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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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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临安近郊,元家坡。
天已昏昏,辛大露在这等着陈步元。
白天的相娘子,她已经不愿再去回想,陈步元插了子,闪晃晃在贾客珠头上。接下来就是通好两家,行聘定之礼。
这门亲事,已是铁板钉钉,再也改不了。
此般甚好,她终于可以死心。
可还是死不了心,故而在这里等着陈步元,等他来同自己一起,主持一场冥婚。
辛大露今晚,要做个鬼媒人。
坊间有个习俗,男女年当婚嫁,未婚而死者,两家命媒互相求婚,称作鬼媒人。辛大露是官媒,不是鬼媒婆,那夜晚风声犹如鹤唳,还要对着坟头,嗖嗖的可怕。可是,做冥婚的酬金不菲,所以她虽然害怕,却也接过一桩,只是一桩,极少。那一桩做得她瑟瑟发抖,以后任是酬金再厚,也绝不再做!
今日的冥婚,却是她主动要去做的。
那日项王二人自刎之后,她便有了这个心思。后来听闻,项王两人的尸首无亲认领——项小哥是无父无母,王御使家却是觉得王小娘子有辱家门,拒入祖坟。
辛大露便暗暗下了决心,找刘迷津,好说歹说,欠下个人情,要来了两具尸首。她便自担起重任,寻了这处风水好的地方,给他们做一场冥婚。
让项小哥同她娘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她自花钱打理好了两座坟墓,两两相并,备了上等的酒果,祭以合婚。
只等着陈步元来。
由酉到戌,由戌到亥,由亥到子,他还是没有来。辛大露还不甘心,还想再等下去,奈何已过子时,不得不开始了。自己给两坟又重斟了道酒,放上数一对烛台,滟滟流光。
“夫妻比翼互结发,良宵吉梦便相随。”她替他们唱祝词,自说自演,好像他们真的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而后夫妻对拜,结为并蒂连理,从此彩凤随鸾,百年同心。
可这一双龙凤红烛,却怎么看怎么燃得戚戚然。时值春日,怎今夜不觉一丝暖意?
这寒冷弄得她,也有些隐隐作怕了。瑟瑟用手搂了双肩,想要暖和些。却无意望见远处的湿气中,隐约有一个身影,看身形像个男人。
“是谁?”陈步元,你终于来了?她暗自想着,竟有几丝欣喜几丝心酸。
然后那身影一点点走近了,才看得清晰,不是陈步元,而是刘迷津。
“刘大人,怎么是你?”因为要通过他拿到双尸,辛大露不得不将意图清楚告知,但却没有想到他会来,也并不想他来——不知为何,自从王项事件之后,她心里总有个小疙瘩,觉得刘迷津这个人不再同从前那样值得信任,而是变得靠不住了。但是是哪里靠不住,她说不上来。
“夜晚天寒,辛姑娘你一个人在这荒郊,甚是危险。”他拱手朝她微微作揖,礼貌地打了招呼:“刘某过来看看。”黑夜里深沉,看不清他的脸。但纵然看不清,也猜得到是那亘古不变的面无表情。他这一张脸藏在黑夜里,只不过是模糊变得更模糊。
刘迷津轻轻地走进了王项的坟头,项坟在左,王坟在右,上头互刻着“之妻”“之夫”的落款,苍劲有力:“唉,刘某公事公办,没想却害了一对璧人,心有愧疚……”
他在那里扪心自问,辛大露却不接话,只是任由他说,任由他叹。
公事公理,她本来并不会怪到他身上,可看他这么一自责,反倒瞬间觉得他在自己心里,就低了几分。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有什么好解释的。有个人就是敢作敢当,从来不扯什么由头。只是那个人,怎么也做了失诺的事情,答应了“好”,却没有来……
“辛姑娘,刘某未曾见过冥婚……”刘迷津注视着这光洁的新坟,淡淡问道:“如何可以看出,他们的鬼魂是怎么迎亲,怎么结拜,又是怎样……”
“你看这两坟的幡头。”刘迷津还没说完,就被辛大露打断了。她和他一齐顺了目光,望向那两座坟头上,插着的幡巾,正随着微风招摇。
“若是男方的幡头摇摆,便是他正在同自己的娘子耳语。若是女方的幡头摇摆,便是她心许自家的相公。”辛大露悠悠说着,嘴角不自主露出浅浅地笑容:“眼瞧这项小哥同王小娘子的幡头一直摆着,估算着时候,此时他们该是要入洞房了……”她说着,笑着朝刘迷津摆摆手:“刘大人,你我就不要打搅他们洞房花烛了,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回去吧?”
