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榭》梓桑衣白

8、第八章 重重叠叠

　　风姿绰约中，她并喜欢抽烟。
　　身边的宁氏花月手中的长烟缭绕，有一搭的没一搭的说着话，谢秋白看下面戏台上面唱戏的人出神，没防备，身边又来了一人。正要起身让座，花月却嗤笑道：“你这么神出鬼没的，倒把我们这些个娇客惊扰了。”
　　“九姨娘抽的是什么烟，好香。”说毕，他顺着花月的手将长烟夺去，抽了一口。
　　他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干净中带着一股优雅。
　　谢秋白抬眼看去，到如今也鲜少有人在外穿长衫，他的年岁不大，穿白色的长衫，配着一个大褂子，竟也难得的优雅，很难想其是门阀大家的独子。
　　“今儿得了空，就过来看看，适才老爷子训话，也让我问问九姨娘我们宁府的宴会筹备的如何了。”宁季非将想香烟还给花月，眼中的笑意倒没减半分。
　　宁氏花月笑了起来，半是含嗔，半是笑道：“唷，老爷子几时让你传话了，瞧你这得意劲儿。感情不是来看我们，而是来吩咐使唤人的。我可不是你，还有空去百乐门抬人，看几个戏也是乐呵乐呵。”
　　知是惹了不高兴，上次在百乐门找顾烟陪着跳舞不知是谁告诉了她。宁季非边赔笑，边递着茶水，连带着谢秋白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便打圆场：“这事九姨太早就找了我，说是让琴姨在百乐门包场子，也怪我做事太囫囵，刚要说这事情，就给戏台上面的唱词给吸引住，忘记说了。”
　　花月就着台阶问道：“琴姨那边都说好了？”
　　谢秋白拿茶壶砌了一杯茶，给两人递过去：“就等着九姨太的日子，宁帅府中的宴会，百乐门定会好好的操办，琴姨定不会让府中失了面子。”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横了宁季非一眼，径自的嗑起了瓜子。
　　谢秋白似想起来什么，搭话道：“二位在这里看着，我回去跟琴姨再叮嘱叮嘱，九姨太若是选好了日子，就派个人来报。”
　　她起身，温婉的对宁季非点了点头，朝宁氏花月笑了笑。
　　二人都虚留了一遭，便放她走了。
　　她出门隐约听见，花月在问小厮，刚才戏唱到那一折了，添茶水的小厮答了说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再后来，便听不见里面说的什么，只有两人那笑声传的很远。

　　百乐门中，琴姨还在教导几个新进的舞女，瞥见谢秋白进来，便上前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几日，你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一样，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丢了好几单生意，点着名儿找你的人都怨怪到百乐门生意做大，小买卖都不要了。”
　　谢秋白轻扶了额头，笑道：“琴姨，这不是事情一多，我就犯了懒劲，差点把宁府九姨太的事情给耽搁了。她今日找我去了，说是选好日子，就来包场。到时候，上海滩上面的名流不是都在这里聚着，百乐门还差没有日后的生意吗？”
　　琴黛云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如今也该是让你们都精神起来的时候了，这两天会来一位新的蓝百合，百乐门四艳才算是齐全。”
　　谢秋白表面讶异，其实早就猜到，这一人迟早是要被人补上的。
　　“不知是哪位佳丽？”
　　“这位可能你们都不熟悉，可在江浙一带，也是有小有出名，姓宋，叫筱雪”琴黛云抱着双手，指甲上一片亮红，透着一股干练。
　　“名字倒是不错。”谢秋白道，“不知道是不是‘绿筱媚青涟，娇荷浮琬琰’中的那个字。”
　　“谁知道？偏你倒书篓子，以前也不知道你这么多墨水，莫不是学了街上的女学生？”琴黛云嗤笑道。
　　“哪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学生？”她失笑，撇下琴黛云向里面走去。
　　很意外属于他们四个人专属的后台里面，只有顾烟一个人。顾烟平日里面鲜少抽烟，她的冷艳似乎在旁观这个世界，而现在她正在开着精致的烟盒盖子，在里面挑起香烟，拿火柴点着，悠然呷了一口。见谢秋白走来，还似心情颇好的打了招呼：“打哪里来？”比以前多了几分妖娆。
　　谢秋白察觉了这细不可微的变故，心中淡淡一叹，才笑道：“打戏园子里面出来，陪了几个太太看戏，没什么好玩的。”
　　顾烟听语半响不说话，谢秋白看过去，她的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摆满了烟蒂。她讶道：“抽多了这么多烟，对嗓子可不好。”
　　顾烟笑了起来，面色红润，镜中宛如少女般情窦初开。
　　她道：“是他送的，他说这个烟盒子特别衬我，只是不知道他送过多少女子这种玩意儿。”
　　谢秋白看了她这模样，摇了摇头问：“你如今怎么肯青睐于他？”
　　顾烟拿起香烟，似想了很久，又不知如何去述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对我更细致的男人，他对我的好，真是好，可却总也抓不住不明白，让我想要去知道，想要拥有。”
　　谢秋白愣住，或许感情的事情，千古都是如此，爱了，却无法轻易看透，看透了又如何，她也明白香烟伤人，却也让她甘之如饴。
　　谢秋白想说点什么，却被闯进来的何菁淑打断，她一屁股坐下来，就问道：“听说了没有，宁司令府中要在百乐门包场办酒会，很多名流就都会来的呀，咱们是不是太幸运了。”
　　谢秋白坐正，将手袋中的粉盒与胭脂拿出来，漫不经心道：“这上海滩的名流们哪几个你没见过的，要是他们都来了，岂不是要争着抢你？岂不是糟糕了。”
　　“你这么说也对，不过……”何菁淑丝毫没有察觉谢秋白的揶揄，仍兴奋极了：“听说连唐书墨这样的人也会来，还听说坊间传的几个丁尖尖的人物都会来。若是有其中一个看上了我，日后难保不嫁了去，就能离开这里了……”
　　何菁淑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连顾烟都忍不住纡尊听上一听，而谢秋白只顾着给自己上妆，眼中神情越来越淡。
　　妆容精致下的女子，嫣然一笑，一对珍珠耳环晃过脸颊，美人如玉。
　　何菁淑没防备她这么一笑，顿时有些怔忪，喃喃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谢秋白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可置否的向顾烟摇头道：“福祸不可知，我们日后，又何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将法尾竖起，徐徐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宁氏花月就让贴身的小丫头给琴黛云送来了时间与所邀宾客名单，务必要将此次酒会办妥帖。
　　一时间各个都兵荒马乱，四处打听各位爷的喜好，将各式酒都准备齐全，舞女们加紧排舞，就连门口接待的侍者都偷偷的将领口的灰拍了个干净。
　　琴黛云在这当头，就把顶替蓝百合的宋筱雪带了过来，谢秋白跟顾烟都没什么，何菁淑倒是一头热了过去，四处介绍不说，还将之前苏曼浓的事情编排了一阵，谢秋白眉间微蹙，她才有所收敛。
　　宋筱雪并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如何美貌的女子，但长的小巧玲珑，眉眼中都是机灵。
　　琴黛云道：“如今都是百乐门中的人，就不讲究那么许多，筱雪初来乍到的，你们多照应着，以前苏曼浓是跟着秋白住在梅苑公寓，不如筱雪就搬过去一同住。”
　　宋筱雪看了看谢秋白，客气不过的笑道：“琴姨，这些都不劳操心，我在这儿住的位置已经定了，秋白姐那里虽好，我怕是不能去住。”
　　琴黛云有些吃惊，也没有说什么，只叫到跟前说了一些规矩之类的话。
　　待她忙别的去，宋筱雪很乖巧的走上来问好：“秋白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若是筱雪日后有什么做的不对，秋白姐可一定要提点提点我。”
　　见状就要上来拉谢秋白的手，谢秋白顺势将她的手叠在下面，轻轻一拍，笑道：“这么乖巧的人儿能有什么不对，百乐门都是一帮子姐妹，筱雪初来多看着，便会万事熟络，大家一起同台，难免有些磨合，不要在意才好。”
　　宋筱雪点了点头，见她要走，忙问道：“秋白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谢秋白莞尔：“见过吗？”
　　“也不确定，兴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准。”宋筱雪见其这么坦然，反而疑惑了起来。
　　“今晚的宴会十分重要，都去准备吧。”谢秋白转身。
　　宋筱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深。
　　谢秋白一直在微笑，谁也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那一丝凝重。

