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染砂》步蟾

31、红颜.剪烛

　　门开了，南寂抬头，这一眼看去不禁愣了神。

　　灵儿显然精心打扮过了，乌黑亮丽的入云髻，金簪斜插垂下丝绦灵动，眉目如画，眼明如星，樱唇点朱，玉面剔透，荷色的衣裙婷婷袅袅，带动胭脂的香阵阵扑鼻，端的一块温润剔透的碧玉。

　　南寂听见自己喉咙咽口水的声音，慌忙喝下一口凉茶，强迫自己冷静，“有事？”

　　灵儿心里上下忐忑，抠着掌心，盈盈下拜，“灵儿见过王爷。”

　　南寂忍着心里的笑意，灵儿，你应该一进门就行礼的，而不是等我问你话了才行礼。

　　“有事？”南寂重复道。

　　“回王爷，灵儿答应。”

　　“答应什么？”

　　“做王爷的西窗红颜，陪王爷共剪西窗烛火。”

　　南寂一下子懵了，他出此难题原是希望灵儿知难而退，他知道以灵儿心高气傲的劲头，断不肯答应他，所以才敢这样说的。

　　可现在看来，这丫头一开始就答应了，考虑的时间只是给她去做了打扮。

　　难道我想错了，她真的愿意？

　　南寂为这个发现感到雀跃，一把拉过灵儿拥在怀里，伸手抚上灵儿脸颊，“当真？”

　　“比珍珠还真。”灵儿道。

　　“不是开玩笑？”

　　“灵儿从不开这种玩笑。”

　　南寂使劲捏了一下灵儿脸颊，灵儿捂脸，“痛！”

　　“嗯，知道疼，看来不是梦。”

　　南寂笑了，灵儿也笑了。南寂心中一荡，低头对着灵儿的唇吻下去，灵儿并不反对，反而闭上了眼。

　　南寂傻眼了，嘴唇停在半路，定定地看着灵儿。

　　灵儿睁开眼睛，一脸地纯良，“怎么了？”

　　南寂傻傻地道，“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

　　“你不是喜欢天澈吗？”

　　“谁说我喜欢风天澈了？”

　　“你不喜欢他？”南寂似乎听到开花的声音。

　　“我应该喜欢他么？”

　　南寂摇了摇头，想了想，“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么？”

　　南寂说不出来，指指灵儿，指指自己，然后又指指床。

　　灵儿扑哧笑了，南寂有时候还真的挺好玩的。“这有什么好介意的？王爷对灵儿好，灵儿陪着王爷很正常啊。”

　　南寂突然觉得浑身燥热，他素来行为放荡，男女之事并无禁忌。如今软玉温香在怀，又有耳边盈盈笑语，兼之多日不见，这一下竟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

　　“反正王爷红颜那么多，多灵儿一个也不算多。”

　　南寂正想抱起灵儿的时候，听到这话不禁一震，定定地看着灵儿，“灵儿，你可愿做我的王妃？”

　　灵儿无辜地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做你的王妃？不是说好西窗红颜么？然后你帮我去找姐姐，”灵儿跳起来，“啊，难道你想反悔？”

　　南寂苦笑一声，“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来人，拿红烛来！”

　　灵儿笑着看着他，心里窃喜。
　　风南寂，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灵儿岂不知道风南寂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是事关楚羽，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去。既然知道南寂只是吓唬她，那她正好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只是刚才南寂那句让她当王妃，她还真的是有些慌了，幸好反应及时，不然就被南寂的美男计反将军了。

　　很快就有人送来红烛，南寂还嫌不够，叫人把府上所有的红烛都送来卧房。灵儿一盏一盏地点亮，把偌大的卧房点得亮如白昼。

　　灵儿在烛火中笑得分外美丽，“风南寂，你这个窗子是朝西的吧？”

　　南寂看着她，“可能是吧。”

　　一晚上，一人一把剪刀，看哪盏烛火需要剪了，便去剪，发现了同一盏后还会争抢一番，不过最后总是灵儿赢。原因自然很简单，南寂怕剪刀伤着灵儿嘛。

　　南寂看着灵儿，“灵儿，我发现你原来其实也挺漂亮的。”

　　“什么原来其实？我本来就很漂亮。”灵儿恬不知耻地回答。

　　南寂嗤笑一声，“我累了，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先睡了。”

　　灵儿也把剪刀一扔，“我也困得不行了。”顺势倒下。

　　红烛泪尽，西窗之下渐渐冰凉，窗外日起，莹白一片。

　　南寂睁眼看着斜歪在身边毫无睡相的灵儿，叹口气，摇摇头，帮她脱下鞋，把她移到床上，拉过薄毯盖上，然后轻轻出门。

　　*
　　宣王府。

　　灵儿踏上门槛大模大样直接就要进去，守卫把她拦下来。灵儿张口道，“我是灵儿，你不认识我了？”

　　“王爷吩咐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你们王妃的丫鬟。”

　　“哼，那更不能放你进去了。”守卫道。

　　“喂，你讲不讲理？”

