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The Pledge -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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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王宫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了大半座白城。
那场不大不小的插曲过后，Turgon问起他的来意，他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他看来，王室学者Pengolodh向两个少年询问人类的传统无可厚非，但也应当教给他们精灵的学识，作为回报。Turgon听完，立刻召来了王室学者，而Pengolodh闻言，欣然接受，全无异议。
“这才是交流的正道。”学者秉承一贯的直爽，没有文过饰非，“我近来反思，我大约是过度放纵了自己的兴趣，操之过急，才引得他们如此排斥。”检讨过自己，学者却出人意料地话题一转，“王上，Maeglin殿下博闻强记，已经不再需要我的指导，从前例行讲授的时间，如今请您准许我自由安排。”
“……你确定？”Turgon稍一沉默，紧盯着学者问。
“我所能传授的是学识，而非智慧。”学者直视着君王，“然而学识本身浩如烟海，绝无可能一一相授。Maeglin殿下尽得求知之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他穿过广场，本想直接回领主宅邸，改天再找Pengolodh详谈，然而刚下环城阶梯，余光就瞥到了两个金发的人影。Húrin和Huor蒙Turgon特许，一应起居都在王宫，此刻蹑手蹑脚地出来，想必还没得到消息说Pengolodh改了策略，仍在企图躲避王室学者的纠缠。等到确认那位学者及其学徒没有一个在左近，兄弟俩就像是离了笼子的鸟儿，连走路都轻松自在了不少。
而他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保持距离，当时为何又会鬼使神差地走在他们视野之外，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类少年因为一路小心翼翼，走得并不快，边走还边压低了音量交谈。他微一凝神，便听出那并不是Sindarin，而是他们本族的语言——众所周知，他曾常驻Hithlum，与Hador家族交情甚笃；但拜Teiglin河源头那段旅居生活所赐，他还通晓那一族人类的语言，不但听得懂，而且能说得很流利，这就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了。
“……我们认识Fingolfin家族的公主，这要是说给家乡的人听，大概谁都不会相信。”Huor的嗓音还没彻底脱去少年的痕迹，“见了Idril公主，才知道那些歌手唱的一点也不夸张，世间真有那种十全十美的姑娘。”
“你莫不是看上了她？”Húrin斜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Huor连忙否认，“我就是说说。她那么美，家乡所有的姑娘加起来怕是都比不上，人还那么和气……你看同样是精灵王族，Maeglin殿下就没那么平易近人。”
“他年纪小，身份又尊贵，冷淡些也不奇怪。”
Húrin或许是想息事宁人，但苦于历练不够，这话说得难免有些言不由衷，Huor一听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年纪小？！他年纪再小也成年了，少说也有五十岁大，闹不好比我俩的父亲还老些。再说，Ereinion殿下年纪也小，论起身份只怕更加尊贵，怎么不见人家是这种做派。”
“Ereinion殿下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他父亲是当今的至高王，他又跟着前任至高王长大，‘诸王后嗣’实至名归。”离忙碌的街道越来越远，看看周围没人，Húrin也放松下来，说话少了些顾忌，“想来奇怪，这位Maeglin殿下的母亲既然是至高王的妹妹，为什么我在家乡就没听人提过那位公主？”
“Idril公主不是说，Bëor家族那些老祖宗还没到Beleriand，Turgon王就举国从Nevrast迁来了Gondolin？那样的话，我们当然不可能听说。”Huor想想，又补充道，“不过那位Aredhel公主的事，有次祖父喝醉，我倒是听他模模糊糊咕哝了几句，好像是说，那位Ecthelion大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结果就硬是被赶到了北境……可见她也不是个好惹的。”
……原来在人类当中，流传的故事竟是这样。
冷不防听到这偏离真相何止万哩的说法，他心中激荡的同时，又有挥之不去的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去澄清，又该如何澄清。
“总之，Eldar是我们的盟友不假，但他们也不是我们能企及的，就别胡思乱想了。”Húrin放慢了脚步，望向北边的山岭，“我更想知道，那些离开Brethil，继续往Dor-lómin去的Bëor家族的人都怎么样了。”