　　或者白日跟黑夜是最忠实的，白日悄然而逝，黑夜静静来临。就在那一瞬间，霓虹灯如星辰般，点亮了整条街。
　　百乐门前车马渐渐变的多起来，门侍将络绎不绝的人带进百乐门中，就连各家的小姐们都可以正大光明穿着洋装裙子随着男士进来。
　　百乐门中随处都是托着香槟的服务生，而台上已经开始跳着裙舞助兴。
　　后台里面，何菁淑是最坐不住的人，不停的打探外面又来了什么人。
　　“这回阵仗真是大，上海滩上面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个遍，我瞧着请的最厉害该有警察局、青帮、黄帮、晋商协会的人，说不准连□□上的魂门都有请！”她兴奋不过，拉着宋筱雪说个不停。
　　谢秋白瞥了一眼，镜子里宋筱雪在何菁淑说魂门的时候，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似是迎合何菁淑，宋筱雪问了一句：“那现如今这些个重要人里面来了几个人了，能叫上名字吗？”
　　“青帮的段灏天来的最早，警察局的局长还未到，他的女儿康宁及下属萧璟晟已经到了。”她点了点下巴，顿了一顿：“还有一个人我不大认识，看着有几分煞气，旁边几个凶相儿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哦？”宋筱雪只反问了一句，拿手理了一耳边的头发。
　　“可不是！”何菁淑见有人搭话，更多了几分得色：“其实这些人，我都不太想见，最想见的还是那个闻名商界的唐十三少。搁后面一点，就是宁府的三公子，这位爷见谁都和善，出手大方，又体贴人心儿。”
　　她这话明显是说给顾烟听的，她与顾烟一向不和，一找到机会就巴不得刺激刺激她。
　　宋筱雪还没懂里面的玄机，只叹道：“他的名声，我先前在江浙，都有耳闻，欢唱里面，最是你情我愿的就是这位金主，看上了就百好，一朝看到更好的，还能安抚旧人。”
　　谢秋白此时想要说些什么，门吱呀一开，进来的是琴姨认的干儿顺子，他探头探脑的看里面几个人还在闲聊，顿时急坏了：“各位姐姐们，怎么还在这里闲话家常呢，外面宁公子都接唐十三少和女眷们进来了，琴姨叫我进来告诉你们一声，赶紧的吧，他们这一来，估计等会宁老爷子跟警察厅的局长都得来了。”
　　他说话像一阵风，说完就出去了，留门里面的人面面相觑，赶紧忙活补妆起来。
　　谢秋白，将抽屉打开，拿出一面白玉面具，这玩意儿还是以前一个洋人送的，质地白而水润，要一手拿着支柱放在面前，遮住面庞。
　　静静的摩挲下，稍一抬手，在镜中将白玉面具遮住娇容，又露出半截。
　　俄而，将其放下，又是韶华初绽。
　　华夜，喧闹声声渐起。

作者有话说

　　我有人品