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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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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楼虽不如那天上楼客似云来,但无论白昼都有男客陆陆前来寻欢作乐,大红的氍毹从门前铺至楼梯各处,男女一片皆是一番醉生梦死。
秦翊影今日穿了身素白的长衫,手中还握着一把白竹扇,长发束在脑后,白的清贵,弄月却只是随便穿了件素衫,与之相比倒像乌鸦和凤凰。
飗飗的风将他的头发吹的凌乱却不难堪,二人踏入粉黛楼大门的那一刻,数位蜂蝶一涌而上,秦翊影扬扇一抵避开了那些魔爪,弄月紧跟他走到大厅里,今日的粉黛楼男客似乎较往日而言翻了几倍,弄月在客栈听秦翊影说过,今个儿这花魁娘子难得的要出来一露才艺。
她奇怪的是,不过是弹弹琴,唱唱曲,怎么引来如此之多的男客,莫非这花魁当真是何倾世佳人?
弄月随着秦翊影坐在人群中央,四处张望着,对此场景并不稀奇,粉黛楼再有名也比不上京都的长乐坊,七哥从前总爱跟她讲长乐坊的姑娘们舞姿是如何的动人,长的的如何的迷人,醉酒后的风姿更是令人垂涎。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弄月收了思绪将目光移回台上,八佾齐舞,长歌一赋,鹅黄色的帘沙后盈盈坐下一位羸弱少女,隐隐约约一张俏丽的容颜藏掩于轻纱之后,令人愈发想一睹风采。
“小女子洛霞今日以曲会友,若是各位客官能指出小女子才艺上的不足,或以更好的琴声赛过小女,小女愿意献出一夜。”柔弱清丽之声莹莹入耳,弄月听她最后一句不禁眉头一蹙,侧目望着秦翊影:“她那是什么意思。”
秦翊影但笑不语,看弄月努努嘴转过头去才望向躲在二楼梁柱后的夜风,夜风眼神扫了扫那堂中央的花魁娘子,秦翊影微微扬起手掌,朝着夜风的方向轻轻摆了摆,夜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二楼。
堂中央的花魁洛霞素手一抚,指尖拨动了琴弦,沙哑的六弦琴顿时发出清韵之音,泠泠传入耳中,下方之客一度拍手叫好,秦翊影展开折扇摇了摇不做何回答,弄月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声:“有玼之音,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翊影美目微侧,带着一丝笑意望了她一眼,继而又望向堂中央的花魁,那花魁纤细的十指轻巧的拨弄琴弦,隔着轻纱,依稀可见那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
琴声丝丝缕缕的勾勒起人之情绪,秦翊影想了想问弄月:“你可知她弹得是什么曲子?”
弄月睨了一眼他荡满笑意的眸子:“不知。”
秦翊影不再问话,弄月轻哼了一声,那花魁娘子弹得是嵇康的广陵散,她并非不知,只是秦翊影看人家的眼睛都直了,她心里有些不高兴罢了,若论姿色,样貌,她虽不比秦翊影那样绝色可怎么也比得上一个风尘女子,这秦姐姐也太奇怪了,别以为穿着个男装就能随便盯着人家姑娘看。
轻纱后的花魁指尖一顿,那一曲广陵散也随之收音,下方顿时响起震耳的响声,她坐于弦琴前,糯糯道:“小女子献丑了,小女方才弹奏的一曲乃魏晋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广陵散,琴技略拙,见笑了,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下方一名男子站了起来,抬哄道:“洛姑娘琴技名满苏州,哪里来的略拙一说,各位说是不是啊?”
“是啊”众人跟着他起哄,那坐于轻纱后的女子却并不将这恭维放在眼里,面对众人隐隐传来一声叹息,随后道:“看了并没有小女子所要找的知心人,今日就先到这吧,各位尽兴。”
弄月轻蔑的扫她一眼:“不过是风尘女子,还在这搞什么以琴会友来装清高。”弄月说着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一旁秦翊影,他打着扇子,果然在那抹身影起身时,站起了身:“嵇康的广陵散本应慷慨激昂,应如激流濑濑,可依在下看来,姑娘的琴技不只是略拙,而是拙的很。”
那花魁顿住脚步,望着众人中央的一抹白,调笑道:“不知这位公子言下何意?”
秦翊影故作沉思了番,复言:“琴有七弦,人曰一心,且不谈这嵇康是如何不喜暴君执政,激昂大意,单谈这琴,姑娘抚琴手法的确是炉火纯青,但姑娘可知手法并不是琴技,弹琴弹琴,不过是三五七弦,弦弦出声,这只是弹琴的手法,有人能将琴弦拨动的悦耳动听,而有人则只能拨的沙哑刺耳,可若说琴技可是要讲究许多的。”
女子挑眉,重新坐于琴前:“还望公子赐教。”
“弹琴的讲究为‘五不弹’,‘十四不弹’,‘十四宜弹’。这‘五不弹’为: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十四不弹为:风雷阴雨,日月交蚀,在法司中,在市廛,对夷狄,对俗子,对商贾,对风尘之人,酒醉后,夜事后,毁形异服,腋气臊臭,鼓动喧嚷,不盥手漱口,而十四宜弹则为:遇知音,逢可人,对道士,处高堂,升楼阁,在宫观,坐石上,登山埠,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值二气清朗,当清风明月。”
他拍打着扇子笑问:“敢问姑娘你,又做到了哪一点呢?”
