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歇着去》叶辛铭

8、羁绊

　　“我一直担心营养不良会影响你的发育，现在好了，你的初精虽然晚了点，到底还是来了。”李雪生爬上床躺好，笑道，“陈书华同学，恭喜你变成男人。”

　　陈书华臊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闷头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连这个你都知道，难道你曾经经历过？”

　　“那当然了。”李雪生想了一下，加了一句，“神仙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嘛！”

　　陈书华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雪生，想要再问，又怕泄露天机，最终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对不起，我把你的内裤弄脏了。”陈书华红着脸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放在心上。”李雪生笑道，“不过，以后你最好别再紧紧搂着我睡觉，要不然的话，一湿就是两条。”

　　陈书华羞得无地自容，连忙端着木盆跑了出去。

　　李雪生躺在床上，心中有种为人父母的淡淡喜悦。

　　想到前世的自己尚未来得及娶妻生子便遇难身亡，他不禁想，这一世，或许是对那个不完整的人生的补偿。

　　陈书华对初精的事一直耿耿于怀，面对李雪生时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直到临出发了，他才抛开那成长的烦恼。

　　坐上开往C县的汽车，陈书华隔着玻璃望着站在阳光下的李雪生，心里酸酸涩涩的仿佛吃下了未熟的葡萄。
　　他尚未离开，便已经开始想念这个一身谜团的奇特小孩儿了。
　　他真想将这孩子一直揣在口袋里，走到哪儿都带着。

　　陈书华知道，如果李雪生知道了他的想法，又会批评他没出息、不独立。
　　可是，思念就是思念，根本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

　　司机发动了汽车，陈书华连忙将额头贴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李雪生。
　　李雪生仰望着他，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陈书华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他死死咬住嘴唇，抬起重若千斤的右手，艰难地摇了一下。

　　随着汽车驶离车站，李雪生的身影逐渐朦胧，最终消失在了陈书华的视野中。
　　陈书华失魂落魄地靠着玻璃，潸然泪下。

　　汽车驶离视野后，李雪生收回目光，暗暗叹息。

　　这小子，肯定又哭了。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唉……

　　李雪生坐在教室里，眼前不断浮现出陈书华那张紧咬嘴唇、强忍泪水的脸。
　　一想到这孩子坐在汽车里默默流泪的景象，他感觉心都被揪起来了。

　　小学三年级的课程，一如既往地简单而枯燥。
　　李雪生心不在焉地看着黑板上简单的算术题，暗想：“我的生命何其宝贵，难道真的要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浪费掉吗？前世的我，开启了人类的网络时代。现在的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成为弄潮儿？时间不等人，一旦我错过那个年代，就很难再大展宏图了。”

　　李雪生思来想去，决定给H市第一中学的副校长沈逸轩打个电话。
　　他请刘春花帮忙，用平桥镇镇政府的电话拨通了沈逸轩办公室的电话。

　　当沈逸轩的一声“喂”传出，李雪生立即礼貌地问道：“请问是沈副校长吗？”
　　听到清脆、稚嫩的童音，沈逸轩微微愣了一下，说道：“我是沈逸轩，你是李雪生吧？”

　　李雪生没有想到沈逸轩还记得自己，心里踏实了不少。
　　“对，我是李雪生。沈副校长，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

　　“我想进入贵校高中部上学，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沈逸轩惊讶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疑惑道：“雪生，你才8岁啊，你能跟得上高中的课程？”

　　“没问题。”李雪生解释道，“陈书华在‘县中’时的考试卷，我全部做过。我认为，我有能力学习高一的课程。I can speak fluent English.（我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You can interview me in English.（您可以用英语面试我。）”

　　为了证明自己的英语水平，李雪生半途改用英语。
　　他那纯正的美式口音，让沈逸轩惊诧不已。

　　“You're special circumstances, I need to discuss with the leadership.（你情况特殊，我需要跟领导商量一下。）”沈逸轩以英语说道，“You leave a phone number to me, I'll call you later.（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会给你打电话。）”
　　“OK.”李雪生用英语报出电话号码，说道，“I wait for you the good news.（我等您的好消息。）”

　　挂了电话之后，沈逸轩呆坐了一会儿，有点不敢相信刚才的那番对话是真实的。
　　他天资聪颖，在美国中学、大学一路跳级，21岁便获得了哈佛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
　　可是，他尚未厉害到8岁便能上高中。

　　“难道他就是所谓的‘神童’？”
　　沈逸轩这么一想，顿时对李雪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找到H市第一中学的校长吴建国，向他汇报了此事。

　　一听说有“神童”，吴建国登时来了精神。
　　他当即招来教务处主任，吩咐他找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物理、化学6科的教师各出一份中考试卷。

　　教务处主任领命离开之后，吴建国笑容满面地说道：“小沈啊，如果那孩子真是‘神童’，我们‘市中’可就风光了。
　　“你刚回国1年，恐怕不太了解国情。前些年，‘神童’风可是刮遍祖国大江南北啊！全国各地一窝蜂地争着培养‘神童’。许多地方领导都积极推荐“神童”，还称‘我们这个地方一定要出个神童’。
　　“‘神童’的光环，已经和地方政府的形象、政绩挂钩了。市委领导要是知道我们学校招了‘神童’，肯定会有很大反应！”

