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调的Melody》晖兰

3、第 3 章

　　遇到走调（off-key）的情况该怎么办呢？通过试验，钢琴家发现他必须用升F黑键替换F白键，这样才能弹奏出和谐的“do－re－mi－fa－so－la－ti－do”来。一旦完成了这种替换，他使用的便是G大调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尽欢问。
　　韩晓薇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白眼。“已经被项姐赶出来了，还能怎么办？”
　　站在电梯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同时抬高视线，盯着斜上方一闪一闪的指示灯。
　　龟速……真的是龟速！
　　当等待陷入沉默，随之而来的通常是焦躁和窒息。倘若又是困在这种四方的幽闭空间里，感觉上往往更加漫长。
　　好容易挨到一楼，韩晓薇松了口气，电梯门一开就迫不及待的往外冲。
　　“碰——！”
　　啊，撞到人了。她立刻失去平衡，多亏陈尽欢扶了她一把。
　　“你在看哪里？”冷冷的责问迎面而来。
　　韩晓薇抬头一看，一双高挑的身影立在电梯门口，竟是宋思琦和林宇。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她边道歉边挪开半步，让出一条路来。
　　宋思琦走进电梯，肩膀和她擦撞了一下。
　　她是故意的么？韩晓薇仿佛听到一声轻哼，不禁皱眉。
　　林宇按住开门的钮，冲她点了点头。
　　道了声谢，韩晓薇走出电梯。她越走越快，脚下不停一路奔出心涛大厦。头顶一轮烈日，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把晒脱了水的蔬菜，连站直的力气也快要没有了。
　　“唉……”
　　“唉什么？”
　　“你怎么还跟着我？”她差点儿又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陈尽欢绕到她面前。“我们要培养默契不是吗？”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不好？”韩晓薇从背包里掏出备忘录，撕下一页写了几个数字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的手机号。嗯，晚些再联络，就这样了，回见。”
　　她说完便转身朝过街天桥的方向走。上了天桥，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回头一看，陈尽欢居然一直站在那儿。没看见没看见……自言自语的走了几步，再回头……他仍是站在原地，像个傻瓜似的。
　　两分钟后，她拉着他来到有树荫的地方。
　　“你——”她指着他的鼻子。“身上没有钱吗？”
　　“有一点儿。”陈尽欢笑眯眯的回答。
　　“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去吃饭？”
　　“项姐要我们培养默契。”
　　好像又回到原点了。韩晓薇相信自己的表达没有问题，那就是这家伙的理解力有待加强了？
　　“现在是自由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是独处。‘独处’明白吗？你也可以趁现在做你想做的事，比如吃午饭。”
　　“去哪里吃？”
　　“哪里都可以……”一个念头突然从韩晓薇脑海里闪过。“你不会是第一次到新加坡来吧？”
　　陈尽欢抓了抓头。“如果是呢？”
　　“你没有助理跟来吗？”
　　“车祸。”
　　“哎？”
　　“今天早上的车祸。小安受了伤，我让Sam送他去医院。”
　　“Sam是你的助理？”
　　“是的。”
　　“那你现在……”
　　“可以带我去吃海南鸡饭吗？”他露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为什么她非得像个保姆兼导游一样领着个大男人四处逛呢？韩晓薇郁闷的想。
　　“你已经吃了一碗肉骨茶，两份沙爹，和三盘海南鸡饭了。”她提醒那个流连在印度煎饼摊前不肯挪动半步的人。
　　“这个怎么叫？”陈尽欢扭头问。
　　“Roti Prata……吃完这个你会饱吗？”
　　“也许。”
　　也许？韩晓薇终于领悟到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冠军大胃王”的剧情未必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眼下就是一例——典型的体重与饭量不成正比。
　　“早知道就带你去吃自助，十八块九吃到饱。”她小声嘀咕。
　　“哪里有鸡饭自助餐？”
　　翻了翻眼皮，韩晓薇不想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
　　“想吃就快点叫，我去那边等你。”她说完便走向靠近食阁出口的空位。这里离每个摊位都远，因而不像里面那般喧闹。
　　等了一会儿，陈尽欢端着托盘来了。
　　“我叫了两份。”他将其中一盘推至韩晓薇面前。
　　“我并没有拜托你……”
　　“我请你，算是谢礼。”陈尽欢边吃边说。“而且我看你都没吃什么。”
　　那是以谁为基准啊？韩晓薇在心底尖叫。与足够三人吃饱的份量相比，她的萝卜糕和杂果冰当然好像“没吃什么”！
　　“趁热吃啊！”陈尽欢冲她笑。
　　“我……”
