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调的Melody》晖兰

1、第 1 章

　　一位钢琴家从白色的C键开始弹奏。如果只用七个白键，我们会听到“do－re－mi－fa－so－la－ti－do”的自然音阶。由于他选择C作为起点，并且只用这几个键弹奏一个曲调，那么这首曲子就是“C大调”。

　　韩晓薇走出录音间，轻轻哼唱最后几句歌词。纯净的声音在十八度低温里回荡。
　　“……我是音乐/如果要了解/总要花时间/然后在生活之间总有一瞬间/拥有全世界……”
　　混音师冲她竖起拇指。她开心的笑，浮起两个酒窝。
　　“……我是音乐/占据你空间/拉阔你时间/然后在生活之间总有一瞬间/走到最前线……”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角落，淡妆，长发，浅绿色披肩裹着一身白色波西米亚套装。韩晓薇走过去，叫了声“项姐”。
　　“今天状态不错。”项培英说。天生微翘的嘴角让人看不出她是否在笑。
　　韩晓薇抿抿嘴。她知道项姐的习惯，平淡的赞许后必定还有下文。
　　“第三节的高音要加强力度。”
　　看吧，来了……
　　“把握换气时机，还有四分音的部分。”项培英翻开记录。“今天翻唱的六首歌，我会选一首作你的专辑主打。”
　　“项姐打算选哪一首？”
　　“从宣传角度考量，王菲的《天空》是首选。”
　　项培英合起备忘录，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韩晓薇知道这个停顿代表“但是”。
　　“你觉得呢？”毫不意外的，问题丢了回来。“这六首歌，六种不同的风格，你认为自己偏好哪一种？”
　　“谈不上偏好……我本来对heavy metal没兴趣的，可卢巧音的《不插电》（注①）感觉比较不同……”韩晓薇用拇指勾着腰带，笑得随意。“也许是它的节拍，也许是它的歌词……也可能只是因为最后才唱，所以旋律一直留在耳边。”说到这儿，韩晓薇一吐舌头，小女孩的顽皮总在放下麦克风后特别明显。
　　眼前的女孩让项培英陷入某种莫名的思绪。她怎么会签下这个可爱得有些平凡的小女生呢？倘若不是听了这把声音……
　　“项姐？”
　　“嗯？哦……”发现自己闪神，项培英轻咳一声。“今天就到这儿……怎么，还有事？”
　　韩晓薇抓抓头发。“是这样的，唐大哥说……”
　　“那人又要你带话给我？”项培英皱眉。“你回去告诉他，我签的是歌手，不是接线生。”
　　同样的抱怨，每隔几天就要听一次。韩晓薇在心底叹息。
　　“我答应唐大哥今晚回爱琴海唱一场，另外……‘多日不见，恳请亲爱的学姐拨冗小聚片刻’——这是他的原话。”
　　项培英说：“请转告我亲爱的学弟，有求于人的时候最好亲自上门，别忘了带礼物。”
　　“项姐你已经很久没来爱琴海了。”
　　“我是很想去听你唱，可今晚真的不行……我约了人。”
　　“我可以这么告诉唐大哥么？”
　　项培英想了想。“算了，别告诉他。说我工作忙就够了。”
　　“好吧。”韩晓薇轻轻耸肩。
　　“别唱太多。”项培英叮咛道。“如果影响了明天的录音……”
　　“唐大哥会死得很难看，是不是？”韩晓薇把背包甩上肩。“说真的，项姐，我还真想看看唐大哥死得很难看是什么样子……开玩笑的！”
　　留下一串笑声，顽皮的女孩消失在门后。项培英摇了摇头，轻轻哼起一段旋律，刻意将节奏放得很慢很慢。
　　“……我是音乐/如果要了解/总要花时间/然后在生活之间总有一瞬间/拥有全世界……”
　　拥有全世界啊……她微微笑了。如果是这个女孩，也许可以……