大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他这番话句句在理,值得斟酌一番,轻纱飖颽,慢慢探出一双女子纤细的素手,洛霞莲步从轻纱后走出,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众人一阵唏嘘,果然是花魁娘子,庸脂俗粉到底是无法相比。
洛霞看着秦翊影莞尔而言:“既然公子如此通晓抚琴之道,想必琴技定是了得,那么能否请公子奏一曲让小女子开开眼?”
秦翊影收了折扇,走到琴边,扇骨划过琴弦,看了看堂下众人,兀自摇首:“如此环境,如此人,也罢,既然姑娘要求,在下从命便是。”撂袍坐了下来,长指一点一点划过琴弦,精致的琴声似涎玉沫珠般华美。
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缱绻缠绵缱绻待,相思殆尽相思苦。霜华露冷霜华重,露华零落露华浓。惆怅落尽惆怅苦,相思刻骨入骨深。
华而不俗,温而不腻,宫商角徵羽,每一音都缱绻着司马相的缕缕情意,笑拂春风,顾盼低语,亦是红绡帐暖,旖旎梦稀。
洛霞眉目含情的看着他抚琴的优雅之姿,下方的男子或女子,都阖上了双眸,聆听这一曲情声,弄月痴痴的望着他,直至曲终,一浪接一浪的掌声传来,她才回过了神。
秦翊影拿起扇子,懒懒一笑,揖道:“见笑。”优雅不迭的回到弄月身边,弄月扯着他的手臂惊羡不已:“姐姐你弹琴比我的姨娘们都要好,若我爹爹见了你,定是要娶你的。”
“公子”洛霞提着裙摆走下短阶追随而来:“公子可愿结交小女子这个朋友?”
秦翊影轻摇折扇,笑道:“自然是愿意结交姑娘这位红颜。”
洛霞双颊镀上一层绯红,期待的注视着他:“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愿意到小女屋内一坐?”
秦翊影俏笑了声,俯身对弄月道:“可愿与我一同前去坐坐?”
弄月搅着衣袖,扫了一眼洛霞,又睨他一眼,见那两人似有相见恨晚之意,心中隐隐泛起了酸泡。
断然否定道:“我不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这里。
秦翊影是女子,他到时定脱不了身,如此她可不想淌这趟浑水,弄月随手摘了跟狗尾巴草,边扯边怨:“你去和你的花魁相见恨晚,以后我再也叫你姐姐了。”
“我这兄弟就是这样。”秦翊影望着弄月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起身随着洛霞走入了寝室之中,粉黛楼的众人见此情景,纷纷觉得没劲,散的散,寻欢的继续寻欢。
洛霞领着他来到一间清幽干净的屋子,奉了茶,眼中丝丝缕缕的情丝掩之不去:“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秦翊影淡淡一笑:“在下姓秦翊影。”细眉轻挑,复问:“姑娘可认识夜风?”
洛霞眼中顿时略过一丝愕然,盯着眼前的人怔了怔,随即福身一礼道:“原来风哥哥一直提起的王爷就是您?小女子洛霞听候王爷差遣。”
秦翊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对她的话并未放在心上,沉思了番他道:“康王这几日便会来大胤,此番他行踪保密,不知所谓何事,康王虽生性风流,却不是个大意之人,你替本王探得他目的是何,切记不要露了马甲。”
洛霞点点头恭敬道:“谨遵王爷吩咐。”
秦翊影拿起桌上的扇子弹了弹广袖上的灰尘道:“若有什么需要,去找夜风。”说完向门口走去。
“王爷。”洛霞叫住他,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眸里的情意一览无余,却并不多言。
秦翊影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笑了笑,很断然的说:“本王,有心上人了。”
说罢走出了这里,后者的神色中顿时染上了哀伤,白影默然消失,寂静的屋内传来重重一声叹息。
再回到客栈时,却见弄月伏在桌面上盯着满桌佳肴发着愣,他笑着从背后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不吃,光发愣?”
弄月不言语,起身躲避了他的手掌坐到了一旁去,秦翊影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掌愣了愣,重新走到弄月的身旁坐下:“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弄月有些恍惚的收了神,盯着他的脸,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面对他询问的脸,她一低头,拿起筷子埋头往嘴里塞饭。
心中酸涩,没有来由的委屈,说不出口,只能下咽,她将小脸埋在巴掌大的碗中,拼命的往嘴里塞着饭,不想让自己抬头去看他,不让他看见自己涨红的双眼。
秦翊影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良久的沉默,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最终,他伸手为她盛了一碗汤:“慢点吃。”
弄月咬了咬下唇,放下了碗筷,夺过他走到了床边,拉起被子钻了进去,秦翊影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略过一丝异样,稍纵即逝,他顿了顿起身道:“我有些事情,你先休息。”
“姐姐。”弄月叫住他,没有回头,嗫嚅的声音有丝哽咽:“我不喜欢你和那个花魁在一起。”
秦翊影脚步猛的驻住,神色复杂的盯着她蜷缩在被中的身影,许久才缓过神:“我并非去找她。”
门扉关紧的声音传来,弄月转过身,竟觉心中苦涩难以压抑,烛火摇曳,顿觉如此苍凉。
“我不喜欢你和那个花魁在一起,我讨厌她。”弄月望着他的背影将那话重复的说了一遍,回应她的只有空寂寂的屋子,她咬咬下唇,从床上爬起,三两下理好衣服,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