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惜君

44、第四十一章 风雨欲来

　　影月楼西面的雪阁里，娄忆萧侧着身子坐在窗台上，一手执一卷书，另一手贴着墙倚在脑后，一派悠闲。待手中的书翻过最后一页，他轻轻合上，转过头看窗外的景致。

　　雪阁的窗前，恰横过数屡盛放的的桃枝。桃花朵朵如女子的脸容一般，娇艳欲滴。倏地，一阵风拂过，颤动了树枝，卷起一片乱红。树上那个被桃花掩埋的黑影也随之晃动了几番，只觉脚下的桃枝略略有些松动。他担心这桃枝受不住他的身子，便想轻轻往旁挪动些许。只是这脚方从枝上抬起，一柄袖箭忙不迭地从窗口飞来，在他双目瞪大的一刹那刺穿了他的脖颈，立时溅出几滴鲜红来，飘落到散乱的花瓣上，连同那瞬间的肃杀之气一同被这阵风带走了。而黑影当即往后摔了下去，只听得地上重重的一阵声响。

　　窗台上的人低着眼，冷冷地看着地下那具尸首，星眸里透出剑一般的锐利锋芒，正思索着什么，屋外便响起了叩门声。

　　“易风么？进来。”说话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是。”青衣男子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

　　“你过来看。”

　　来人走到窗边，探出半身往下张望了一番，沉声道，“又是苗人。”

　　“不错，”他略点头表示赞同，“前些日子还只是在楼外行走，这两日却愈发胆大，竟敢到我影月楼里来放肆了。”

　　“唐珏来的消息说，我们从洛阳返回扬州之后的几日，这些苗人便也跟着来到了城里。”他凝眸看了看娄忆萧，有些怔忪道，“莫非，是在剿灭楚家的时候，他们察觉到了墨渊？”

　　“应当是了，”娄忆萧不禁合上双眼，盖住了眼里的锐气，微微蹙眉，“这些年来，墨渊虽名声在外，但甚少亲自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他。”顿了顿，他复又睁开眼，眸子里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睿智，“只是这一次，楚家灭门一事闹的太大。墨渊一路同雪衣为了此事奔波劳走，难得露面的他，定然会引起旁人注意。”

　　“若真是如此，便麻烦了。”

　　娄忆萧把弄着手里的书，沉默半晌，忽然一笑，“也罢。他们不来的时候，我也是时时提防着他们。如今既然来了，便就一并解决，免我日后多劳一份心。”说着，他翻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落到了窗外那一片铺满花尘的地上，“我去见见墨渊。”

　　待到凛凛之姿离去，留下易风独自一人立在窗头，看着这满目的桃花，心中只道，这拂柳花繁的扬州，却又要不太平了。

　　影月楼里有一处别致的小筑，四面环花，后头还淌着潺潺的溪流。普通楼众未经允许皆不得擅自闯入这小筑来，因而此处显得格外清净，似是那山林里的雅居。

　　一身素衣的女子慵懒地倚在床头，微微合着眼。云烟似的墨发散乱的披在颈后，衬得纤细的脖颈雪白，一如她苍白的脸庞。

　　“雪衣，”颜墨渊走到娄雪衣身旁坐了下来，把手中端着的汤药近到唇边轻吹几下，舀起一勺送到娄雪衣嘴边，“该喝药了。”

　　娄雪衣揉了揉眼，一回神，对上一双温柔得要渗出水来的眸子，惨白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张开唇瓣喝下了那一勺药。

　　“苦。”娄雪衣凝眉。

　　“这是良药，自是苦的，”颜墨渊伸手拭去娄雪衣唇边的药汁，“一会儿喝完了药，我去给你做百花酿。”

　　女子的眼角弯了起来，轻道一声，“好。”

　　“这百花酿又是何物？可否让我也一尝？”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到访，轻笑着走了进来。

　　“忆萧。”娄雪衣轻轻唤了声。

　　娄忆萧朝她点点头，走过去，伸手替她掠过一丝乱发，“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还好，有墨渊在，忆萧不必担心。”

　　“那便好。”他回过身来，目光停在了颜墨渊身上。自己不在楼里的这些年，多亏了这个男子打点楼里的一切，更是他照顾着娄雪衣。这一处小筑亦是他吩咐人建造而成，用来让娄雪衣静养，避免她被其他楼众打扰。他于影月楼，于娄雪衣之重要，不下于他。

　　“墨渊，”他肃声唤道，“这几日，影月楼附近有不少苗人出没。”