Huor跟着黯然了一阵，忽然一拍脑袋，眼睛一亮：“这倒提醒了我，你其实是想起了那位名叫Morwen的表姐吧？她那个绰号我可还记得，确实是位精灵一样的美人儿——”[1]
Húrin头也不回，准确无误地在比自己高的弟弟头上敲了一记。Huor揉了揉脑袋，扑上去还以颜色，兄弟俩打闹了一阵，都是微微见汗，Huor擦擦额头，忽然冲着不远处一个被几棵柳树掩映着的水池一指：
“今天躲那位学者，本来就跑出一身汗，回去洗的话又要被那些精灵侍从当成珍禽异兽一样看待，不如就在这儿洗洗算了，大家都省事。”
“这……”Húrin左右看看，有点犹豫。
“怕什么，”毕竟小了三岁，性子也冲动些，Huor话没说完就开始脱那件绣着银纹的蓝上衣，“难道还会有人偷看？”
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抽搐了嘴角。不够光明正大的事看来最好还是不做，他自嘲地想，既然再躲实在说不过去，不如赶快找个办法不露痕迹地现身才是。然而他一连踢开了两根草茎，那边的两人都恍若不觉，自顾自地继续说笑着，眼看就要趟进水里；他愕然一瞬，猛然发觉了自己的错误。
第三次，他脚下用力，踏断了一根炭笔粗的枯枝。这次终于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两个少年动作齐齐一僵，警觉地向他这边回过头来。
“谁？”
离开北境没多久，我就忘了考虑人类知觉的局限——他又一次自嘲地想，走出柳树下的阴影，应了一句：“是我。”
认出是他，两个少年都长出了一口气。黄昏的微光模糊了他们的轮廓，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肩宽腿长的高个子少年肩上，轻易辨出那里蜿蜒着一道泛红的伤疤，显然是新伤。
“这是你被Thorondor救起之前受的伤？”
“对，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不怎么严重。”Huor摸摸那道从肩头一直延伸到上臂的伤，满不在乎地笑笑，“族里老人向来都说，只要浅，伤口大些也不怕，深了才危险。”
他承认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少年那天经地义的态度反而加重了他的忧虑：“外面的形势，已经恶化到了你们这些孩子也要去作战的地步？”
“不，”Húrin接过了话头，“还没有，至少我们被大鹰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我们只是不愿置身事外——他们要毁掉的，是我们的家乡。”
俯身捡起上衣丢给弟弟，Húrin向他踏上了一步。他本能地一退，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全被这个不到十七岁的人类少年看在眼里。
“大人，我知道您在北境立下的功绩。”Húrin仰起头，“我想问，您愿不愿意教导我们？”
他没有立刻回答。暮色四合，金发的少年在渐暗的天光中毫不畏缩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懂得他为何迟疑。
“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金花家族的领主Glorfindel坐在涌泉家族领主宅邸那间向花园敞开的小客厅里，见他进来，一派了然地笑道。他刚从王宫回来，还没来得及换掉指导剑术时的装束，正值盛夏时分，尽管Amon Gwareth山顶凉风须臾不息，依然驱散不了浓浓的暑热，阳光一照，他额角的细汗显得分外醒目。
“若是真能硬下心肠不管，你也就不是你了。”
他解开皮带、扣环之类的琐碎物件，递给等在旁边的侍从，对好友那“早知如此”的调侃语气只能报以微笑。
金发的领主看了看天色：“今天你回来得倒早，是他们有什么别的安排？”
他点点头：“Idril公主亲自来带他们走了，说是王召他们去花园。”
“我也听说，王对他们似乎是越来越器重了。”Glorfindel也点点头，“只是，Maeglin殿下呢？”
他等侍从退下，才看了一眼仍旧笑得若无其事的Glorfindel：“我并没见到他。”
“别告诉我你没发觉我们这位王子看那两个人类不顺眼。”Glorfindel显然不打算如他一般谨言慎行，“这在城里可不是什么秘密了，不信你去问问Elemmakil——现在他常去绿树家族那边，消息只怕比你我都要灵通。”
“然而绿树家族恐怕对Maeglin殿下有些成见。”他有点无奈，“你也是清楚的，Legolas早些时候编了首滑稽歌谣，从头到脚、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番Orcs的模样，据说是为了‘普及常识’，起因却是……Maeglin殿下在北方山里开采矿脉时缺乏经验，险些误伤了同族。”
“想来那位殿下其实只是无心之过，却被那位闻名遐迩的歌手这么一通宣扬，当真是丢人到家，不知暗地里会如何恼怒。”Glorfindel摇头的同时又忍不住莞尔，“但自从那两个人类来到，王也确实冷落了Maeglin殿下。我听Egalmoth和Duilin私下闲聊，感慨连Pengolodh那么一个心无旁骛的都推脱了教导那位王子的责任，一心扑到研究Atani这个课题上去了。”
“Pengolodh那么做，并不是王的授意。”他不能不纠正。
“我知道。”Glorfindel稍稍端正了神色，“然而你也要知道，机缘巧合之下，再问心无愧的举动，用意在别人看来都可能截然不同。不过我倒有些好奇，你与那两个人类称得上朝夕相处，可知道他们究竟作何打算？”