　　本想说“我不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韩晓薇支起下巴瞧着对面的人。
　　他真是吃得很……不斯文，不雅观，风卷残云，毫无吃相。
　　“喂——”她忍不住开口。“你做任何事都这么……‘投入’吗？”
　　对面嚼煎饼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很短的一瞬，也许只有四分之一秒。陈尽欢吞下最后一口煎饼，顺了顺呼吸，说：“好问题。”
　　哪里好了？韩晓薇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而他居然说她问了个好问题？
　　“陈尽欢，二十四岁，目前是‘华艺’旗下的歌手。”陈尽欢颇为正式的介绍自己。“你知道‘华艺’吧？”
　　韩晓薇点点头。“台湾三大唱片公司之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错，就是那个华艺。”他仿佛回想起什么似的微笑了一下。“一年前我陪朋友参加新人赛，阴错阳差的得了奖。刚签约的时候很兴奋，尤其是录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是的，很投入。但这张专辑卖的并不好，至少没达到公司要求的销量。”
　　韩晓薇静静的听着。
　　“第二张专辑被取消后，我参加了一些综艺节目，还接拍了一部偶像剧。不是主角，也不是路人甲，应该说是配角里略微突出的一个。当时觉得新鲜，也不嫌累，连拍四十八小时不睡觉是常有的事。你说算不算投入？”
　　“应该……算吧。”
　　“尝试新鲜事物的时候，我总是精力过于旺盛，因为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陈尽欢说着又笑起来。他笑的时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唇角漾起深深的纹路，让他方方正正的下巴比平时突出许多。那是散发出阳光味道的笑容，很干净，也挺好看的，可韩晓薇却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你喜欢当歌手吗？”她突然问。
　　“还好。”
　　“项姐怎么会找上你的呢？”
　　陈尽欢微微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也许只是想和华艺合作也说不定。”
　　“不可能。”韩晓薇立刻否决了这个假设。“你把项姐想得太简单了……声音？”她突然抬头。“我想一定是因为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一定是你的声音里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项姐对声音很敏锐，要求也高，她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帮我和声。是了，怪不得她今天比往常苛刻。如果我们更有默契一些……你吃完了吧？”她做势起身。
　　“我是吃完了，可你还没吃。”陈尽欢指指那份一口未动，仍冒着热气的煎饼。
　　韩晓薇撑住桌面倾身向前。“你饱了么？”
　　“大概有八分饱……”
　　“那就帮我吃掉它。”她一把将盘子推回去。“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日。下午三点的爱琴海是有些冷清的。
　　陈尽欢打量店里简单的布置，随手拿起桌上的宣传卡看了看。民歌餐厅……“爱琴海”？不错的名字。
　　韩晓薇径直走到吧台前。“Joe？在不在？”
　　“Vivi？”走出来的却是唐天文。“今天不用录音么？”
　　“有点状况……唐大哥，我想借场子用一下。”韩晓薇说。
　　唐天文的视线越过她头顶。
　　“这一位是……？”
　　“是我和声的partner，从台湾来的……”
　　“陈尽欢。”
　　唐天文礼貌的握住那只主动伸来的手。
　　“唐天文，这儿的经理。”他自我介绍。“你们借场子做什么？”
　　“找默契。”（“唱歌。”）
　　陈尽欢和韩晓薇对望一眼。
　　“《默契》？Tanya那首？”唐天文从吧台下取出两只玻璃杯。“Tanya的歌我喜欢。要不要喝点儿什么再唱？”
　　“不是啦！”韩晓薇知道唐天文又在逗她，脸有些涨红。“反正下午没客人，让我们试唱到五点……没问题吧？”
　　“这个……”唐天文故意顿了下。“当然没问题。”
　　“你就知道吓我！”韩晓薇做势要捶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Joe不在吗？我需要他帮忙setup……”
　　“Joe出去买东西了，Melvin要五点后才来。不过别担心……”唐天文拍拍她的肩，笑了。“这种事拜托我也是一样。”
　　“谢了，唐大哥。”
　　“我也帮忙。”陈尽欢突然上前一步。
　　“你可以吗？”韩晓薇扭头问。
　　“有这么一句名言——信任是默契的第一步。”
　　“没听过……谁说的？”
　　“我啊！”陈尽欢咧开嘴，笑容从嘴角扩散到眉梢。
　　大言不惭的家伙……韩晓薇咬咬嘴唇，一声不吭的看着走上stage的两个人。一个是民歌餐厅的正牌经理，一个是项姐专门从台湾请来的歌手……拉线，插麦，调音……仿佛合作还不错的样子？
　　她想笑，便立刻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的两个人一齐回头，瞧见靠在吧台边上乐不可支的女孩。
　　“你觉得她在笑什么？”唐天文低头问。
