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女儿》墨书子

23、第二十三章

　　穆希尔王妃看了看塞拉，脸上露出了淡淡地让人安心的微笑，然后转身，优雅地将房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身穿黑色袍子的艾米尔，他走进房间，看到塞拉，眼睛有些惊讶地闪了闪，然后恢复了平静。

　　“找我什么事情呢？”穆希尔王妃看着艾米尔，眼睛中带了些温和。

　　“你明天是真的要去？”艾米尔神情严肃地问道，嘴巴抿了起来，仿佛是生气了一般。

　　穆希尔王妃莞尔一笑，看了看塞拉，然后将眼神转回艾米尔的身上，“当然，你父王的旨意怎么可能违背。”她语气平静，“倒是你来这里干什么？”

　　“菲拉斯都告诉我了，”艾米尔开口道，眼神中有些慌张，“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今天真是多事。”穆希尔王妃笑了笑，“你到这里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对吧？”

　　“对，”艾米尔咬了咬下唇，仿佛有些心有不甘。

　　塞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艾米尔，虽然他说过他恨这里的所有人，可是眼前的情形却是，他仿佛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一般，内心依旧是对母亲的向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米尔开口道，“一切的一切，为什么？”

　　“既然你这么问，”穆希尔王妃轻叹一口气，依旧温婉地开口道，“从以前开始，王和祭司就是支撑着这个国家的两大派别。王掌控着军队，而祭司掌控着信仰。而当初，你的父王娶我也是因为想要联合祭司的力量更好地掌控这个国家。可是，过了不久，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在乎神的人民，他在乎的是玩乐，在乎金银，在乎珠宝。他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驰，久而久之，我便成为他的眼中钉。而我的手中却还握着权力。生下你以后，他立了布什拉为后，他们两人便开始处心积虑地削弱我的势力，处处排挤我们。”

　　“当初的我为了自保，就搬到了神庙里面居住。将你留在宫殿里面则是想让你在这些不顺和逆境中长大，这也是我看见你被费萨勒欺负的时候也不去管的原因。我不想让你依赖我，靠我的庇荫，我不可靠，也不坚实。”穆希尔王妃将头慢慢扬起，仿佛是抑制泪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如果不这样，现在的你，就不可能说服菲拉斯和曼苏尔跟着你，也就只能是个懦弱的，只知道在母亲的怀抱中哭泣的人。”

　　“真是……”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却不料触到了艾米尔的手，那双温暖的手覆盖在她已经苍老的脸上，火热得快要将人烧灼。

　　“谢谢。”她对艾米尔笑了笑，抬手握住他的手，“也许是明天就要去见神了，有些伤感。我不期望你能够原谅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艾米尔的眼眶有些红，他用力回握着母亲的手，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能够好好地握住这双抱着他长大的手。仇恨和盲目掩盖了事实的真相，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母亲是因为讨厌他，厌恶他才会这样子的放弃他，任人欺凌。他活在仇恨中，生长在仇恨中，身心都对这个金玉其外的皇城有着厌恶感。可是现在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那个他仇恨了许多年的母亲的身上，有些讽刺，也有些心酸。

　　“对不起……”艾米尔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我一直都不明白。”

　　穆希尔枯瘦的手覆上艾米尔的脸庞，“我从来都不怪你，一直都不。”她的手从额头，眼睛一直流连到嘴唇，仿佛是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里一般，“你一直都是我所骄傲的儿子，知道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艾米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把他的母亲紧紧地抱紧怀里。

　　这是亏欠了十七年的拥抱，也是最后的一个拥抱。

　　良久，穆希尔轻轻地将他推开，转头看向塞拉。塞拉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正竭尽全力地仰起头，不让眼泪留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穆希尔王妃看着塞拉，眼中的温柔仿佛让塞拉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请问你的名字？”

　　“我……我叫塞拉。”塞拉连忙回答道，用自己的手臂抹了抹眼睛。

　　“艾米尔……”她转头看着艾米尔，轻轻地把他推向塞拉的身旁。“他就拜托你了，塞拉。”

　　塞拉听着有些奇怪，却依旧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王妃殿下。”

　　穆希尔王妃温柔而决绝地看了看艾米尔，然后转过身去，“你们走吧，天色很晚了。”

　　艾米尔还想说什么，却被穆希尔王妃给打断了，“去吧，艾米尔，追随你的命运，跟从你的命运，你将会到达人世的最高点，那是你的宿命，不要再回头了。”

　　他定定地看了看母亲的背影，然后坚决地转过身，拖着塞拉离开了神庙。

　　夜晚依旧没有月光，只余白色的建筑在隐隐的火光下反射出阴冷的光芒，有些温柔，有些冰凉。

　　送神祭的祭台搭建在里比河的河边，涨水留下的淤泥有些干涸，因为迟到两个月的汛期让许多庄稼都没有办法播种。

　　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压压地压了下来。塞拉站在艾米尔的身后，在观祭台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祭台上的一举一动。