Glorfindel走后，他换了干净的衣衫，到四季盛放不断的alfirin花丛中坐了下来。高天之中，丝丝缕缕的白云如同飞絮，被劲风吹送着匆匆掠过苍穹。他遥望着那一片琉璃般清澈的蔚蓝，靠着精灵的视力分辨出Crissaegrim群峰上空盘旋的小小黑影，知道那是无时无刻不在警醒守护着隐匿国度的群鹰。
见王室学者改了做法，人类少年先是惊讶，之后很快就跟着换了态度。城中那追追逃逃的盛况一朝不再，反而是兄弟俩开始频繁造访王室学者的塔楼，其中又以年长的Húrin去得更勤；而年少的Huor似乎更投Idril的缘，从而得以常伴Turgon左右。等他应了Húrin的请求，每日去王宫指导他们剑术和野外生活的技巧，就连最迟钝的人也察觉了那两个少年的重要。
如此想来，Maeglin若是真的觉得Húrin和Huor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关注，并不是没有理由。
然而那位王子不知道，这样的关注，根本不是两个人类少年所求。
就是这天，他前往王宫一隅的训练场时，无意中又撞见比他先来的兄弟俩在低声交谈。他们大概丝毫不曾疑心过，白城里除了Pengolodh，还有别人懂得他们本族的语言。
“待在这里，真像是做梦。”Huor感叹。短短大半年中又长高了两吋的少年靠着洁白的城墙远眺，颜色恰似冬日晴空的眼睛映着朝阳的金辉，让人不禁生出了错觉，仿佛他不只是一个仅仅见过十四次季节更替的凡人。
在他身边，他那个子矮些，却明显沉稳成熟不少的兄长Húrin慢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知道我们来了多久了？”
“不知道。”Huor摇摇头，“但那有什么要紧？这地方的每一天都跟前一天没什么区别，就好像时间在原地踏步。”
“但在外面，时间并没有原地踏步。”Húrin指出，眉宇间浮现了忧虑的纹路，“不知父亲和母亲过得怎样，北境形势到底如何……你我在这里过得太平快活，我们的族人却……”他住口不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何时才会出兵，收复Bragollach的失地，报了父仇。”
Huor眼里那梦幻般的光采熄灭了。踌躇了片刻，他咬了咬牙，毅然说：“王不会出兵。”
Húrin一惊，迅速看了看周围，然后跨前一步，逼视着弟弟：“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是王亲口对我说的。”Huor面对着兄长，艰难地回答，“‘时机未到，隐藏的子民还不应现身。’”
“时机……”Húrin重复一遍，眼神忽然茫然起来，声音也渐渐低落下去。
他的到来打断了两个少年的谈话，接下来的训练中，他看得出兄弟俩尽管都想努力表现得一如往常，却谁也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郁郁。而当Idril过来传达王命时，他顺势宣布提前结束当天的教导，Húrin有意在临走前落后一步，轻声问他：
“大人，王的律法可是这样说的？——‘任何找到进入这秘密王国的路，见过这座城的陌生人，无论精灵还是人类，都不得离开，直到王敞开大门，隐藏的子民重回外界之日。’[2]”
此时他望着天空，不期然想起了金发少年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心中蓦地一动，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当天傍晚就得到了证实。
王室学者Pengolodh记载，在Gondolin旅居将近一年后，Galdor之子Húrin向Turgon进言，请求离开白城，而他的请求情真意切，有理有据，竟然成功打动了白城之王，作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
“我王，我们不像Eldar，我们只是必死的凡人。你们可以忍耐漫长的岁月，等待在遥远的将来与敌人决一死战；但我们寿命短暂，希望与力量很快就会衰微。此外，我们并未找到前来Gondolin的路，实际上并不确知这城的位置；因我们是怀着恐惧与惊奇，由高空中被送来的，而且万幸的是，一路我们的双眼都被遮住了。”[3]
然而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场对话的全部经过。得到消息，他晚餐也顾不得吃，便动身赶去了王宫。不出所料，两个人类这一年来居住的地方远远望去灯火通明，但他穿过走廊时，却注意到周围笼罩着一种不寻常的寂静。
一见门口那些服饰尚黑的随从，他就明白了原因何在。而在房间里，Maeglin披着华贵的黑袍，挺直身躯站在Húrin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个子只到自己胸口的人类少年：
“王的恩典远超过你们所意识到的，律法也不如先前那般严苛；否则，你们就将别无选择，在这里住到老死为止。”[4]
“王的恩典确实极大；但是倘若我们所言还不够分量，我们将对你发誓。”[5]
短暂的死寂之后，少年抬手止住就要张口反驳的弟弟，以超出年龄的冷静回应了年轻的王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The Pledge -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