　　陈尽欢正蹲在地上摆弄一个有些松了的插座。他想了想说：“应该是在笑我们吧？”
　　“我们很可笑么？”
　　“也许是的。”
　　“我们哪里可笑了？”
　　陈尽欢耸肩。“你跟她比较熟不是么？”
　　“那可未必。”唐天文把音箱挪到合适的位置，小心避开脚下的电线。“我比较熟的未必是全部的Vivi，也许只是站在麦克风前那一部分。”
　　陈尽欢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唐天文。
　　“她是这儿的歌手？”他问。
　　“Vivi可不只是这儿的歌手。”唐天文看着陈尽欢。“她是这儿的灵魂。”
　　陈尽欢固定好最后一支麦克风，坐在高脚凳上试了试高度。
　　“请你们的灵魂小姐过来吧。”他说。“我想可以了。”
　　“我们的？”唐天文看他一眼，笑得怪怪的。
　　他的意思是……“你错了”么？陈尽欢没来得及问，唐天文已经走向吧台，端起一杯酒舒服的坐下。
　　“唐大哥，怎么不坐前面？”韩晓薇问。
　　唐天文笑道：“你们尽管唱就是了，会有人坐的。”
　　韩晓薇耸耸肩，走到陈尽欢身旁。“喂，你喜欢唱谁的歌？”
　　“当然是自己的了。”陈尽欢一笑。
　　“我没听过你的专辑。”
　　“很正常，因为只在台湾发行，卖的又不好……”
　　“唱一首听听好么？”韩晓薇抱起吉他，轻轻播了几下琴弦。“要我帮你配和弦么？”
　　“不用。”陈尽欢拿起立在旁边的另一把吉他。“还是我自己来。”
　　原来他也会弹吉他……韩晓薇把吉他平放在膝上，静静的看着他。
　　“想听轻快的，抒情的，还是伤感的？”陈尽欢播着琴弦问。
　　“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不要管我。”
　　“那就先唱《释怀》？是第二主打歌。哦对，你没听过的……”陈尽欢笑了笑，弹起前奏。
　　“……给你一分淡淡的关怀/换我一杯透明的悲哀/你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为何我依然无法释怀/灰蓝天空的云彩/海水泡沫的苍白/没有你的味道/南方的侯鸟也不再归来……忘了吧/我知道那不是风也不是爱/忘了吧/没有结果的等待/我只想笑着对你说bye-bye……”
　　一曲终了，场外唯一的听众拍了拍手。
　　“不错，你的声音真不错。”唐天文竖起拇指。
　　陈尽欢按着琴弦看唐天文一眼。
　　“Thank you。”
　　他又瞧了瞧身旁。不知为什么，他很想知道这个仿佛听得入神的女孩会说什么。
　　韩晓薇一言不发的抱起吉他。
　　播出第一串音符，他赞许的点头；弹出完整的前奏，他有些意外的屏住呼吸；当她一字不差的唱起《释怀》，他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歌，而他才唱了一遍……
　　“……灰蓝天空的云彩/海水泡沫的苍白/没有你的味道/南方的侯鸟也不再归来……忘了吧/我知道那不是风也不是爱/忘了吧/没有结果的等待/我只想笑着对你说bye-bye……”
　　“啪啪啪啪啪——”一串掌声自门口传来。
　　抬头一看，店门口不知何时挤满了熟面孔。
　　“Vivi！我正和Peter说好久没听你唱了，你这就来了！呃……我们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韩晓薇挥了挥手，突然有些犹豫。“可你们不用看店吗？”
　　“又不是周末，这时间不会有客人啦……”
　　“进来，都进来。”唐天文起身招呼这些邻居。“随便坐，座位有的是。”
　　眨眼工夫，原本空荡荡的餐厅一下子坐满三四桌。
　　“Vivi！那是你们新请的歌手吗？介绍一下吧？”
　　“Vivi！录音忙不忙？刚才那是新歌吗？”
　　“Vivi！我要听《不插电》！唱《不插电》啦！”
　　韩晓薇拍拍麦克风，“隆隆”声立刻盖过台下的七嘴八舌，换来片刻安静。
　　“这一位是我的partner，叫陈尽欢，制作人专门从台湾请来为《承诺》和声的，就是专辑最后一首歌。”她向众人介绍。“录音时出了些问题，我们回来找感觉。”
　　“那就唱《不插电》啊！超有感觉的！”
　　“超有感觉的是你吧？Monica？”
　　“没差啦，你问Vivi唱的时候是不是有感觉？Vivi，是不是？”
　　她有些抱歉的看陈尽欢一眼。“我恐怕得先满足他们才行。”
　　“你打算唱那首《不插电》？只用一把吉他？”
　　“总可以试试吧？我相信没什么歌是不能唱的。”拉近麦克风，韩晓薇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不插电’原本就是unplug的意思，不是吗？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陈尽欢本想如此问，却被前奏抢去了开口的机会。
　　“……能够投入的人不会老/反正有舞就跳有舌就饶/喜欢听歌的人都知道/有自己的味道/有谁会不叫好/……/可以感性的人不会老/反正有火就烧有滚就摇/喜欢唱歌的人都知道/有自己的味道/有谁会不骄傲……”
　　血液随着激扬的音符加速流动，直到沸腾。
　　韩晓薇，如果她不是天才……那就是专为音乐而生的精灵。他想，他有些明白唐天文的意思了。如此不羁的灵魂，又怎会属于任何人？
　　音乐飙向顶点的瞬间，爱琴海上空回荡着从未有过的和声。
　　“……如果没有音乐/靠什么快乐一些/用一首歌的时间/有什么很想改变——就改变……”

　　※ ※ ※

　　“信任是默契的第一步。”陈尽欢说。“这是我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