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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期 ...

  •   天没亮我就醒了。醒得很突然。
      我是枕在他胳膊上睡的,这么一动,他也醒了,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搂紧我的身体,接着扭亮台灯。
      我腾出一只手,把滑至腰际的被单拉到胸前。
      “你害羞?”他的口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懒懒的靠在他胸前。“展示身体和□□是两回事,我的身材没什么看头。”
      “我学过药膳,帮你补一补?”
      “那不是委屈你大顾问了?”
      “顾问的职责是……”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打断他,轻轻喘了口气。“你帮过我的,我都记得,可我不能留你……”
      “为什么?”
      “因为赵文卿不是我一个人的顾问。”耳畔传来无比清晰的心跳,震动着我的身体,可我还要说下去。“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已经够了,我不想奢求更多。你该回去,回去帮助那些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
      沉默良久,他低头吻了吻我的脸。“你真伟大,可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还有工作要做。受人之托,衷人之事。”
      “你真是来办事的?”
      “你不相信?”
      “也不是……算了,不说这个。现在几点?”
      “不到六点,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睡了。”我扳开他的手,下床拣起睡袍披在身上。“待会儿东京股市开盘,你帮我看看?”
      “你又需要我了?”
      “现在情况不同。既然你不是为我留在香港,我也没理由放着这么好的顾问不用。”我坐在梳妆台前将长发挽成一束,突然对上他镜中的视线。“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明白了……你在追求一种平衡。”
      我故意不去看他藏在笑容下的笃定与自信。“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罢。”他起身套上长裤,走到我身后。“你看看,镜子里有什么?”
      “一对刚刚下床的男女。”
      “不准确。应该说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和他努力了一整夜却仍然得不到的女人。”
      “你太抬举我了。”
      他拿起我的口红,在镜面上写下一个“12”。
      “这是我计划留在香港的时间。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让我追你。”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以为我的人生观是短短十二天就能改变的?”
      “那你就更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何不试试看?”
      “你想追就追,我无所谓。”
      他微微俯身,覆在我耳边低语:“如果我在这期间帮你赚到一百万,你嫁给我?”
      我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丢。“开玩笑要有个限度。”
      “如果我能呢?”
      “……不是日元?”
      “不是。”
      “那是里拉?”
      “一百万美元,怎么样?”
      “十二天?一百万美元?就算在股市恶意炒作也翻不了这么快。”我将他推向门边,低声催促。“赶快回客房去,别让我爸妈发现。”
      他及时用手肘抵住门框。“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能做到呢?”
      “那我就嫁给你。行了吧?”
      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甩了甩头,希望甩掉那丝萦绕在心头的不安。
      十二天一百万美元……不,他做不到的……除非发生奇迹。

      九点整,我心情极为恶劣的走进公司。脸色阴沉得连秘书见了都躲。
      为什么?因为我开车超速被开了罚单,因为我出门忘了带钥匙,因为电梯故障我不得不从八楼走到地下停车场,因为我错把味精当作砂糖毁了一整杯咖啡,因为我爸妈一大早就和那姓赵的相谈甚欢,仿佛已经认定他是没过门的女婿、我未来的丈夫……
      本该阳光明媚的早晨,却被一连串衰事搞得乌烟瘴气,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皮包往办公桌上一扔,我转身推开窗子。九月的晨风吹来几许凉意,也吹来大都会一觉醒来后的喧哗。
      公司设在大厦第三十一层。从报到那天起,我便有了从高处往下看的习惯。
      看着脚下恍若甲壳虫般流动的车水马龙,我常常会有奇怪的幻觉。忽儿觉得自己迎风站在山顶,忽儿以为是摩天轮最高处的包厢……可幻觉毕竟是幻觉,每当秘书敲响办公室的门,我都会立刻回到现实。就像现在。
      “进来吧。”我拉开椅子坐下,看着Sally战战兢兢的走到我对面。
      “经理……这里有份人事部的通知……”
      “放桌上吧。”我打开电脑,发现她仍站在那儿。“还有什么事?”
      “那个……经理,你知不知道新来的总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抬头瞧了瞧这个刚满十九岁的小秘书,伸手拿起那张通知。
      上面说,总经理已经到了香港,今天会在人事部经理的陪同下视察各个部门。至于总经理的姓名、年龄、履历、相貌……对不起,一概没有。
      我把通知搁下,实话告诉她:“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不管总经理什么时候来,今天都不能偷懒,明白吗?”
      “是的,经理。”Sally抱着资料夹退出办公室,表情有点儿失望。
      她失望什么,我大约能猜到一些。三年前我刚出社会的时候,好奇心不比她少。
      已经三年了……我轻叹一声,打开信箱将邮件一一列出。正在键盘上敲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我立刻按下通话钮。“Sally,出什么事了?”