　　颜墨渊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里头的药翻腾了几番，险些洒出来。

　　“可曾找人查探过？”他低低地问道。

　　娄忆萧微微颔首，“应当是幻花教的人无疑。”

　　端着药的男子一阵沉默之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终是找到我了。”

　　雪衣伸手覆上颜墨渊的指节，抬头看着娄忆萧，目光坚定，“忆萧定有办法应付的，是不是？”

　　“雪衣放心，”娄忆萧用带着安抚的口吻说道，“这些事我自然会处理，你安心静养便可。”

　　“这原本是我自己的事，”颜墨渊的声音有些无力，“如今，倒是拖累了你们。”

　　“这话不对，”娄雪衣按着颜墨渊的手紧了一紧，“那人是为了幻花玉而来，可你早就将玉送与我，用以压制住我体内的病气。如此说来，岂非变成我连累了你们？”

　　颜墨渊无奈地笑笑，“雪衣大可不必如此安慰我。当初他弑父篡位，就是为了夺得此玉。即便没有你，我也是万万不会把玉给他的。”

　　一对人儿在透窗而入的暖光里相依着，彼此裹着对方的双手，久久也不愿放开，仿佛是害怕下一刻便要分离，魂碎不见。一旁的娄忆萧忽然觉得有什么涌上心头，仿佛也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想去好好守护起来，视若珍贵。

　　转身欲离开，颜墨渊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唤住了他，“楼主，有一件事，我险些忘了。”

　　“是何事？”他驻足。

　　“上回去洛阳楚家，我看到了一个人，起先只觉得眼熟，却也没在意。到这几日才总算记起了这人。”

　　白衣男子眼眸一亮，“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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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归四月，细雨纷纷。

　　逸然寺的屋檐下，绯衣女子凝然不动，只抬头望着雾蒙蒙的苍穹，神色恍然。

　　旧年此时，正是她刚下慕雪山，去往洛阳之际。

　　转眼已是一年。

　　也仅是这一年，变了多少人事，寄了多少相思。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怕是又在算计着如何让影月楼独霸江湖罢。

　　更不知，他可曾有半点思及过她。

　　她倏然一笑，原来自己是如此在意。

　　“雨汐施主，何故站在此处？”身旁传来和尚沧桑沙哑的声音。逸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苍老的脸庞被灰暗的天空映得更加暗沉。

　　“逸然大师，”雨汐被这一唤才回了神，说道，“我见逸之一大早不在寺里，便想出来看看。”

　　“逸之啊，”和尚清明澄澈的眼眸柔和起来，“他应当是去山上采摘桔梗了。”

　　“桔梗？”

　　“嗯。那是他娘亲最喜爱的花。”安静的氛围里，伴着雨点打落的声响，逸然淡淡地诉说着，“今日，是她娘亲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逸之都会采一些桔梗回来，供在他母亲的灵位上。”

　　听说，桔梗之花语，是永恒的爱。

　　听说，桔梗之话语，亦是悲凉。

　　“逸之那孩子啊，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当着我的面是一滴泪都没留。他以为我没瞧见，半夜里他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说到此处，逸然有些动容，眉目间竟透出丝丝悲凉，“大抵因为那时候他还年幼，母亲的早逝对他打击太大，而那时我又不争气，因为伤心过度过了好长一阵子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些时日，怕是让逸之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之后，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似乎对任何人与任何事都变得不在意。只是我明白，他是害怕了。他害怕用情，害怕在意的人离去，害怕那人离去时，他会像我这般痴颠。”

　　雨汐静静地听着，听着和尚口中所道的与往日里不一样的玄逸之。她忽然明白过来，逸之那样的人，要么，不动情。倘一旦动了真情，怕是比常人要情深百倍，至死方休。

　　老和尚自顾自地说着过去种种，说了多久，雨汐便听了多久。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远处，未打伞的蓝衣公子缓缓走来，怀里护着一捧桔梗。待到近些了，可以看到他蓝色的袍子下摆被雨水浸的湿透，宽大的袖子在风里飞，交织的雨丝在俊逸的脸上肆意留下印记。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低着头，小心地看着那些桔梗。

　　忽然，他觉得头顶上罩上了一层什么，替他挡去了风雨。一抬眸，便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的容颜。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淡淡一笑，“你这是要同我风雨同渡么？”

　　打着伞的绯衣女子也是一笑，“既然说好了一起肆意山水，那便当然要风雨同渡。”

　　待到喧嚣散去，雨声不再，垂杨拂柳在雨后的微风里轻轻摇曳，花落尘土辗转成泥，怕是这满城的盎然都抵不过那一句，风雨同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