方,从书包里掏出自己悄悄买的二斤江米条。来的时候,他就想着给爸爸带些什么。现在,他觉得给村里人分吃了也很好。临出门的时候,他还从妈妈捎带的三条鹰牌香烟里,拖了一条出来。这鹰牌不是什么昂贵的香烟,一盒才四毛三。
      把香烟江米条递给爸爸。赵建国接过去,摸摸自己家三儿的脑袋:“就是你机灵。”赵学文,赵学兵立刻一脸讥讽:“叛徒!蒲志高!”王希端个碗凑过去:“没错,你们终于发现了。这就是他的丑恶本质!”

      赵学军毫不在意的得意笑笑。只要老爸高兴,就怎么都成。
      赵建国正要给香烟拆封,站在一边的小山头的老书记舍不得了,他走过去拦住说:“赵书记,可使不得了,可使不得了,不能拿你的么。”
      “没事,没事,娃的娘买的,就是叫给乡亲尝尝么。”赵建国跟他像打架一样抢来抢去的围着机井转圈。

      最后,那烟还是被老书记没收了,赵建国只好发了一圈江米条。老书记将香烟夹在胳肢窝,很是威严的站在挂着炮弹壳子的歪脖子树下,豪迈的一挥手说:“等咱井,出了水,全村一起吸!”

      赵建国哈哈大笑,指着他:“你这个老家伙,拿了我的烟招待人,就你精。”

      老书记笑眯眯的,完全不在意的来到井边,盘腿坐下,眼巴巴的向里看着。孩子们也围过去,看着有人将那一篮子,一篮子的土,从井下吊出来,倒在一边。那一双双接着希望的手,都是无比的粗糙宽厚,那一张张满是灰土的脸上,眼睛都是晶亮善意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工作就这样机械的重复着。

      “爸,什么时候能出水啊?”赵学文终于看腻了。

      “省里的技术员说,快了。”赵建国回答。

      “哼,你上个月就说快了!”老书记吧嗒,吧嗒的吸着烟袋讥讽。

      “怎?嫌弃俺了?要赶俺走?多挖一天,俺可就多呆一天。”赵建国看样子是跟这个老头,每天以斗嘴的形式打发时间了。

      “都等了不知道多少代了,不急。俺不嫌弃你。你要想住哈(下),你就住,俺估摸着,你家全来,俺小山头也放得下。俺每天下工,就对着山给你挖他几哈锄,一年一孔,四年四孔窑洞。娃们念书着了么,等不念了,就来小山头,娶媳妇养娃。你以后也来,我死了,书记给你当,你看能行不么!?”

      赵学军他们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老书记那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不时的拿出胳肢窝下面那条烟,稀罕的抚摸着上面的玻璃纸……
      赵学军以前看过一副油画叫父亲的画像,在那副画像里,父亲的大手,饱满粗糙,到处都是沟壑,仿若一生都是心酸悲苦。今天,他来到小山头,这里大部分老乡的手,就是那些大婶,大娘的手,也近似于那副画里那双父亲的手。

      老书记瞧了一会,站起来晃悠悠的坐到了赵学文的身边,有些爱惜的上下打量:“娃!你爹说,你是高中生?”

      赵学文顿窘迫的点点头,高中生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那你个(给)俺们村的娃教个学成不成,俺们的知青都回城了。小山头养不起先生,娃们放鸭子了么!就几天。”

      “老家伙,可别急,这是下一项,我回去就给你小山头派先生!”赵建国立刻解释。
      “俺不急,俺就是稀罕你娃,叫他给俺娃们上一堂,俺们也粘下高中生的气气,行吧么?”

      赵学文抬眼看看父亲,赵建国点点头。赵学文摇摇头,赵建国挥挥拳,他只好答应了。

      随着老书记欢快的敲着歪脖子树下的那个炮弹壳,他一声吆喝,全村的娃娃,小媳妇,老太太……只要是能动的,都齐齐的汇集到了村里的老庙头。这乡下的学校,最初的雏形大部分都是在庙里,小山头也不例外。

      赵学文有些受了惊吓一般的站在教室外转圈圈,他不停的问大家:“我教啥啊?我教啥啊……”

      王希靠着大树,毫不同情的说:“你可以教他们5323、1323吗,你就会那个!”

      赵学军捂嘴乐,倒是赵学文顿时茅塞顿开:“对啊,我教他们唱首歌得了。”他说完,原地开始继续转圈:“唱啥呢?唱啥呢?让我们荡起双桨?这个不好,我的中国心?不成……恩……霍元甲,不成不成!”

