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你 ...
-
我举着棉花糖回家。
棉花糖最外的边沿已经有一点点凝结,颜色发暗,那是糖开始融化的迹象。
在玉渊潭撇下远,跑出来,我一直举着手里那枝大大的棉花糖,任凭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五月初的风一点也不燥热,乖巧地轻卷我的发梢儿,暖风拂面之后,徒留两行湿冷的泪痕。
我的样子一定是让出租汽车司机郁闷到了极点,因为一路上,他的表情也很凝重。
我跑出来的时候,远并没有追我。
我忽然对他心生感谢。
如果当时他执意追我,或者拦住我,哪怕是询问我一点点的原因,我都会当即崩溃,起码会失态的大哭。因为,在那一刻,他的一句话,就会让我感到依靠,成为释放压抑许久的情绪的出口。
幸好,他没有。
这也是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到了家。
我站在楼道里擦好了脸。
一推门,很意外,我哥正在厨房的案板上剁白菜。明摆着,今天可能没有更“重要”的人出现,不吃抻面,改吃白菜馅的饺子了。我妈想在“黄金周”假期的大团圆看来完全泡汤了。
我快速瞟了一眼客厅,没见那个娇小的身影。难道又和他的”兔子”有状况?
本来,我弟从工兵连调到后勤器材库之前,是可以有两天的时间回家调整的,不知什么原因,他没回家,直接去报了道。显然,我妈的另一个愿望也没实现,否则我哥就不会这会用很大的力气把白菜剁得细碎得像“鸡食”——完全不是蔬菜而是植物纤维。
“谁回来啦?提前过节啊,我好像记得你的节日是下个月的1号。”
我哥歪着头看了一眼我怀里的那个卡通图案包装袋。
我没理他。
老套的玩笑,总用“六一儿童节”打发人。
我妈和我爸狐疑地看着我也不出声。
“爸,咱家还有花盆嘛?”他朝客厅喊。
“你要种什么?辣椒?”
我爸一脸兴奋。因为他已经试验成功,可以在花盆里栽朝天椒并成为我妈凉拌菜的配料。
“辣椒?我是说给我们家小迷糊,啊,把她那心爱的花儿种上。”
他探出头来用眼睛寻着我爸,然后朝着我手里的棉花糖努努嘴。
我爸和我妈几乎在同一时间把视线从我手里的棉花糖移开,很明显地互递眼色。
我知道,他是逗我开心。
自从他更早一点知道树牺牲的事之后,对我虽然不改“嘲笑”作风,但其实是真的想看到我笑。在这方面,他没有幽默感又不善于掩饰,无论谁都看得出来。
所以,我低着头胡乱地支吾了几句话。凡事挂相儿的人,能逃得过谁的眼睛呢?我赶紧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我哥对他的兵有一套,可对女孩子就算缺根弦。
这不,“兔子”给他织过一件藏蓝色的毛衣,满身都是心形的图案,只是袖子织成了七分袖,毛衣的领口和下摆处,无论如何掩饰都会不时的龇出几个毛线头接头。我妈可是女红高手,平常飞针走线的,被我爸誉为“巧巧手”,小而不言的手艺根本就不入她的慧眼。结果,每每我哥锲而不舍地穿着这件温暖牌毛衣,在家里晃来晃去的时候,我妈常常盯着那些莫名其妙跳出来的接头,惊得连连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一句话,她完全不能理解……
就是这件毛衣,据说”兔子”来来回回织了有一年,中间还拆掉两次。每次都因为他惹了人家生气,”兔子”就会独自一人疯狂地拆线……
然后,他就会这样给”兔子”写一封信,他大言不惭地称作情书:
兔子:
……真没有想到你现在的技术这么熟练。
可却让我心疼坏了。
但是你马上就要尝到成功的喜悦了。
是的,只要你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做你想做的事情,就会成功。切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只有失败的苦果。
不要受外界的干扰……当然,也应该戒骄戒躁,不到成功的那一天,切不可泄劲……盼我的毛衣。
罗罗唆唆就到这里。
踩你的尾巴!