      “经理,有个人想见你,可他没有预约……喂,你不能进去!”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将Sally的声音挡在门外。
      我站起来,看着门前从容不迫的闯入者,一种气过了头的无力感从五脏一直蔓延到四肢。
      “赵文卿,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
      “当然是你了。”他一面欣赏墙上的图表和照片,一面不紧不慢的走到我身旁。“你说过我想追就追,所以我来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可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知道。”他突然一把拆下我的发卡,好不容易盘起的发髻顿时散到肩上。“这里环境不错,可你为什么把自己扮得这么老?”
      “你懂什么?我是来当业务经理的,不打扮成三十来岁谁会甘心做我的属下?” 我想抢回发卡,却被他轻松闪开。“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我来帮你赚一百万。电脑借用一下。”
      不等我答话,他居然反客为主坐上我的位子,十根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个不停。我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和曲线,却没能跟上他的速度。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敲下Enter键,突然拉起我的胳膊往怀里带。
      也是我大意了,重心不稳的倒在他身上。
      “奎森的股票我以你的名义买进一百粒,每股两块八,一共二十八万。”
      我坐在他腿上发怔,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疯了,我哪来这么多钱?”
      “我借你。”他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你可以等股价飙升到每股十三块的时候连本带利还给我。”
      “你真的疯了……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十二天内……”
      正说到一半,办公室突然门户洞开,眨眼功夫狭窄的空间里就塞满了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人事部经理Charles。
      他手持一张照片,扶着眼镜看了又看,突然“呀”的叫出来。
      “没错,是总经理!”
      四周涌起一片声浪。
      “是总经理?”“真是总经理?”“什么时候来的?”“总经理怎么和业务经理……”
      我猛然惊醒,立即跳下他的膝盖倒退两步,瞪着这个霸占我皮椅的无赖。
      “你是总经理?”
      他点点头。
      “这就是你要在香港办的事?”
      他又点点头。
      “你说你只留十二天?”
      他居然笑了。“‘12’也可以指十二个月。”
      “你耍我!?”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质问,起身示意众人安静。“你们都回去吧,十分钟后各部门经理带着年度计划书到我办公室来。也包括你,曹经理。”
      最后那句是冲我来的。
      换做三年前,我会立刻辞职走人。可现在不同。三年社会人当下来,我学会了忍,学会了戴着人皮面具,行走江湖。
      我又一次推开窗,让海拔一百二十公尺的空气冷却自己。一百二十公尺,和那时的山顶一样高……
      脚步声渐渐散去,被他搅乱的气息却依然影响着我的心跳。
      面具可以戴,心跳却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
      我只知道,这次是真的乱了。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我想象中那么糟。
      他把总经理办公室隔成里外两间,从此一天二十四小时与公司为伴。
      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他不但把奎森的名气打响,更成功推出两个大型项目,其中包括Peter曾经向他咨询过的微缩晶片开发计划。因为这两个项目的关系,奎森成了这一季的股市热点。圣诞前夕,收盘价已涨破每股七块,气势如虹。
      工作以外的时间,我根本见不到他。
      这当然不是说我想他。
      其实见不到正好——不必担心他假公济私,更不用怕他死缠烂打;他当他的总经理,我做我的业务;他有他的应酬,我有我的客户;只要每周一次的业绩报告让人满意,就不必担心他找我麻烦……
      烦啊……我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的想这些?若说我想说服谁的话,恐怕只有一个人——我自己。
      十二月二十四日,按照总公司的惯例,只上半天班。
      草草解决午餐后,我本打算看几份文件就走,没想到工作一旦起了头就没完没了。若不是接到家里催命似的电话,我怕是又要加班了。
      正打算离开公司,我发现总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键盘的敲击声。
      工作狂,时间观念比我还糟……
      我边摇头边把皮包甩上肩,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走进电梯间。
      电梯从一楼升上来。盯着不断增加的层数,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从四周挤压过来,渐渐压出我肺中所有的氧气。
      电梯门打开的同时,我重重跺了一下脚,转身冲回公司。
      “赵文卿,你该下班了!”我一脚踢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尽管我满嘴火药味,桌后那位却像没听到似的,头也不抬一下。
      “我妈煲了汤,叫我务必请‘小赵’回家。听到没有?是‘务必’!”
      电脑后终于探出一颗头,久违的大众脸朝我笑了笑。“今天是平安夜。你们一家团聚,叫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你也知道今晚是平安夜?”我缓缓绕到桌后,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我爸妈都是信佛的,叫你回家喝汤和平安夜没什么关系。其实他们请过你很多次,我见你忙,都替你推了,反正我妈的手艺也好不到哪儿去。”
      “今天为什么不替我推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只想在平安夜施舍爱心给一个举目无亲的人。”
      他拧着眉心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有那么可怜么?”
      瞧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险些没把笑声忍住,幸好手机铃声在这时插入我们的谈话。我当着他的面按下接听键。
      “喂?妈——你能不能不要每五分钟催一次……”
      手机突然被他一把抢去。
      “伯母,我是小赵……对,我们在一起……我们可不可以晚点儿回去喝汤?好的,谢谢伯母。”
      我忙将电话夺回。
      “妈你别听他瞎说!喂喂?”