      看见哥哥转的可怜,赵学军对哥哥说:“哥,那首就不错。”

      “那首啊?”赵学文眼巴巴的看着弟弟。

      赵学军轻轻的哼唱了一下调子,赵学文立刻满意了:“对!对!就是这首,西风的话!这个好,我觉得,这个好……”
      “好个屁!”王希将手插在裤兜转身就走。

      赵学文原地哼唱了一次,挺激情的挥舞手臂,折腾完,他跑到教室,拿起粉笔,很认真的就在黑板上写下:
      去年我回去
      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
      你们变胖又变高
      你们可记得
      池里菏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有颜色
      我把树叶都染红

      孩子们,悄悄的来了,他们和在一起也就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一个一个的坐在石头堆堆码的土凳面上。没有桌子,他们把小石板放在膝盖上。那些山娃乖乖的,不说话很自觉的将手背在身后。
      讲台上黑板小小的,窗户外的阳光照进来,粉尘在轻轻的挥舞。
      赵学文浑身颤抖,鞠个躬,然后指着黑板,眼睛看着房梁,语音颤抖着说:“今天,我教大家唱个歌儿吧。这首歌的名字,叫西风的发(话)!大家跟我念一遍,西风的发(话)!”
      “西风的发!”
      那之后的很多年,村里人就叫这支歌为西风的发,没人知道,那是小老师因为过于胆怯,歌名教错了。

      老书记吸着旱烟袋,听着远远从老庙那边传来的歌声,觉得美美的。赵建国放下手里装土的提篮,坐到老书记身边,竟然有些惆怅了……哎,孩子们都大了,都会……教书了。
      之后的两天,上午他们五个就漫山遍野的互相抓,抓住了互相埋。下午,赵学文教歌,王希就一脸讥讽的靠着庙墙听。王希这小子韧性大,愣是跟王瑞将战局打的与赵家兄弟平局。赵学军觉得大哥在放水,也许……都发现王希不对劲了吧。

      这天夜里,赵学文他们躺在炕上讲鬼故事。突然……机井那边,一阵清脆的敲炮弹壳的脆声急促响起。
      窑洞里对着煤油灯的婶子正在做鞋,她先是呆呆,接着光着脚就蹦下炕跑了出去,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却没发现自己光着脚:“是机井的钟钟,么错!钟钟响了!娃爹!娃爹!你娘的觉(脚)跟,机井钟钟响了!”

      赵学军他们互相看了下,也利落的穿了衣服跑了出去,从窑洞顶顶向下看。在村的每条路上,小山头村人举着火在奔跑,阵势就像火龙在急促的舞动。
      当!那些煤油灯,蜡烛,火把,被点着的扫把照亮了那棵歪脖子老树下,老书记那张脸,他用带着哭音喊:“水……水……水……哎呀!水啊!!!!!!!!!!!!!!!!”

      顿时,那小山头村沸腾了,人们敲着锅子,还有人放着鞭炮。小媳妇们舞者着自己的包头手巾,在村里撕心裂肺的喊着:“水啊!水啊!水啊!”

      那是怎么样的情形,我们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是怎么样子的激动,即便最好的作曲家,也写不出这一刻的欣喜欢腾。孩子们站在高坡上看着他们的父亲,他拿着一个水盆对着自己的头顶倾倒着,嚎叫着:水啊!!!!水啊!!!!!!!

      赵学军的眼睛湿润了,所有的人都在哭,泣不成声,这一刻仿若两世生命的轮回就是来见证这一刻的,原来,上辈子真是生错了。赵学文他们看着父亲,他们的父亲从未这样活的激情,这样高昂,这样热烈,这样的高大……

      身边,有个人突然很正经的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我该有个理想,要么就去干点啥。”赵学军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该把鞋穿正了。”

      王希气恼的将穿反的鞋子,调整过来,跟着向村口冲的人一起大喊大叫的去了。第二天一早,王希悄悄起床,将这里忠烈祠里的百十个牌位,全部擦洗了一次。就在他打扫的时候,村子里差不多大小的山娃依旧远远看着他,并不惊扰。

      小山头,终于有水了,赵建国与孩子们也要离开了,离开的那一天,赵建国带着孩子们走到村口。全村的人都站在那里。山娃们还哭了。他们走了很远之后,有好多山娃突然唱起了歌:

      西风的发……去年我回去,你们刚穿新棉袍。今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你们可记得?
      池里菏花变莲蓬,花少不愁没有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老书记,站在高坡上,远远的看着,不停的呼喊着:娃!要回来!建国!你要回来!娃!你要回来么!!!!回咱小山头!!记得你们呢……你回来!!!!喝水!!!!!!!!!!!喝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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