不看还好,”兔子”越看越生气,要是换了我也一样会崩溃。什么叫“否则只有失败的苦果”呀,还得“戒骄戒躁”,都写成这样了还盼什么毛衣。
他们闹着要分手的一次,人家不搭理他几个月了,他还一如既往地给人家写信:
“兔子”:
……你现在的工作顺利吗你说过圣诞夜给咱俩许愿的,许了吗?这几天,总感觉你生气了,又好象受了委屈却装作没事一样的表情。特别让我心里不安。所以,有意识地强迫自己到训练场上去。
可是,晚上还到训练场去?……
有时我也很苦恼,难道军人的爱便是如此艰难嘛?即使连常人的朝夕相处也不能够。可我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再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坚持!坚持!只是苦了”兔子”你了。
我很内疚。
……前些日子带兵时照的照片给你邮去,如喜欢,可复印数张,张挂于床头、桌上并加以放大。
……见不着面,踩一下兔儿尾巴以示友好总可以吧? ……
明明已经把人家气翻了,还假装“感觉”着人家生气了;明明人家都不搭理他好几个月了,还得瑟着让人“复印数张,张挂于床头、桌上并加以放大”。
还别说,一般而言,这样令人又气又恼又好笑的信连发两个月,就像迫击炮攻克阵地一样,“嗖嗖嗖”地不留任何一个死角,短时间近距离拿下。
自然,”兔子”同学就又开始甜甜蜜蜜地织起她那件七分袖的温暖牌毛衣了。
我知道的他们之间最长的拉锯战是一年。双方谁也不肯向谁低头说第一句话。当然,最后在他单方面无视已经分手的状态而耍赖一样地承认所有的错误,俩人又宣告和好如初。
我妈和我爸很严肃地找它谈话:要谈就好好谈,小孩子过家家呢这是!别一会说好了一会有又耷拉着脑袋!
据说最后一场拉锯战后,交战双方停战握手的那一次,“兔子”瘪着小嘴,慢吞吞地低头问道:
你怪我任性吗?
我哥半天没说话。
“兔子”慌了。
偷偷抬起头,结果她看到,第一次看到,眼泪,他的眼泪。
怎么会呢?
他说。
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你……
尽管上述这个场景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我们辗转听到后仍不禁大跌眼镜,鸡皮疙瘩掉满一地,完全不能相信这话竟然是……
一想到他在感情方面的勇往直前,就像小的时候玩攻山头,心甘情愿地充当他那贼心眼“司令”的卫兵一样,总是第一个奋不顾身地跌进“敌人”事先挖好的沙坑,我妈的五官有点错位,表情就相当异样。
不知道,在她的眼里,”兔子”是否也能划归到我家这支文艺女青年的队伍里来呢?
比起我和我哥在情感上的愁肠百结和跌宕起伏,我弟老兵3可是“无债一身轻”。
他唯一一次被女孩子死缠烂打还是在他那遥远的小学时代。
那女孩叫花微笑,别看她名字那么温柔加喜感,好家伙,整个一“野蛮女友”。个头比我都高半头,一对乌溜溜的圆眼睛,鼓鼓的小嘴从来就没见消停过,后脑勺支楞着两把“小刷子”。关键是,微笑同学动不动就把我弟一把推到在地,动不动就一把把他推到在地。最后发展到,他们排路队放学回家,她能从斜刺里飞奔出来,冷不丁地横在我弟眼前。
据说这是她特殊的表达方式,以示喜爱。
终于有一天,我弟忍无可忍地向我报告花微笑同学的种种事迹。然后,就在某天放学的路上,我不顾一切地冲到那比我都高半头的“野蛮女友”前,跳着脚地要教训她,逼得她当场羞愧难当,一时无言以对,竟然扭头跑掉了。
简直,匪夷所思!
事后,我弟揉着鼻头、耷拉着脑袋很郑重地跟我交心,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哥知道。见我满口答应,仍是心事重重。
当然,别小看这“花微笑事件”。在他当了工兵连的兵之后,竟成为他唯一一次与异性沟通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他的二排长,这是后话。
我们三个人对待异性的态度和沟通方式一直颇让我妈头疼,又无计可施。如果按照她目前最头疼的顺序来排名次的话,依次是:我,我哥,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