“辛姑娘……”刘迷津似有什么话要说,却还是站了起来,温柔地冲她笑笑,随她一道离开:“天黑,我先送你——”
他同她一道回家,一路上颠倒了往常,辛大露闷着不吭声,刘迷津却变得喋喋不休起来,他先是又自责自己害了王项二人,辛大露依旧不接口。他便改赞辛大露涂了透骨草,好看了三分,奈何辛大露还是沉默着。他终究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圣上的旨意,朝廷下的调令,刘某要外调福建,不久就将离开临安,我……”刘迷津突地止了声,悠悠又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恩,刘大人一路顺风,小的相信,到了那里,大人定会做一个万民称赞的好官。”辛大露也不偏头,客套地说道:“小的,恭祝大人官运亨通……”
她没有再说话,刘迷津竟也沉默了,没有再出声。
临到她家门口,眼见着就要分别,辛大露客气地同刘迷津辞别:“多谢大人一路相送,小的就此别过。”她说着,朝刘迷津屈膝行礼,刘迷津也同她拱手告辞。
她便转了身,掏了铜钥匙,“圪垯”一声开了锁,推着门就欲进去。
“辛姑娘——”后头忽然有个声音叫住她,又淡却又绵长。似犹犹豫豫,却又好生坚定。
辛大露不由得迟了动作,转过身来。见得刘迷津有臂伸出,似是阻拦的样子,就那么悬在空中。
“刘大人?”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心内疑惑。
刘迷津先将手臂收回,整理了下衣衫,正经了颜色,方才清晰说道:“刘某还有一事相求。”
“呵呵,刘大人别说“求”字,真是折煞小的。”辛大露不由得笑了,她本来还有些紧张,此刻却突然放松了起来。刘迷津原来是要找她办事——他方才一路上都没说,显然是差点忘记了。所以,这一定不是什么大事。“呵呵,刘大人但说无妨,小的定当竭力去办!”
他清了声音,郑重说道:“在下想让辛姑娘替刘某也说一桩媒。”
“呵呵,好说好说。”原来是说媒啊。辛大露心想道,这刘迷津年少有为,人品好,又还是个官。又有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呢?他的媒,应该不难办。
她便笑眯眯了眼睛,走近几步靠近了他,启声问道:“不知刘大人中意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刘迷津却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看着她,辛大露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寒,冷得她渐渐有些心里发毛。不知他中意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迷津缓缓说道,依然伫视着她,那样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最初那一刻,辛大露完全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到细细回过神来,脑袋里只觉“嗡”的一声,炸作一团。怎么想着想着,又冷又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因为刘某即将调任,故而若是辛姑娘答应……”他顿了顿声,脖子上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回,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定:“那我明天,就来这里提亲。”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是铿锵,言语似乎没有轻佻飘渺,实实在在的掷地有声。
“那我明天,就来这里提亲。”辛大露觉着,这句话怎地这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可是是在哪里听到过,她一时突然想不起来……唉,她做过一百多对媒,听到这样的话,本就应该是常事了……
只是,这话里的主角,第一次是她。
第一次有人,说要来同她提亲。
可是,怎么会是刘迷津,怎么不是陈步元……
怎么不是陈步元。
“呵呵,刘大人,恕小的难以从命。”她对他讲的不是“对不起”,而是“恕难从命”。辛大露挺直了胸膛,磊落分明拒绝了刘迷津:“刘大人,这桩媒,小的做不来,也不会做。”
自从刘迷津把话说破后,她对他的态度突然冷硬了起来,她不想同他有任何暧昧纠缠,能够清清楚楚,干干脆脆:“小的我心眼实,喜欢了一个人,就会死了心踏了地,一心一意的喜欢他。”
“可是他娶了别的女子,而你也嫁不了他!”刘迷津脱口而出道。
他看出了自己喜欢的是陈步元?辛大露没想到这点,耳根略略红了。她愣了片刻,又恢复了清朗的神情:“喜欢那个人,便就是喜欢他。小的我真的是个实心眼死心眼,纵然不能同他再一起,也绝不会找别人嫁了。”
她不懂随便,不懂替代,更不懂将就。
“刘大人,若是再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回去了!”她话音一落,就毅然转身,没得商量的开门,进屋,关门。
待两扇门合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刘迷津不是第一个同她提亲的男子,她忘了还有一人淹没在岁月里的人——颜公子。
身上一软,滑靠在门上,她怎么心里咚咚直跳,没有来的恐惧和慌乱。
她哪里知道,那个颜公子,此时就被她关在门外。
隔着这一道木门,说远不远,说厚不厚。
他伯颜,本来是有机会进这道门的。可惜,物换星移,人心同样也改变了。时光就如流水,流过了又岂能倒转?就像当年,他许诺她:“那我明天,就来这里提亲。”既然选择了转身离去,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该料到,今日重说这话,是会无济于事,无计可补。
错过了,哪里还允许你回头?
只是,他却还静静站在门外,伫立着迈不开双脚。
陛下终究还是等不了南人自降,下了旨意,要任命他为南征的统帅。这是最好的时机,他怎会不把握?便决定离了临安,前去襄阳。
“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于可下也”这是他亲口对陛下说的建议。
他布置好了临安的一切,甚至连抽去这个身份,都安排得那么妥当。
看似这临安,再也没有什么记挂。
可心里却心神不宁,就连抚琴,也难以使自己平静下来。
直到那天遇到她同陈步元,终是促成了他的决定——他要带她一起走。
甚至还没有处理掉所有的麻烦,他就果断行动了起来。
可是,她却决绝了他。
她竟然拒绝了他。刘迷津滞伫在门外,看那夜色更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一甩袖,走了。
呼啸生风,双眼里是可怖的狠厉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