　　艾米尔的脸色铁青，表情却若平常一般带着笑容，正在和坐在他身边的娜比莱谈话。

　　菲拉斯和其他的大臣坐在后面的区域。许多人也在窃窃私语着，塞拉竖起耳朵听了听，似乎是在谈论穆希尔祭司死了过后，应当怎么转移阵营，让自己保住小命。

　　塞拉听着有些不齿，她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后面的情况，却一眼看见了菲拉斯的眼睛，正嫌恶地盯着她，仿佛在警告她不要乱动一般。

　　她连忙缩回自己的脖子，看向祭台的下面。下面密密麻麻地站着民众，很多人兴奋地呼喊着，送神祭是最盛大的节日，举国欢腾。

　　却是由人的生命换来的，塞拉想着，心中有些酸楚。

　　此时，查比尔一世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祭祀可以开始了。祭台下面一阵骚动，然后只见身着白色圣衣，手上带着一把锋利的刀，头顶着高高的帽子的穆希尔从祭台的下面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开始向最上面的平台走去。

　　她走得缓慢且沉重，仿佛每一步都是在尖刀上行走一般，流着泪溅着血。台阶一共是七十七阶，代表着这是塔希最崇高和高贵的圣地。

　　随着穆希尔的步伐，塞拉仿佛能够看到在祭台的顶部迎接着死亡的阿努比斯的存在。她心中觉得，那个昨天还温柔地对她笑着的美丽瘦弱的女人，今天又将离开这个世界。

　　就像她认识的那些人一样，那么轻易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终于，穆希尔到达了祭台的顶端，那里早已站着几位协助祭祀的神职人员。她将手中的刀慎重地交给了他们，然后走上前，面对着奔腾的里比河念着祭司用的经文。

　　“我神阿蒙

　　您保佑着我塔希流传千古

　　在敏神的庇佑下

　　丰收金黄的稻穗

　　即将降临

　　荷鲁斯啊

　　请带给我们健康与长寿

　　阿努比斯

　　请守护着我的民众不被死亡靠近

　　现在

　　请带走您的祭品

　　鲜活的心脏

　　必将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永存于

　　您的神力之中”

　　她高亢而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场地之间，随着最后一个声音的结束，天上忽然响起了惊雷，连绵不休，震耳欲聋。塞拉只看见穆希尔王妃慢慢地走向了祭司主台，也就是要剥下祭祀品心脏的主台。

　　穆希尔王妃优雅地躺上了那个祭祀台，然后眼神最后停留在了艾米尔的身上，不舍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她将自己的眼睛移向了天空，空中翻滚的乌云和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像是在倾诉着她的心声一般。

　　她脸上忽然蹦出了笑意，那张笑脸随着尖刀的落下越显诡异。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渐渐流了出来，仿佛是血红色的蛇一般有着生命。血一路流到她垂在一旁的指尖，几经徘徊，终于重重地滴落在地上。

　　天上忽然打响了雷声，随着那雷声而来的，还有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倾盆的大雨。雨点重重地打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仿佛是带有节奏的死亡音乐。

　　祭祀台上的血水被雨水晕染，那些砍杀祭品的人将鲜活的心脏高高地举起，心脏上还有些许生命的跳动。雨水滴落在上面，带着血液流了下来，顺着那人的手臂到了地上。

　　远远看去，祭台上流下了殷红的液体，顺着建筑一直流到地上，妖冶诡异。

　　塞拉看向身前的艾米尔，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手心被指甲抓破，渗出了血丝。

　　此刻为了避雨，查比尔一世愉悦地宣布，此次祭祀就到此为止。

　　艾米尔强忍着仇恨和痛苦的眼神，平静地跟着其他人走出了祭祀的会场。塞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觉得他的步伐愈显沉重。当他快要看不见祭祀台的时候，艾米尔回头望了望远处的高高的祭祀台。

　　塞拉在那一瞬间，才发现了隐藏在他眼神中的凄厉和绝望。

　　艾米尔一路走回了自己住的别院，紧紧地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整整一夜，塞拉，瓦吉哈和查拉里端着食物和水在门外守候着，听着屋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凄厉的叫喊。

　　他们不知道可以为这样的王子殿下做什么，只知道，那个常常笑着，没心没肺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王子殿下仿佛已经不在了。

　　菲拉斯来过五次，手上的托盘里全是可以供他摔的东西。每次敲门都会换来屋内短暂的平静，然后是更加严重和歇斯底里的喊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到了清晨，房内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门外的三个人振作精神，等待着开门的那一刻。

　　门开了，艾米尔的脸上满是憔悴，却已经完全地镇定了下来。他轻轻地扯动自己的嘴唇给了塞拉等人一个笑容，然后开始吃着她们端了一夜的食物和水。

　　在晨曦的光芒下，那原本乌黑的长发换做倾泻而下的银丝，在照耀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