　　“Joe，给我一杯Music Dreamer Special。”
　　“要不要试试King of Fighter第二代？”
　　“那种魔鬼饮料你自己留着就好。”
　　“你们都不懂欣赏。”
　　“也包括我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韩晓薇倏的转身。
　　“唐大哥！打完电话了？”
　　唐天文点点头，坐到韩晓薇身旁。
　　“Joe，给我一杯……”
　　“要不要试试King of Fighter第二代？”
　　“你想被炒鱿鱼么？”
　　“哼，你们都不懂欣赏。”Joe失望的咂嘴，调好两杯Music Dreamer Special推过去。“对了Vivi，你的专辑怎么还不出？”
　　“快了。”
　　“上个月你也是这句。”Joe转向唐天文。“经理，心涛到底有多少制作人？你那个学姐罩的住吗？签了Vivi大半年，专辑到现在都没影。反而是那个叫什么G2的先发片。Vivi唱的比他们好多了！”
　　“学姐有她的道理。”唐天文打断Joe的抱怨。“你问Vivi，G2那两个人是不是比她早半年进培训班？”
　　“林宇比我早半年，宋思琦是三个月。”韩晓薇不在意的笑。“项姐说了，他们走偶像组合的路线，曲风也不同，对我的专辑没有影响。”
　　Joe不以为然的撇嘴。
　　“又是偶像组合，我倒想知道他们能红几年。”
　　“你拐弯咒我们公司吗？”
　　Joe“嘿嘿”一笑，露出他引以为傲的白牙。
　　“只要Vivi的专辑大卖就够了，是吧？”他瞅着唐天文。
　　一抹浅笑出现在那张有些浪荡，有些精明，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上，可目光却柔和得近乎朦胧。
　　韩晓薇感觉到唐天文的注视。
　　“唐大哥？”
　　“再上去唱两首吧。”唐天文拍拍她的肩。“难得回来一趟。”
　　“好啊！”韩晓薇应得爽快。“等我喝完这杯。”
　　Joe突然伤感起来。
　　“卿哥走了，Vivi发片后也不能常来，以后还有谁来撑场子？经理你下海吧？或者想办法把卿哥请回来。”
　　唐天文轻哼一声，笑他天真。
　　“别忘了我只是经理，他才是老板。为女人扔下餐厅不管跑去香港，你以为是那么容易请回来的？”
　　“可以请他和Jane一起回来……”
　　“碰！”一只高脚杯落在吧台上，飞溅而出的几滴晶莹打湿了杯口。
　　“有我在，爱琴海倒不了。”
　　不似保证，倒像一句气话。刘海下的阴影藏匿了她的表情。
　　Joe像是咬到舌头，惶恐的目光扫向唐天文。但后者和他一样沉默。
　　“我需要一个贝斯手。”韩晓薇甩甩头发，从高凳上跳下。
　　唐天文看她一眼，冲Joe点点头：“叫Melvin出来帮Vivi伴奏。”
　　“卢巧音的《不插电》。”她对姗姗来迟的Melvin说。
　　Melvin愣了一下。“合适吗？”
　　“有规定民歌餐厅只能唱慢歌么？”
　　“只要客人不丢鸡蛋。”Melvin笑道。
　　冲破音箱的前奏像一颗炸弹。客人们吓了一跳，视线同时集中到台上。空灵不羁的歌声在电音里撞击，上下飞扬的短发在灯光下闪着金芒……
　　爱琴海沉浸在前所未有的节奏中，人们的呼吸也变得亢奋。
　　“经理，我说错话了……但效果好像还不错。”Joe大声说。
　　唐天文盯着台上，视线一秒也不曾离开。
　　Joe接着问：“Vivi是不是要等到卿哥结了婚才肯死心？”
　　“她不会死心的。”唐天文笃定的说。“除非有人像文卿一样突然闯入她的生活。”
　　“那你不是没机会了？”
　　“机会？”唐天文意味深长的笑了。“机会是靠自己创造的。”
　　充斥在耳际的歌声飙向高潮——
　　“……如果没有音乐/靠什么快乐一些/用一首歌的时间/有什么很想改变——就改变……”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
　　韩晓薇顶着皮包冲进离车站最近的一家书店，在门口跺了跺脚，用面纸把一头一脸的雨水抹干，湿衣服就暂时由它去了。