      “已经挂了。”他唇边勾起得逞的笑,却又无辜得像个孩子,叫我想怒也怒不起来。
      “你想怎样?”
      他一耸肩。“我这么可怜,你当然要多施舍些爱心给我。”
      “你是不是想要圣诞礼物?”
      “你说呢?现在公司里只有我们两个……”
      “更方便的是,办公室隔壁就有张床?你要的圣诞礼物就是这个?”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男人啊!”我诚实的说。“三个月没碰女人,你想要也是正常的。”
      “你啊……叫我说你什么才好?”他伸手拉开抽屉,里面平躺着一瓶香槟和两只水晶杯。“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请求。”
      我淡淡的笑了。“原来你早有准备……好,我给你两个小时。”
      “只有两个小时?”
      “别忘了我们要回家喝汤。”
      “那我们还不抓紧时间?”他把酒杯塞进西装口袋,一手抓着酒瓶,拉起我就向外冲,一路冲上三十五楼。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脚步。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像尊雕像似的呆住了。
      天上繁星,人间灯火,织出一片流光异彩,笼罩着香港这个沸腾的不夜城……生平头一次,我觉得自己如此接近宇宙,却又如此远离世间的一切。
      一阵夜风吹过,我微微打了个冷颤。
      他很自然的拥住我。“你在热带生活惯了,不适应香港的气候。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出门多穿件衣服。”
      我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低声问:“难道你不是?”
      “不是什么?”
      “你和我一样,也是习惯在热带生活的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飘向很远的地方。“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你说。”
      “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并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只知道那个地方冬天虽然不下雪,却也挺冷的。五岁那年,小男孩遇到一对中年夫妇。没过几天,他们带着小男孩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告诉小男孩,以后要改口叫爸爸妈妈,这个四季如夏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小男孩知道自己被收养了,于是他很努力的学习,努力完成爸爸和妈妈对他的每一个要求。过了三个月,妈妈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爸爸高兴,小男孩也高兴。因为他知道,妈妈一直想要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后来,小男孩有了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也因为弟弟的出现,改变了他在家中的地位。爸爸妈妈把全部的爱给了弟弟,留给小男孩的只有责任。小男孩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
      “所以他从不和家人一起拍照?”
      “他不和家人拍照并非觉得自己可怜。”
      “那是为什么?”
      “因为没有约束、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更适合他。”
      我握住他一只手,和自己的手比大小。掌心相对,我发现他的手并不比我的温暖多少。“这是你的秘密,为什么告诉我?”
      “当然是为了追你。”
      “你就不怕我什么都知道以后,对你没兴趣了?”
      “我始终相信……生活中从不缺少惊喜。”
      “只要我们懂得挖掘?”
      “我发现我们越聊越投机了。”
      “这是个好现象。”
      “要不要为这个好现象干一杯?”
      我从他手中接过酒瓶,用力摇了两下后还给他。“当心别让瓶塞飞到街上去,会砸死人的。”
      他让我一起握着酒瓶。
      “一……二……三!”
      “咚”的一声,木塞飞射出去,撞上天台的铁门。我突然尖叫起来,因为酒瓶被他举高,瓶口溢出的香槟泡沫淋了我一头一脸。
      “赵文卿,你这是报复!”我气得把脸上的泡沫抹在他西装上。
      他也不躲,笑着把酒斟满,递过来一杯。“为我们相识七个月,Cheers!”
      “算的还真清楚……”我接过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星光下闪烁。
      “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一件事?”
      “帮我赚一百万?”
      “比这更早。”
      那就是来香港之前……我蓦地一惊。
      “你想起来了。”
      “我没想起来。”我垂下头,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
      “Two Weeks Notice……”
      “别说了。”
      “你叫我一定要把电影看完,这样才能一字不漏的讲给你听……”
      “别说了!”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的声音撞进心里。
      他的唇本该是温热的,眼下却像火烧一样烫着我冰凉的手心。手腕被他轻轻拉下,他突然将我紧紧搂进怀里。
      “子鹃,相信我……那不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也不会是我们的。”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Sandra从Hugh的身边逃开了,她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Hugh找到了她。他挽救了社区,也为Sandra放弃了自己光鲜的生活方式。知道电影最后一幕是什么吗?Hugh在Sandra家里走来走去,觉得一切都很新鲜,而Sandra一面指点他,一面打电话订双人份套餐——这才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耳边飘来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泪水,流过我胸口最脆弱的地方。
      “子鹃,真正的幸福不会停在某一刻。真正的幸福,是相契相知,相伴相随;是两个人一同走入生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
      “可我曾经放弃过一次。”
      “可我追上你了。”
      “你是来救赎我的么?”
      “不,我只是来告诉你——It’s never too late to say,I love you……”
      “……I love you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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