　　“快走，再不走小心你的腿。”

　　“你……哼！我还偏不信了，你能拦得住我。”灵儿往里面闯去。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守卫抽出了佩刀。

　　“住手！”南寂提着衣摆过来。

　　“成王爷！”

　　“你们这是干什么？”

　　“回王爷，这刁民硬闯宣王府。”

　　南寂端详了半天，“这不是灵儿姑娘么？”

　　“王爷，”灵儿娇滴滴地叫道，南寂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王爷要替灵儿做主，灵儿只是要进去看姐姐，他们就要拿刀杀我。王爷，灵儿害怕。”

　　灵儿偷偷吐吐舌头，故意伏在南寂的胳膊上。

　　南寂作势拍拍她的背，“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就可以随便杀人么？他们刚才差点杀了灵儿，如果不是王爷恰好赶来，灵儿此刻只怕是香消玉殒了。”

　　南极心道，灵儿，你用词好歹也修饰的恰当一点吧。

　　“灵儿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那守卫慌忙跪下，“成王爷明鉴，宣王爷的吩咐，此等刁民硬闯王府，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本王岂不知晓尔等忠心。这样吧，你们去告诉王爷，看王爷怎么说。”

　　那守卫进去了。

　　灵儿问南寂，“你猜风南希会怎么说？”

　　南寂道，“七哥当然会同意了，你若想留下来，他也一定会同意的。”

　　“那为什么还要……”

　　南寂道，“若无这番，你也见不到七哥。”

　　灵儿沉默。

　　“灵儿，你真的想要留下来。”南寂试图最后劝她。

　　灵儿点点头，“姐姐是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现在有困难，我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可能会受很多苦。”

　　“没关系。”

　　“有需要的时候，随时找我。”

　　“谢谢你。”

　　“你是本王的西窗红颜，应该的。”

　　灵儿笑了，“等姐姐没事了，我再陪你去剪西窗烛火。”

　　“好，我等着你。”

　　正说着话，侍卫出来了，“劳王爷久候，成王书房有请。”

　　灵儿跟在南寂后面进去，径直去往南希书房。

　　南希最近烦心的事很多，楚羽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私通，他堂堂一个王爷，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个面子。但楚羽是秦丞相的女儿，所犯之罪虽足以浸猪笼致死，却也不得不给秦丞相留几分颜面。

　　“王爷，水燕夫人求见。”

　　南希觉得头疼，“不见。”

　　“王爷。”水燕婷婷袅袅地扭着腰进来，一把拉起南希的胳膊，“王爷可是为王妃姐姐的事烦心？王爷不必烦心，王妃姐姐枉顾王爷深情，水燕一心对王爷。”

　　南希微笑着拍拍水燕地手，“本王知晓燕儿的好。本王这会有事，你先下去吧。”

　　“王爷——”水燕不依，朝南希撒娇。

　　“七哥真是好福气啊。”南寂抬脚直接进来，“如此温柔如水的水燕夫人，羡煞旁人了。”

　　南寂笑了笑，水燕在旁也得意地笑了，“见过成王爷。”

　　南寂挥手免礼，灵儿上前来，“见过王爷。”

　　南希不理，回首问南寂，“怎么把她带来了？”

　　南寂道，“适才在门口见她与侍卫争执，说要见七嫂，索性就带进来了。对了，七嫂怎么样了。”

　　灵儿自顾自地走南寂旁边站定，偷偷打量着水燕。

　　“不要提她，扫兴。”南希冷冷地道。

　　灵儿心一凉，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南希说出的话。难道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往日恩爱全做流水了么？

　　“我要见我姐姐！”灵儿道。

　　“秦楚羽不守妇道，任何人不得相见！”

　　“你冤枉她，我姐姐不会做那种事情的！”灵儿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证据俱在，全府上下多少人的眼睛看着，本王为何要冤枉她？”南希咬牙道。

　　“我不管，我就要见我姐姐。就算是犯人，也让探监吧？”

　　“大胆的丫头，你跟谁说话？”水燕在一旁斥责灵儿。

　　“我和王爷说话，关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灵儿对水燕这个第三者完全没有任何好印象。

　　“七哥，就让她见见吧，见了她就死心了。”南寂见灵儿说话越来越冲，不由得帮她说话。

　　南希看了看南寂，又看看灵儿，心里思索，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冷笑，“好，本王让你见她。”

　　灵儿跟着风南希来到柴房，风南希叫人把门打开。

　　楚羽靠着墙壁，容颜消瘦，脸色苍白，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但却没有半点哀怨，靠着墙闭目养神。听到开门的声音，睁开眼来。不及思考一团绿影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姐姐！”

　　楚羽回过神来，“灵儿？”

　　灵儿在她怀里不住点头，“是灵儿，灵儿回来了。”

　　楚羽拍拍她的背，“傻丫头，哭什么？”

　　灵儿抬起头，楚羽明显瘦了，眉眼处虽然隐藏得好，却依然掩饰不住的倦容。灵儿正要说话，楚羽的眼神已经投向了门口，“王爷。”