　　时间是晚上九点。摆在货架上的电视开着，老板却在柜台后打瞌睡。除了两三个窝在角落看闲书的中学生，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电视里正播着G2《想恋》的MV——两周前推出的新歌，已经在单曲榜上占了一席之地。要归功于“心涛”不懈的宣传，现在走到哪儿都能看到这对情侣档的影子，就连这种小店也贴了他们的海报。
　　照理说，韩晓薇和G2师出同门，即使算不上熟识，多少也该有些私交。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对G2的了解仅限于他们的名字——Grover & Grace，林宇和宋思琦。而她比普通歌迷多知道的一点就是——G2二字来源于心涛制作班底不落人后的决心，在看多了那些大红大紫的数字组合之后——这是项姐告诉她的。
　　韩晓薇还依稀记得自己刚进培训班时的情形。
　　半年前，外形出众的林宇和宋思琦已经是公司决心力捧的对象。曾有传闻说这两个人会分开发展，现在看来传闻多半都是不实的。公司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它的道理，想必推迟她的专辑也是如此。
　　十首歌从三个月前录到现在，还差最后一首，也是最怪的一首——几乎没有歌词。项姐说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所以更要唱好。
　　想到明天不同于以往的录音流程，韩晓薇走向角落，视线从密密麻麻的书名上溜过，最后落在一本《和声学教程》上。她伸出手，摸到书的时候却出现了令人尴尬的状况——另一只手也捏着这本书。她不记得这只手是何时越过她头顶的。
　　换作以前的韩晓薇，不管怎样也会把书抢到手，可大半年的培训生涯将她烈火般的性子多少磨平了些。想着先看看对方是怎样的人，她转过身。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严格来说，是个帅哥。他和她一样，没把手松开。
　　“是我先拿到的吧？”她说。稍微用力一些，但扯不动。
　　“我想是我先拿到的。”青年回答。
　　“咦？你不是本地人？”听出对方的口音，韩晓薇试探着问：“台湾来的？”
　　“有关系么？”
　　“如果你是游客，我就不好意思和你抢了。虽然我很需要这本书。”
　　“有趣。”青年笑了笑，突然松手。“能不能用这本书交换你的名字？”
　　韩晓薇一愣。这是搭讪？
　　“换？还是不换？”青年追问。
　　“敏于事而慎于言是我家的家训。”韩晓薇说。“就算对游客也是一样。”
　　青年大笑。“太有趣了，你家是做什么的？”
　　“私家侦探。”
　　“哈，真是失敬了，侦探小姐。”青年的笑声不断，不知是觉得这个职业有趣还是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她有说自己是侦探么？韩晓薇皱了皱眉，将那本《和声学教程》抱进怀里。
　　“名字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书我也不想让，除非你比我更需要它。”
　　青年有些惊讶的收起笑声。“你有很多奇怪的理论……”
　　“我只是坚持自己的原则。”韩晓薇说。“你也只是个刚巧和我拿到同一本书的陌生人罢了。”
　　“……也许下次你就不这么认为了。”
　　“下次？”韩晓薇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会有下次？”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
　　青年走向店门口，扬起右手。“看看我的预感准不准吧，侦探小姐！”
　　韩晓薇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看看怀里的书。
　　一些音符在心底跳动，却不是她熟悉的旋律。后来她才知道，这支旋律是有名字的……
　　预感。

　　※ ※ ※

　　“她不会死心的。”唐天文说。“除非有人像文卿一样突然闯入她的生活。”

　　（注①：文中引用歌曲《不插电》由卢巧音作曲，周耀辉填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