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歇着去》叶辛铭

17、曝光

　　李雪生微微一笑，说道：“妈这心操得可够早的，你才多大啊！”
　　“就是！”沈逸轩应和道，“你别看妈常年住在美国，思维方式却是完全的中国式。我回国之前，她还唠叨着让我在国内找个媳妇呢。”

　　“那你找到了没啊？”李雪生笑问。
　　“找什么呀！忙着呢！”
　　沈逸轩叹了一口气，将回国之后的求职经历、遭遇的种种挫折大致说了一下。

　　李雪生没有想到，沈逸轩这个堂堂哈佛大学的博士，回国后竟然处处碰壁，不由得心生怜惜。
　　“你何必非得在国内碰壁呢？像你这样的，在美国应该很吃得开啊！”

　　“我这不是精忠报国嘛。”沈逸轩自嘲道，“可惜，我在美国呆太久了，不了解国情、跟不上形势。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国内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回国这一年，每天都觉得很累。不但身体累，心尤其累！”

　　李雪生默默注视着一脸挫败的沈逸轩，犹豫了一下，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说道：“你是做研究的人，不应该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行政工作上。我觉得，你可能更适合去大学的教育研究所。北大、清华有这类研究所吗？你最好去大城市，那儿比较开放，比较容易接受你的理论。”

　　沈逸轩沉思了一会儿，点着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当初我只想着坐上有实权的位置，那样可以方便我实施教育改革，却忘了我会因此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副校长这个位置，确实不适合我。我查一下国内大学教育研究所的信息，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位置。”

　　说完这番话，沈逸轩突然想起跟自己交谈的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登时瞠目结舌地盯住李雪生。

　　李雪生明白沈逸轩的心思，语气严肃地说道：“逸轩，同样的问题，你不要再问。如果你坚持刨根问底，以后，我一句话也不会跟你说。”
　　沈逸轩心中一凛，连忙说道：“我不会问！我尊重你的隐私！”

　　李雪生暗暗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头。
　　“很好。以后，私下里，我会平等地和你交流。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全都可以跟我说。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还能当个合格的倾听者。这一年多，你憋坏了吧？现在有我在，以后，你就不必憋着了。”

　　沈逸轩被李雪生的话触动了心弦，心底里埋藏了一年多的委屈、不甘、焦虑、郁闷等等情绪一股脑地翻涌上来，让他不吐不快。
　　于是，沈逸轩将自己的经历、心情等等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李雪生认真地倾听着，偶尔回应一下。
　　两个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李雪生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方才结束。

　　沈逸轩温情脉脉地注视着李雪生那美丽、纯真的睡脸，心想：“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熬不了夜。”
　　转念想到李雪生的成熟睿智、包容体贴，他又推翻了李雪生只是个孩子的想法。

　　雪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外表是稚嫩的儿童、内在却是成熟的大人，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会打探你的隐私，只希望有一天你会愿意主动告诉我实情！

　　李雪生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在沈逸轩那儿吃完早饭之后，他急忙赶回学生宿舍。

　　学生宿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了窗外明媚的阳光，屋里的光线显得有些暗。

　　见陈书华躺在床上睡觉，李雪生心里一惊，赶忙走上前去试探陈书华的体温。
　　知道陈书华没有发烧，他暗暗放下心来。
　　他帮陈书华塞好被子，注意到对方的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心里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无奈。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李雪生思来想去，决定去找沈逸轩。

　　沈逸轩打开门，见是李雪生来访，他很高兴，也有点疑惑。
　　关上门后，他问道：“刚才留你吃午饭，你急匆匆地走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事找你，想问问你能不能帮上忙。”
　　李雪生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表情严肃。

　　沈逸轩跟着坐在李雪生对面的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对方，说道：“说吧，什么事？”

　　“陈书华曾经在饭桌上说过自己的身世，你还记得吧？”李雪生问。
　　沈逸轩点了下头。

　　“他一直没有走出这个心理阴影。”李雪生的语调有些沉重，“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依赖性很强，非常黏人。”

　　“黏你吗？”沈逸轩疑惑道，“你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我和他的相处情形，跟你我的差不多。他没有把我当成8岁孩子看。但凡有事情，他都会找我商量。”李雪生实话实说，“他一直很听我的话，对我很依赖。”

　　沈逸轩暗暗稀奇，却不便出口询问。
　　他很想知道，陈书华对李雪生的秘密到底了解多少，李雪生又是怎么让陈书华放下疑惑的。

　　“我以为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会渐渐独立起来。没想到，他越大，反而越黏人。自从他进入青春期，他变得很敏感，情绪很不稳定，也比以前更加黏人。”李雪生说道，“他的占有欲，也明显变强。对你的敌意，就是一种表现。”

　　沈逸轩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暗暗发笑。

　　“他以前很懂事、很听话，现在变得有些胡搅蛮缠、脾气也很倔强。他暂时还不敢跟我正面冲突，却已经知道阳奉阴违。我要是冷落他，他就会可怜兮兮的，害我又狠不下心。”
　　李雪生越说越觉得头疼，胸口有点闷闷的感觉。

　　“这孩子身世凄苦，害我总是束手束脚。他现在身上存在很多问题，急需要好好管教，我却不敢轻举妄动。”李雪生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你是学教育学的，你教教我。”

　　沈逸轩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苦恼的李雪生，感觉仿佛看到了一位为儿女的教育问题烦心不已的家长。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奇心越发地旺盛起来。

　　“你把他当成儿子养？”沈逸轩试探着问道。
　　李雪生愣了一下，叹道：“差不多吧。事实证明，我是一位不合格的父亲。”

　　你到底多大了？
　　应该比我还大吧？
　　你是谁？
　　来自何方？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小孩子？
　　……

　　沈逸轩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却不敢开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很正常。”沈逸轩安慰道，“我也有过一段叛逆的时期，后来，慢慢就好了。”
　　李雪生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我真是担心过度了。但是，我不敢冒险啊。他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我不希望他走弯路。”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直线抵达终点的？”沈逸轩说道，“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是走了弯路，实际上反而能更快抵达终点。”
　　李雪生微微点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沈逸轩一直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李雪生，没有打扰对方。

　　良久，李雪生抬起头来，看着沈逸轩问道：“我具体该怎么做，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他黏你的时候，你不要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也不要训斥他。那样的话，他会觉得你不爱他，会产生恐慌感，继而更加黏你。”沈逸轩说道，“你可以将你对他的爱表达得直白一点，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让他安心。”

　　“他的占有欲很强。他看到我跟别人说话，都会不高兴。对你，更是充满敌意。”李雪生叹道，“不瞒你说，你送给他的衣物，都被他扔在地上、踩满了脚印。为这事，我狠狠训了他一顿、禁止他跟我同床。没想到，半夜里，他又爬到了我床上。昨晚，我没回去，他大概没睡好。我刚才回去时，他正躺在我床上睡觉，脸上还挂着泪痕，看样子哭了很久。”

　　“有这么严重？”沈逸轩惊讶地睁大眼。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陈书华都14岁了，还跟你同床睡觉，这样很不好。早知道你们是这种情况，我就不该单独给你们安排房间。我本来是希望你们有个清静的环境，可以不受干扰地学习，没想到，反而助长了他黏你的行为。”

　　见沈逸轩语含懊悔与自责之意，李雪生连忙安慰道：“逸轩，你不必这么自责。我们福利院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十几个男孩子睡一张大通铺，两三个人盖一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