　　灵儿心颤，回头看向南希，南希拂袖“哼”了一声出去了。

　　南寂看了看灵儿，又看看楚羽，跟在南希后面出去了。

　　灵儿问楚羽，“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楚羽看了看她，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其实……我也不知道。”

　　灵儿傻了。

　　事情要追溯到上次灵儿在街上看到楚羽那天。

　　南希新婚休朝结束后，便开始忙碌，平时陪楚羽的时间并不多。那天挤出时间陪楚羽逛街，后来看到有人在街边“卖身葬父”，楚羽一时心软，便出手帮忙，谁知那女孩竟认定楚羽是恩人，非要跟着楚羽，楚羽无奈，便问过南希带她进了王府。

　　那女孩原也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父亲生意失败，一时间受尽白眼。前些日子父亲病重，无力救治，最后含恨而终。女孩慕楚羽佳名，时常寻楚羽问些刺绣的事，楚羽见她读过书，又心灵手巧，加上王府也没什么人说话，也乐与她结交。南希见她二人合得来，也高兴有人陪楚羽说话，遂与那女孩也逐渐交好。

　　谁知一日南希自宫中吃酒，半夜醉归，不知怎的，第二天醒来身边竟然是那女孩。南希见那床单落红，懊恼不已，方知自己醉酒糊涂，竟把那女孩当做了楚羽。

　　楚羽无奈，怜那女孩身世凄凉，便让南希收为妾室。南希错已铸成，加上原本对那女孩印象不坏，于是就收在身边。

　　那女孩感楚羽之恩，对楚羽依然像姐姐一般尊敬，二人关系也照常亲密。只是南希也不知是心有愧疚，还是其他，竟长时间不敢多见楚羽，反对那女孩恩宠有加，楚羽面上说与那女孩新婚理应多陪，但总是心有芥蒂。

　　那女孩，自然就是水燕了。

　　一日楚羽半夜熟睡，忽然有人上床来，以为是南希，也没在意。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夜温存之后，睁眼来看，身边竟是别的男人。

　　楚羽正傻眼间，门突然被推开，南希、水燕面无表情地就进来了。南希气急，一脚将那男人当场踢毙，正欲拔剑刺杀楚羽时，被闻声进来的锦绣挡住。南希这才消了些气回神，着人打了楚羽一顿，关进了柴房。

　　“姐姐，那你真的……”灵儿也吓得没了主意。她原以为顶多只是楚羽和沈落潇或者别的什么人私下见面被发现了，在这个封建保守的时代，会让人误会也难怪。可没想到竟然……

　　楚羽凄然道，“如今只是不知锦绣怎样了。”

　　“啊，锦绣怎么了？”

　　“锦绣替我挡了一剑，王爷虽答应帮她救治，可是再没让她来见我。这些天我一直关在这里，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回头我让风南寂带我去见锦绣，姐姐你放心，锦绣不会有事的。倒是姐姐，王爷……会把你怎样？”

　　楚羽摇摇头，“出了这种事，我本就没什么颜面再活下去……”

　　“姐姐不可！”

　　楚羽笑了笑，“姐姐若寻短，也活不到现在了。只是……”

　　“姐姐放心，夫人和老爷都还好，就是担心姐姐。少爷在陆府也好，听说那个小王爷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不多日应该就全好了。但是姐姐，如果你说的那是真的，那一定是有人害你。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个水燕。”

　　楚羽叹一口气，“是不是她又怎样呢？”

　　“那姐姐，我们离开王府。管她水燕水鸭子地折腾去。”

　　楚羽摇摇头，“我既然嫁到王府，就不会离开。”

　　“风南希都不要你了，为什么不走？”灵儿有些气恼，这从一而终的固化思想，真是害人不浅。

　　“灵儿，你不用多管我。如果有办法，把锦绣带走，就算是帮了姐姐一个大忙。”

　　“锦绣我会想办法。可是姐姐你不能总在这里呀，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

　　“灵儿，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

　　灵儿低头，略一沉思，“姐姐，你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来？”

　　楚羽点点头，“不是要留下来，而是不能走。”

　　灵儿道，“那你仔细告诉我，当时的具体情况。”

　　楚羽看了看灵儿，突然觉得灵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眼里不似以前那么天真无辜，倒多了些别的东西。难道这次回家，她又遇到什么事么？

　　“灵儿，你怎么了？你上次说是回家了，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我以后再告诉姐姐，姐姐你先告诉我，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前前后后的事情。”

　　“你想怎样？”

　　灵儿笑道，“姐姐既然想留下来，灵儿帮姐姐留下来。”

　　楚羽看了看灵儿只说道，“刚才都已经说得清楚了，就是那样。”

　　灵儿知道让楚羽再说一次有点勉强，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于是只问，“那人姐姐认识吗？”

　　楚羽摇摇头。

　　“他当场就被王爷踢死了？”

　　楚羽又点点头，想起南希那天的震怒，不由得一阵余悸。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灵儿高兴地笑了，“姐姐，你只需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保管风南希会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