　　沈逸轩听了这话，心中生出隐忧。
　　要是李雪生真是“神童”的话，他真怕这个好苗子会被那些一心夸耀政绩的无知领导给毁了。

　　“试卷一出来，你就给那孩子单独安排考试。他要是能考到我们学校今年的中考录取分数线，你就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吴建国吩咐道。

　　沈逸轩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校长室。
　　他心里有些矛盾：既希望李雪生是“神童”，又希望他不是；既希望李雪生考上“市中”，又希望他考不上。

　　一切安排妥帖之后，沈逸轩立即打电话找李雪生。
　　电话是平桥镇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接的，沈逸轩拜托对方转告李雪生具体的考试时间、考试地点以及住宿宾馆等信息。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李雪生，探探这孩子的虚实。

　　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捎话给刘春花，说H市第一中学让李雪生去学校参加考试。
　　刘春花听得莫名其妙，却还是把原话转达给了李雪生。

　　“雪生，你考什么试啊？”刘春花好奇地问道。
　　“‘市中’的入学考试。”李雪生回答，“我要是能合格，说不定能跟陈书华同班。”

　　刘春花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雪生……你……”刘春花审视着李雪生，不确定地问道，“你才8岁吧？”
　　李雪生点了下头，安慰道：“您别太放在心上，我不过是早慧了一点，也就是俗话说的‘神童’。”

　　一听这话，刘春花的双眼登时大放异彩。
　　她紧紧盯着李雪生，那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似的。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跟别人不同，原来是这样。”刘春花感慨了一会儿，说道，“星期四我跟你一起去，你好好考试，给我们福利院争光！”
　　“我得考3天呢，您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耗着？”李雪生说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刘春花反对道，“你一个小孩子，哪能单独出远门？还得倒两趟车呢。”
　　“陈书华不就是自己去的‘县中’吗？他当年也不过才11岁。”李雪生劝说道，“我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您放心吧。”

　　刘春花想了一下，没再反对。

　　“我星期四中午走，学校那边，得麻烦您帮我请假。”
　　“好。”

　　“这事您暂时别宣扬，等我被录取了再说。”李雪生叮嘱道。

　　刘春花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地找徐慧芳透露消息去了。

　　李雪生背着装有文具、食物和换洗衣物的小书包，顶着正午的阳光登上了平桥镇开往C县的汽车。
　　到了县城之后，他改搭由C县开往H市的汽车。
　　抵达H市后，他乘坐公共汽车前往H市第一中学。

　　当他站在H市第一中学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前时，已是夕阳西下、月上树梢。

　　适逢放学时间，身着H市第一中学校服的学生们仿佛潮水一般往校门外涌。
　　李雪生趁乱钻进了校园，按照指路牌的指引找到了高中部教学楼。

　　高一（1）班的教室亮着灯，前后门均大敞着。
　　李雪生走到前门门口站定，见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课桌前埋头写字。
　　那人正是陈书华。

　　陈书华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纽扣扣得整整齐齐。
　　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着他的刘海，雕刻着他那张黑里透红的脸。

　　“瘦了好多！”李雪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暗想，“这些天，难道你一直没有好好吃饭？”

　　李雪生绕到后门，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向全神贯注的陈书华。
　　他在陈书华身后站定，忙于写日记的陈书华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1989年9月14日星期四晴

　　今天是中秋节，是亲人团圆的美好日子。学校为了方便大家过节，特意取消了晚自习。
　　班里同学从早晨开始便喜气洋洋地讨论着晚上和家人一起吃月饼、赏月的事，唯独我无话可说。

　　自从4岁那年痛失亲人，我便是孤家寡人了。
　　福利院的长辈虽然对我很和善，我却始终觉得孤独。

　　或许是苍天怜悯我孤苦伶仃，它在我6岁生日那天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一个男婴。

　　从雪地里捡回男婴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极为重要的时刻，重要到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那个男婴很特别，明明只有8个月大，却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能够准确地向我传达意思。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喜欢他，喜欢到可以将鸡蛋、肉全部省下来给他吃的地步。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对于天天忍饥挨饿、一个月才能吃到一点点荤腥的我来说，绝对是巨大的牺牲。
　　然而，我甘之如饴。

　　只要他吃饱穿暖，只要他健康快乐，我就高兴，我就觉得幸福。
　　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于水火的天使，他是指引我人生方向的明灯，他是激励我艰苦奋斗的动力，他是我永恒不变的牵挂。

　　可惜，他一直意识不到他对于我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他总是批评我依赖性太强、不够独立。
　　他总是跟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从来都无法理解我对他的思念和牵挂。

　　为了不让他骂我没出息、小女儿态，我都不敢跟他说我有多么想他。
　　给他的信，写了又写，最终还是没能寄出去。
　　因为，我除了想念，写不出别的话。

　　他一直期待着我长大、独立，他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我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那一天。
　　他却不知道，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变成了他手里的风筝。

　　只有他攥着我的线时，我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一旦他松了手，我便只能留在地上，或者摔得粉身碎骨。

　　啊……
　　虽然我才14岁，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但是，我敢断定，我不会再遇上能够像他那样深刻影响我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拨动我内心深处那根最柔软的弦的人，就是他！

　　今晚的福利院，一定很热闹。
　　当他举头望明月时，会想起远在这里的我吗？
　　……”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你收藏、留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